丽芝很想口诛笔伐,助一臂之力,但碍于身份,不便造次,只是抿嘴讥笑,“你们不是说穷得只有钱吗,现在倒心痛起来了?”何龙拉下脸,鄙夷道:“钱只是一方面,问题是你们才几天?像样的手机至少要两三千,那太不对等,有悖公平原则呀。”小美在他腰部捏了一把,“说个数,还要等多久?”
何龙寻思道:“你别干那鸟服务员,过来给我们做饭,我马上给你买。”小美娇滴滴地问:“你们不是有现成的炊事员吗,还增加一个?”何龙派头十足地发牢骚,“那个臭三八,我看见她那张四喜丸子的脸,不用吃饭也会气饱,只要你愿意过来,我立马炒掉她。”
小美心里不牢靠,只好再加一层箍,“我想来,可是不很会做菜,你们高兴吧?”司马坡不失时机,奉上顺水人情,“不是说人好水甜,秀色可餐吗,喜欢你人,菜自然好吃啦。”小美得寸进尺,讲价还价,“行是行,只是你们炊事员工资太低,油烟油味,黑不溜秋,还不如我在桌球城上班实惠。”何龙瞟了眼她,“你别唧唧歪歪了,那点钱我补给你不得啦,二十岁的大姑娘就开始婆婆妈妈,这么啰嗦!”
丽芝有利可图,欣然赞同,“猪圈里损失鱼池补,这事有办法,买菜时多报一点帐不过来啦。”何龙哼了声,“这个你们休想钻空子,每天多少人吃饭,伙食费多少,有标准有记录的,你要零花钱我私自给你,别打歪主意弄坏了名声。”小美大喜,站了起来,“那好,既然秀色可餐,我过来天天让你们啃得撑破肚皮!”
丽芝猫一样蜷曲在司马坡怀里,尽情撒娇,“嗯,人家有手机啦,我还两手空空。”司马坡百般抚慰,“宝贝,你放心,到时候同样会有的。”
“S”两个姑娘异口同声,高兴得在床上跳了起来。何龙拽着小美胳臂,“快去陪我们玩五十K。”小美顺势倚紧他,风情万种,“我没钱。”何龙奇怪道:“没钱,昨晚不是给了你两百,那钱呢?”小美嗲声嗲气,“你们打大牌那点钱不够!”司马坡和稀泥,“同你们打牌玩小一点,先上了再说。”
“她妈的,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何龙说完和司马坡出了单间。两个女人下了床,丽芝就着小美的耳朵咕哝了几句。小美眉开眼笑,双手抱拳一拱,比唐三藏取到佛经还要快乐,“上帝保佑我们,让他们两个男人输得精光!”
玩完一盘,何龙记分数,丽芝凑过头喃喃而语,“人长得这么帅,写出的字为何那么差?”何龙大言不惭,“我右手是备用胎,左手写出的字可漂亮哩!”司马坡酸溜溜道:“全能冠军,人才呀人才,精英啊精英!”
探本溯源,纨绔子弟的字和财富是成反比的,财富愈多者写出的字越差,无拘无束,像他们的心时刻都在逍遥。小美从他们的奸笑中猜出两人都在扯蛋,便一个劲地催,一个劲地摇,“我要看现成的,用左手写,当面用左手写呀!”何龙狡辩,“中午睡觉右手压麻了还没有恢复,明天写给你看。”小美边捶边说:“刚才抓牌那么利索?你是个骗子,你是个骗子,大大的骗子!”
一个月很快过去了,下午客厅里没有半点声响,牛成统计完财务报表,伸了个懒腰,拉开玻璃门倚栏而立,看大街上行人匆匆,芸芸众生,闻树叶间春雨沥沥,润物无声。客厅单扇门悄无声息地开启,唐魁夫妇拿着雨伞,提着皮包蹒跚而入,牛成转身回到客厅打过招呼。唐魁问他:“何龙、司马坡回北京去了,夏师傅、甄夑呢?”
“今天下雨没开工,他们打牌去啦。”牛成回话时撞上舒银花的目光,仿佛那是二氧焊枪的火焰,对人体视觉有着极大的损害,他迅速转移视线。南方一别,转眼近两个月,两人面无表情,心照不宣。
唐魁看到茶几上的报表,坐了下来,“上个月账出来了,怎么样?”
牛成边翻开帐本边说:“材料只有三十多万,开支十五万多。”
“其它方面呢?”唐魁想象丰富,话里有话。
牛成观颜察色,只好有选择性地造句,“何龙报了一千两百元话费,司马坡报了九百;两人的士、摩托车、往返京城的软卧票累计差不多三万;陪甲方和监理的人吃饭、喝茶、按摩、洗脚、送红包共计七万多,具体数字上面有,一目了然。”
舒银花进到套间略作打扮,换了件外衣,早已默立一旁,听完这连串的数字,惊叹啧啧,“我的崽耶,还做什么鬼工程,有了这两个败家贼,我们辛辛苦苦赚来的一点钱全被他们挥霍了!”
魁贵大为不满,却极力掩饰,“夏师傅和甄夑报了多少话费?”
牛成心平气和,“夏师傅报了四百,甄夑报了四百五。”
舒银花坐在另一条发上,气鼓鼓地对两个男人说:“去年我跑材料就是一台旧摩托车,一心想省几个钱,错报了两吨钢筋几吨水泥,你们一个个把我屌死了。这下好啰,管刀捅进去不痛,针尖戳得疾痛!你们赶紧给我订个制度出来,他们这样无法无天,想怎么花钱就怎么花钱,想开支多少就开支多少,还得了?现在只是刚开头,他们的胆量不够肥,高价格和多报的材料还显示不出来,到时候够你们受!”
唐魁满脸困惑,“何总说他儿子在这里干,不要工资,让他锻炼一下而已。”
舒银花诘问:“你脑子抽了筋,还是进了水?他一个月花了十几万,还在乎这点工资?给他发工资能发多少?母鸡不拉尿,各有各的去处,他所花的那些钱,打在水上掉在泥上,最后还得我们承受,我们倒霉,哪怕百分之三十,也有几万元。他们吃着湿的,带着干的,能贴一分钱?!”
“像什么话,名片要印最贵的,咖啡要喝最好的,伙食费还要增加一半,妈拉个巴子,好像我们在这里挖金子。”唐魁几乎是鼻子里吼出的声音。
“马桶上刻荷花——喜欢花里胡哨。越是小人物越喜欢装面子,越是没地位的越爱讲究,国家的火车飞机向别人打广告吧?!”舒银花一针见血地痛斥,若不是这两个祸害到来,说不准自己还是采购员,时不时有人进奉红包回扣哩。
唐魁有些克制不住了,面孔阴森恐怖,“这人好大喜功惯了,回北京前电话里再三提出,骑摩托车买材料不够气派,要我们给他配一部专车,这差了的车能行?要买保险要办证,出了事故谁承担责任?还要改善居住条件,要提高生活质量,要换空调,要买消毒柜,每天要有水果吃,多着咧,我一直没有表态。瞎搞胡闹,我要把这些事原封不动地讲给他老爸听,看他们怎么处理,简直邪完了!”
舒银花看了眼紧闭的门,声音低了几拍,神秘兮兮道:“跟你们讲,要是我姐当家,或者是她身边的人我就不多心了。现在势头不对,我姐可能控制不住局面,远东公司会慢慢变成姓何的。牛老师,你是我们这边的人,你们两个男人要精诚团结,共同对外才行哩!”
唐魁眼睛一睃,不满地说:“我们两人有什么不团结的,你讲话太粗鲁,太缺意境了,有许多事心中有数就行,说穿了反而不好。”
舒银花正言厉色,敲山震虎,出口几乎全是警告和命令,“和就好,要是心如针孔,勾心斗角,不听我的调摆,大家都没有好日子过!”两个男人悟出话中的含意和份量,都矮了三截,烟不进火不出,哪敢搭腔,如同武功高深的人点了死穴,覃思僵坐一动不动。舒银花见他们降服了,也就甭穷追猛打。她知道一个槽不能拴两叫驴,单人骑双马得有套路,逼急了会尥蹶子,倘若马厩里关不下俩那就没戏了。她重新缓和气氛,“好啦,再不啰嗦,只要你们联手对外,像一家人我就放心了。”
三人正在发呆,门把扭动着开了,小美还在外面同何龙通电话,“晚上才能到家?回去后不许找女同学女朋友,我在这边等你,记住呀!”小美关了手机推开门,脸倏地红得像泼了猪血,见三人沉默无语,只好自己找台阶下,“唐经理,您过来了独好,我做不下去了,明天走人。”
唐魁大惑不解,“你来这里好像还不到二十天,怎么就不干呢?”
小美站在客厅中间,颓靡地自编自演,“我是只来了两个多星期,可我做的菜不合他们口味,吃过几天都不高兴了。炒一盘肉,他们说‘肉就好吃吗?你们这些土鳖子只知道吃大鱼大肉,是不是没见过海参鲍鱼,驼蹄熊掌?’买回来一只鸡,他俩嫌弃现在的鸡都吃饲料长大,没半点味道。后来我买熟食,烤鸭、卤肉、猪耳朵轮流吃了一个星期,他们又吃腻了,还说那些菜不卫生,没营养,时不时去酒店就餐,我吃了一肚子亏戏不好看,还哪里混得下去?不如回桌球城少受一点气。”
唐魁模仿着小美两手一摊,为难地说:“你不想做就不做,我一下子去哪里找人顶替?再苦再累也要坚持一段时间,横竖那两个怪物回家去了。”
“听您的还呆几天,有了接手的人我马上离开。”小美像没头的苍蝇转了几圈,从厨房拖出专门买菜的手拉车,边走边说:“增加了两个人,我再去添点菜。”
下楼的脚步声消失了,舒银花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侧头相向,“原来屈阿姨做得好好的,怎么不干啦换了人?”
牛成抿嘴浅笑,“他们嫌她年龄大,太脏了,卫生间一天只刷一次,锅边的黑灰没擦干净,吃饭咵嗤咵嗤声牛喝水一般响,于是找了个年轻的顺眼一些。”
“谁守着卫生间去擦洗?谁家的锅背面少了黑灰?谁吃饭没有一点声音?这做饭不是进戏院,要年轻漂亮的干吗?简直是一帮有人养无人教的东西!”舒银花还想多骂几句,忽然眉毛鼻子挤在了一起。丑人做相不觉得什么,漂亮的人做相却显得特别碍眼。两个男人见她满脸痛苦,一时茫然失措。舒银花肚子里翻江倒海,抑制不住,左手捂住嘴巴往卫生间小跑。唐魁盯着牛成,似乎要从他表情中窥出蛛丝马迹,蓦然想到自己前一段时间吃了中药,加倍的努力,加倍地刻苦过,是不是有了收获?他连忙追至卫生间。
舒银花扶着瓷盆喘息不停,双眼憋得泪花打转,张开的口却什么也吐不出,任其口水垂吊。唐魁像蛋胀慌了的鸡,一会儿目瞪口呆犯傻,一会儿左边转到右边细看。舒银花摇头晃脑,呜呜哇哇终于吐出一口污垢的东西,见唐魁形影不离,自个心里终究还算清白,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明天去检查一下,多半是有啦,同怀唐青的感觉一样。”
“那中药就这么有效?我的小祖宗呀,别站累了,快上床去躺下来。”唐魁万分激动,搀着老婆进了套间,把一直空着的床铺好,盖上棉被,一切安置妥当又在她额头亲了下,呢喃有声,“现在你是身怀六甲的人了,那边住房差,没有空调,跟着工人们吃喝拉撒睡怎么行?要么去渔场让你妈照顾,要么把她老人家接过来?”
舒银花晃了下头,虚弱道:“前几天妈把腿摔伤了,连自己的饭都不能到口里,还指着望别人服侍。再说爸才去世几个星期,我怕看到他遗像,影响心情,不利胎儿,暂时别回去啊。”
唐魁着急了,“这是个大问题,你一来生相不好,吃什么吐什么,没有个贴心的人在身边怎么行呢?我那边的亲戚都怕你呀!”
两人相视无语,良久,舒银花病恹恹地说:“眼下地里的事都出来了,正是农忙季节,谁有空?人家特地来照料你,每个月不打发点东西过得去?牛成的老婆不是来做饭的吗,你让她早点过来,每个月多给两百元,公司的钱何龙像用水一样,也不在乎这点。再说她捎那么多中药,帮了大忙,你自己不清楚?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别太小气了,随便什么事有贴心的人才好,现在工地这样的局面,正是用人的时候,以后两家要义气一点。”
“老婆说得对,都是自己人多给点钱无所谓,我去给他讲一下。”唐魁替她扎紧被子,走了出去。
牛成正在看电视,音量调得很小。唐魁就近坐下来,竟有点支支吾吾,“牛老师,年前不是说你老婆来做饭吗,何时能到?刚才你都看见了,小美巴不得就走人,这里不能掉线,你让她早点过来呀。”
“计划赶不上变化,变化赶不上现实。”牛成面有难色,“前晚打电话回去,她说家里事快完了。现在我担心即使来了也做不长久,她是个性子急的人,听不得闲话。这里的情况你不是不清楚,何龙、司马坡或许会看在我面子上,挑三拣四的话少一些,或许只是背着讲,城市里人要求高,习惯改变不了的。如果我老婆来做炊事员,往后这伙食账你让别人管才好,我避嫌,也不想夹在中间听流言蜚语。”
“你别顾虑重重,我准备向何总反映,他们再不改我就不客气!有后台怎么啦,现在还是个打工的;有钱又怎么啦,在这里还得听我的!这帮人不学无术还喜欢杨五六,我最看不惯!账,你同样要管,权力落在旁人身上只,会把他们喂得更肥。路遥知马力,事久见人心,我和金老板绝对相信你!刚才银花说得明明白白,我们要像一家人,同打虎共吃肉,你还犹豫什么?别三心二意了,要你老婆早点来,我负责在原来定的基础上,每个月再加两百元工资,就这么决定!”唐魁拍着他的肩臂站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