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银花正在插花,摆弄糖果蹀子,见母亲夜晚造访,颇是惊讶,递了杯凉茶,陪她在客厅坐下,“妈,你还东说西说,暗中拿姐来对比,我们是什么家底,她是什么条件?吃晚饭时唐魁要把房子租出去,一年可以收三千多块房租呢!”舒母大为不满,“真是把铁算盘,置了新房子总得生完孩子再出租啊!”舒银花面无表情,“我也是这么想,可他说现在生孩子全在医院里,反正两边工地都有住房,一家人在姐那边的时间居多,这房子空着白空着,往后没有恰巧的人租,白浪费太可惜了。”舒母敲了下桌面,怒气冲冲,“别听他屁叫,孩子冇生下来决不允许租出去!他有什么资格当家,这钱是做工程赚来的,他姓唐的饭里面能吃出钱来?没来城里两年,倒是把生意人的算计都学会了!”
“我哪里会听他的,不答应就是。”舒银花见母亲生气了,只好悄悄把话题过渡,“妈,听说颐富山庄下午工人在闹事,怎么收场的?”舒母仿佛经过了减震器,成效果然大不相同,“还不是因为钱,牛成一下子凑了十七万元,平息了的!一正辟三邪,人正辟百邪,工人在他面前都服服帖帖,这后生不错,会想办法,有本事呢!。”舒银花为了间接证实自己的六万元是否露谄,委婉而关切地问:“身子跌下井,耳朵能挂得住,他家里条件不怎么好,骤然之间哪来那么多钱?”
舒母津津乐道,“我听他在客厅里打电话,一个包工头就借了六万,还有两个主子不就够了,他人际关系好咧!”舒银花踏实了许多,借花献佛道,“他是有办法,又帮姐解决了个大麻烦,姐再不愁眉苦脸了吧?”舒母没心没肺,哪知道小女儿的良苦用心,“吃晚饭时我劝了她很久,黄金易得知己难寻,有过坎坷的人不要眼高手低,想通了的,这时候开车去外面兜风啦。”
舒银花忽然看见那条熟悉的狗在房里转来转去,“妈,晚上时间你怎么把巴哥犬带出来了?”舒母睃了狗一眼,恶言恶语,“怕什么,别墅里装了几个摄像头。这畜牲该死,同别人那么容易混熟,和牛成就是过不去,莫非真的人敬富狗咬穷,和尚无儿孝子多?那几夜牛成每晚来写材料,它总是不长记性,来一次叫一次,竖起尾巴凶神恶煞,好像前世里两个结下了仇!”舒银花乐不可支,“何子文是它主子,肯定捍卫他的利益。它以为他出差去了,会回来的,现在人家在别墅里溜进溜出,喧宾夺主,它当然不高兴哦。”
舒母绘神绘色,兴趣高涨,“我估计金花晚上会把牛成叫过来办事,担心他受惊吓,特地把这狗东西带出来的,现在何子文已经不在人世了,不能怪我们呀?那外国货怎么这么念旧,叫什么巴哥犬,怪模怪样的我就看不顺眼。你瞧它鼻子,又塌又比,阳世间竟然有这么丑的畜牲,真是牛不知角弯,马不知脸长!”
巴哥犬不急不躁,打了个哈欠,盘下身子,在她俩面前酣然入睡。
舒银花有股好奇心,很想知道姐和牛成好到了什么程度,碍于不便直接开口,只得转弯抹角,“妈,官司不是结束了吗,他们还有工地上的事?姐确实太孤独了,要不我又搬过去陪她说一说话,无聊时斗斗地主消磨时光?”舒母连连摇头,“不,不,中午我从你这里回去,看到金花的衣服、被子、化妆品,全部搬到一楼客房里了,牛成也在那床上午睡,四仰八叉的,难道他老实得还要别人捉住手教?真是糊涂庙里糊涂神!”
舒银花身子暗里一颤,后背好像被什么硬物戳了下,急刹车似的才稳住。她微笑着满有把握地说:“妈,不温不火的人善于伪装,难看透呢。牛成表面上挺正经,心里其实很风流的,现在既然两人在一个房间,哪还有什么秘密,哪里克制得住,随他们去喽?”
舒母空洞的目光有了目标,表情生动起来,“先嫁由爹娘,后嫁由自己。如今三十零的人了,经过那么多波折,我还怎么能干涉?何子文不在了,再要找个男人高不成低不就,哪里容易?拖一拖不知又得多长时间,到时候黄花菜都凉啦。千金难买心中愿,现在他们既然要在一起,还挑三拣四干吗,只要合得来,玩得快活,随他们的意思。明天我下乡去服侍外婆,省得他俩嫌碍手碍脚。”
舒银花抿嘴浅笑,“也是,刚进港湾的人,都像一颗玻璃心,碰不得的,如此说来,这段时间我也不过去了!”母女俩对这个问题有了高度的统一和认识,老人尤为关注地刺探,“听说牛成有两个儿子?”舒银花不知母亲的意图,如实回答,“是啊,上半年那两个小家伙还来过一次,他妈的一个个长得帅呆了!”舒母黯淡的目光明亮起来,“这个崽崽真会养人,井干方知水可贵,我们有一个也好哦!”
舒银花明白了母亲语中的含意,连惯性地接过话,“姐这次如果怀不上,真是她有毛病了,牛成健壮如牛绝对没问题!”那毋庸置疑的语气似乎过头了些,想到自己肚里孩子至今不明不白,这天大的隐私哪怕面对母亲也不能诉说。舒银花讳莫如深,默默摸了摸隆起的肚皮,一脸骄傲,“真出鬼了,姐那么好的身子老是怀孕不成!我原先是唐魁太差劲,这吃过牛成带来的药之后,不一下子怀上啦。”
舒母倒是毫无保留地抖出了心里话,“我哪说这段时间要去乡下,跟他们在一起实在不方便,两个年轻人不好意思。我走之后要金花自己弄菜,听说男人多吃点酸的东西,还有维生素C什么的,女人容易怀上,不知道真的有不有这回事?”
“我没听说过,既然传出来了多少会有道理。你私下给姐说明就是了,不能羞于启齿误了传宗接代,说不定过了这个村没有下一个店,绝不可错过这一机会!”舒银花说完,想到了更重要的问题,语气神秘起来,“姐虽然上过大学,结过两次婚,读了十多年书,床上的事不一定蛮清楚。你跟她讲,要牛成少去工地,两个人不能只是晚上在一起,要多选些时间,上午、中午、下午各个时间段都接触一下;再一个睡觉时屁股底下垫个枕头什么的,高一些,腹部低了受孕的机会要大得多。”
舒母表情冷漠,心里却早有定见,“还哪能遮遮掩掩,明天我就将她的军,现在要放下一切包袱,天大的事也是小事,生儿育女才是正经事!”
舒银花如同情感婚姻专家,理论一套接一套,“是啊,再找一个像样的要么是老男人,要么是半吊子,光有钱,光呵护有什么用?谁知道有不有生育的命?人工授精的试管婴儿听说不够聪明,还要花上万数的钱,还有一个成功率,还要挑选种子,别的男人哪有这么相信,哪有这么带爱相,哪有这么合得来?现在不点灯不费油,于情于理多好呢!”
舒母雕塑一般,眼睛盯着窗外目光难以企及的地方,考究问题。两人沉寂,唯有电风扇欢畅地吹着。
舒金花午觉睡得夹生夹熟,翻来覆去总感到欠缺点什么,手机在震动,打开短信竟然是一首烂漫的打油诗:
杨花不懂情,
荷花才深沉,
偷走我的心,
销了我的魂。
舒金花因祸得福,缔结前缘,愈发神清气爽,踌躇满志。她睡意全无,仰靠床头用心端详,情意绸缪,依照牛成的风格回了一行字:
啤酒虚有名,
白酒味更醇,
喝过还想喝,
醉了也难眠。
舒金花整个身子悄然复苏,所有的蓓蕾期待绽放,喘息间他更为含畜的短信又过来了:
七鹊桥上风哗啦,
宛如昨晚在梦涯。
乌龙潭中掏莲藕,
玉琅山上啃香瓜。
乾坤再合,
许我何日见花?
舒金花左哼哼右哼哼,不就是一条短信,不就是调一调情吗,用得着那么博大精深,文绉绉的让人头疼,难怪历代文人墨客寿命不长,难怪李白杜甫个个瘦得骨皮相连,像一根根豆牙。但回头一想,人的身躯虽然是血肉组成,却由思想主宰,打情骂俏,隐喻藏匿倒是另有一番趣味。于是她搜索枯肠,敲敲打打和赋一首:
七夕节里情催人,
纵有空调也难眠。
花儿芬芳蜂授粉,
渠道有水方能行。
情至脉亢,
游来即刻就成。
缠缠绵绵的短信像是某种电流,饥渴的性情如同凉风一般灌进身子,窒息得令人喘不过气。舒金花难忍煎熬,下床后浅斟低唱,关了空调,化了个淡妆,看着镜中的自己目光流盼,风彩迷人,不禁添了几分得意。巴哥犬哼哼唧唧前脚推开了房门,摇头摆尾讨好主子,两个多月未见何子文,它若有所失,萎靡不振。舒金花蹲下身子,双手捧住它的头,殷殷忠告:“巴哥,你要更新观念与时俱进喔,老是惦记旧主子,不识时务,人家会要你下岗的!”巴哥犬眨巴着双眼躬起脊背像在伸懒腰,突然两只前脚搭在她膝盖上又舔又亲,连裙子也拉下了一截。舒金花抚摸着光溜溜的皮毛,人性化问道:“坏家伙,你要怎么啦?”狗狗正处在青春期,嗅出了异性的气味,兴奋得肆无忌惮地,在她肚皮上撕扯呻呤。舒金花开始没有察觉什么,后来才惊恐而羞红地骂道:“你个该死的畜生,发情了乱来,再不允许进室内,看我不把你杀掉!”
外面是刀斧一般砍来的阳光,知了附在满是皱巴巴的树丫上,像河里昂鱼自呼其名——知了——知了——知了。舒金花畏高温炙烤,惧闲言碎语,怕露出庐山真面目,故意将小车停在路边树下,坐于车内同牛成通电话,“工地上怎么没有看见工人,是天气太热不能干活,还是事都做完啦?”
牛成看见了保时捷,边聊天边从七鹊桥头往回走,“这几天主要是机械作业,首先将二号水池挖出雏形,然后把一号池多余的泥土运出去,再没有别的事。”
舒金花将车窗玻璃放下一条缝,放眼望去,工地上果然机器轰鸣,一台挖机在整理池底,另一台挖机给排队的大卡车装泥渣。她关切地问:“我老表在工地吗?”
牛成右手一撇,“你看那个站着精瘦矮小的就是他,专门在现场记时、签字。前天我联系了一家单位,他们正需要大量的泥渣填路基,一举两得,多余的土运走了,你还可以多赚几万哩!”
舒金花回眸一笑百媚生,越发高兴,“又给我创了点外水喽,蛮精明的!人家说女人漂亮是花瓶,男人漂亮是饭桶,你怎么那么聪明?还谎报军情说数学成绩不好,做生意不行?”
“是亲必有一顾,我俩过去是姨表,现在是鸳鸯,内水外水当然要通盘考虑,不然怎么对得住老板娘子?”牛成满肚子男盗女娼,怪声怪气,“说数学白痴也不过分,这简单的数字还马马虎虎,再复杂一点,三个多六个少时有发生,所以老是挣不到钱,直到如今还穷斯滥矣。”
舒金花乐意男唱女随,“你笨就好,鸟人嘞,我是学财会的,相得益彰正好互补,往后如何赚钱如何花钱听我的,保证你兴旺发达,蒸蒸日上!”
牛成荒诞不经,“这听你的那听你的,白天听你的晚上听你的,干脆武则天和慈禧一样,把奴才包养起来,蒸蒸日上算啦?”
舒金花心里痒痒的,像有两只猫爪在抓,“你太会哄女人了,我把你尿壶嘴用针线缝起来。”
牛成拉了下裤管,继续贫嘴,“七月七牛郎织女会夫妻,这么好的日子不早点提醒我,高兴高兴有个思想准备啵!”
“苕货,我也是刚才你发短信时才想起的。”舒金花看到牛成渐渐走近,调侃他,“你别老土了,这叫情人节。”
牛成从后视镜里看见她像朝阳下的露珠,剔透清新,禁不住笑道:“圣诞节不是在瑞雪压松柏的十二月份嘛,这酷暑难当怎么也钻出个情人节?”
舒金花故意讥诮他,“天气冷是外国人的情人节,天气热才是我们自己的情人节,这也不懂?”
“情人节好,我得有所表示。”牛成挂了手机,拉开前门,色迷迷地看她,“今晚送玫瑰花,还是郁金香、帝王花、满天星,娘子发个话呀?”
车门很快合上,舒金花被浓情蜜意包围着,粉面含春,吐气如兰,“送玫瑰都是一些若即若离的情侣,要么没有稳定下来,要么还差点温度,送束花起个催化作用,我俩多年知音,到了这个程度还用得着送花?还要催得怎样?”
牛成沉下脸,发着甜蜜的牢骚,“既然如此,我看制度得改一下。”
“怎么啦?”舒金花以为工地上出了事,洗耳恭听。
“这样隔三差五地吊胃口不好,如果妈不在别墅,每个晚上我都要去做你的护花使者?”牛成出人意料,依旧传递风流情圣的电波,两人的目光不断交流,彼此发出奇异的光芒。
“得陇望蜀,我就知道你这副德性。人家天天向上,你天天向下,寻欢作乐,巴不得把命搭进去,那先陪我去游泳!”
牛成小女人一般嗲声嗲气,口齿似乎不明朗,“哎呦,我那三角裤叉儿裂了条口,大白天太显眼了小生不自在。”
“我没有计较,你一个大男人倒害羞,等下去买两条泳裤!”舒金花爱得牙根痒痒的,囧态地盯着他,突然系好安全带,小车一溜烟滑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