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金花真诚地说:“过去的一页,翻过去就行了,我不怪你你也别怪我,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我们的诚实和信任依然同样,这就是我留你在身边的缘故。不过往后管理员和施工员会有几个,不可能一下子把你的工资调得很高,你家里负担重,只能根据实际情况每个月额外补贴几百千来元,算是我们的私人交情。你以后給我一个帐号,尽量不让别人知道,你要理解。”
这是最真挚的表白,这是绝对的信任,牛成为之一震,颇有知恩图报,士为知己者死的气慨,“知道了,放心吧,我会尽心尽力挑起担子,衷心效劳!”
午饭后,舒金花带着两个男人走进工棚。一名中等身材,皮肤黝黑,结结实实,戴一副墨光镜,人情世故练达,始终目空一切。另一名五十来岁,头发斑白,体魄瘦弱,为人随和。唐魁、舒银花、小方就坐后,舒金花作完简短介绍,大家才知道戴墨光镜的是新来的技术员陈工,女人口音的是电工夏师傅。
会议循序渐进,舒金花坐在小桌边,扫了眼众星捧月般的部下,不动声色地开场白:“大家好,今天是个碰头会,也是动员会,先来的同志几个月辛苦了,还有一个星期这期工程就要验收,上午我分别给你们讲了要整改的地方,希望大家抓紧时间,雷厉风行,该换材料的换材料,该返工的返工,争取一次性过关。现在我主要讲下一个工程的情况。”
舒金花拿出笔记本,边翻边说:“下一个工程在市区颐富山庄,还是给国泰蓝房地产分公司做园林景观,以及其它配套设施工程,这个工程很大,估计需要三到四年时间。不是我吹牛,只要大家肯做,用心地做,不急功近利,不捅出漏子,一年上千万的工程量决没有问题。因此我们再不能像现在零敲碎打,小打小闹,我们要由游击队转为正规军,要由单项施工,变为多管齐下。首先思想观念上要改变,公司规模要扩大,人事结构要调整。颐富山庄有台地水池、喷泉、假山,有园林、瀑布、人工湖等等,工程难度比这边大得多,涉及到水准仪、经纬仪,全站自动仪,定位放线更是一大关键。因此,我特地把曾经在市政公司做过施工员的陈工请来了。陈工当兵时学过测绘专业,退役后做了十多年技术员、施工员,有着扎实的理论基础和丰富的工作经验。小方你以后除了施工这块,还要抓质量资,多配合陈工,顺便学一学,你没意见吧?”
“没有意见。”小方个子不高,嘴唇两边蓄着毛茸茸的嫩胡子,像早春的河堤,额上两颗青春痘还没有完全退去,使其外貌大打折扣。他知道资料员的岗位比不上施工员重要,工资少得多,但自己只是个大专生,来工地还不到两年,很多难题拿不下来,哪里敢带情绪,哪有翘尾巴的资格,只好点了下头,算是表态。
“还要配专业的资料员、预算员、材料员,都已经谈得差不多了。”舒金花话锋甚健,继续讲:“水电仍然是我们的重头戏,我要夏师傅负责这方面工作。他有专业资职证,做了近二十年,业务能力强,脚踏实地,勤勤恳恳,可以说是大家的楷模,以后牛老师要好好地留心。不过往后你的主要任务是负责管理现场,这次先后进场的有泥工、水电工、木工、油漆工、苗圃工、杂工,还有其它专业工种的人,数量众多,交叉作业,如果不调配好,监督好,将是一笔很大的损失。牛老师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希望你与唐经理、陈工协调好。另外你还一项任务——材料单和工资表签字,简单地说就是把握好财务关口,所有材料单没有你验证签名不能进账,所有工人的工资和工程发包计量,没有你审核不能拿钱。之所以要你负责这两块,是因为你工作有魄力,为人诚实,请不要辜负我们的希望。”
这样的场面,还有什么比谦虚更能够显示出涵养呢,牛成宁愿不讲话,决不乱讲话,宁愿少讲话,绝不说错话。小方在前面作了表率,他也只好应承一句,“嗯,凡事尽心,问心无愧,我尽最大的努力!”
舒金花会心一笑,又开始点将,“我不在工地的时间居多,唐经理继续负责全面,一是协调各方面关系,保证工作正常运转;二是掌握资金流向,统筹资金运用;三是与甲方、监理及时沟通,处理好外交关系;四是大宗材料的确认与采购。”
“行!”唐魁简单有力地回了一个字。
舒金花粉面含春威不露,目光炯炯如闪电,声音锵锵有力,“以后工人的生话由包工头自己解决,或者另外想办法,管理员、技术员再不同工人住在一起,要单独租房,找个保姆做饭,银花抽出来跑材料。你是女同志精明心细,会讲价,你要发挥你的优势。我们可以固定两家经销商,长期成批地採购,一定会比市场价低,当然也要保证质量。”
舒银花像得到解脱,只顾掩面而笑。
舒金花持续滔滔不绝,“首先唐经理要找一处房子,面积小于一百二十平米的不行,装饰太差了的不行,没有家电的不行,档次不能太低,眼光不能太差。陈工要熟悉图纸,大队人马没有进场之前,你负责与工程部对接,没问题吧?”
“好欸,一切行动听指挥。”陈工摘下眼镜算是对舒金花的尊重。
舒金花百谈不厌,“夏师傅,颐富山庄那边还要等两三个星期,甚至更长的时间才能开工,你有思想准备就行了。不过今天你要留下来,帮着这边处理几个难题,怎么样?”
夏师傅的娘娘腔音正味纯,“要得唦,我听从安排就是。”
“各位,你们是远东的根基,公司的未来,我想通过这些项目,让你们的知识有个飞跃。在以后的日子里你们要多用心,多动脑筋,无论是管理、施工、水电,要交叉地学,全面地掌握,争取满堂滚,样样行。只有你们进步了,远东才能做强做大,最后达到公司和个人共赢的愿望。沧海遗珠,挂一漏万,各位有什么意见,尽管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舒金花提纲挈领,言简意赅,合上笔记本;那明朗的眼神盖过所有视线,彰显出自信、魅力;那出色的口才亲和细腻,给人春雨润物细无声的感受;那知人善用,收放自如的本事,征服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古时候的人把端午看着是毒日,历来都有些讲究,舒母发扬光大,门框两边照例各挂一束艾草菖蒲,驱虫赶蚊,辟邪却鬼。墙根外有只小狗,颈脖套根皮带,在瓦砾中嗅着鼻子搜寻食物,暮然警觉起来——阴凉处一只肥猫安详地卧在编织袋上,奶着三个孩子。冥冥中肥猫感到了某种威胁,睁开眼霍地立起,双方对恃,圆目怒瞪,龇牙咧嘴,如临大敌,恶战一触即发。肥猫说:你敢过来我就剥你的皮!小狗外强中干:好男不跟恶女斗,你别逞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着瞧吧!四只猫齐头排开,虎虎生威。小狗寡不敌众,怯阵,收了势逃之夭夭。
保时捷悄悄滑了过来,舒金花探头喊道:“小公主,快起来,身上脏了的。”两个跪在地上唧唧歪歪打弹珠的小妞回过神,唐怡雀跃般跑过来抱住舒金花的腿,娇声娇气,“伯伯好洋气,我要坐车,我要坐车!”
舒母风韵犹存,身穿踩脚裤,手摇芭蕉扇正在店子里坐享清福,忽然见大女儿的小车停在大门口,忙不迭地从玻璃柜后赶了出来,“今天早晨吊那么大一个蜘蛛,真的是你们回来了。”舒金花从后备箱里取出包果,“今年还只回来过一次,端午节来了我得给您们孝敬点东西。”舒母就近锃光瓦亮的车,东摸摸,西瞧瞧,环顾四周,引颈自豪,“这是你买的新车?”
舒金花拎着大小两个包径直向房里走去,“一百多万哩,我哪有钱买这么名贵的车。”舒母跟在后面怨声斥问:“你还同那个叫何子文的老头在一起?”舒金花皱了下眉头,尤为不满,“多难听,人家才五十岁,正直人生精采时期,有什么可挑剔的?”舒母怒得牙打磕儿,浑身发抖,“气死我了,你读书读迂糊了哟,三十岁的女人找一个五十岁的男人,你不害羞我和你爸爸还要面子!简直把舒家的脸丢尽了,孝敬什么?你快走,等下你爸爸开会回来了,不两扁担把你脚打断才怪!”
“我看你们真的老昏了头,他是京城房地产公司的大老板,几千万元身价,我们县上百万富翁能有几个?”
“只有千里的名声,冇得千里的威风,你是跟人结婚,不是跟钱过日子。鸟惜羽毛虎惜皮,为人处世惜脸皮,他的钱再多是他姓何的,被人家笑话的还是我们,哪能这么糊涂呢?”
“谈个对象总是说三道四,横加干涉,之前找广东的错了,后来你们又说男人长相过得去就行,有本事就行,这次还是错了,你让我怎么办?”舒金花满眼艾怨,无处伸冤。
舒母气恼得双手连拍大腿,“你个宝啊,过得去要在七在八,有个谱呀。他岁数大那么多,如何当得了女婿,外人怎么看,往后我和你爸哪有面子做人?!”
“人家说二十七八岁的姑娘就是老姑娘了,像打过霜的蔬菜不够新鲜水灵,卖不出好价钱。我一个离过婚的女人,身体有毛病,实际一点寻个年龄大的有什么不好?”舒金花伤心得眼泪直打转,“难道我不想嫁帅气十足的年轻小伙子,要是再碰上个像尹铁民那样的人,玩几年了又把我抛弃,那不是矮子下楼梯越走越低?到时候我灯油耗尽,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我的年龄拖得起吗?”
唐怡最初的欢乐早已褪去,看看这个,瞅瞅那个,猜想一定出了什么大事。舒母横眉竖眼,口诛笔伐,“找过大五六岁,七八岁的男人,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过且过。他和我同年的,大你整整二十岁,以后怎么相处?怎么称呼?人家不骂我们贪财?不指脊戳背?!原来你爸爸就反对你跟尹铁民结婚,嫁去广东太远了,你执迷不悟,死活不听。这好啦,跟了他五六年,一脚把你踢开,落下一身暗疾,满脸沧桑,人家才补几十万,那三室一厅的房子能值几个钱?现在又要找京城的,我只养两个女儿,你就不怕远,你就诚心不顾我们的晚年?”
女儿是母亲的小棉袄,舒金花抹了把眼泪,软化得和风细雨,“妈,我知道你们的心思,只要你和爸同意,我可以不去北京,何子文答应在市区买套商品房,当然比县城里房子会好得多,往后您们就不用养鱼,不用开店啦,一起去城里住,行了吧?”
舒母无动于衷,满肚子气发在囡囡身上,“不要在这里转来转去,出去打你的弹珠!”舒怡嘴撅得能挂个油瓶,跟着奶奶往外走。舒母满脸不悦地给付子昂的儿子选了六颗糖粒子——两颗黄色的,两颗绿色的,两颗红色的,又帮着挑了两个汽球一一吹起,再回到房间,桌上已摆了一叠钞票。舒金花不失时机地替何子文贴金,“人家是老牌大学生,四环路两套房子,钱多着哩,只是年龄大了些,哪点不好?你们太没眼光,太没远见了。他答应大一岁补五万,这是二十万,另外八十万银行里存定期,不会亏待你们的!”
转眼成了百万富翁,这是前所未有的满足感,舒母盯着桌上二十扎全新的百元大钞,心境潜移默化地起了变化,“闺女,钱固然是好,你吃亏了呀。”
“我自作自受,已经走到了这步,有什么办法?是火海是油锅,咱心甘情愿跳了,往后保证不怨你们。”
“他这么大年纪应该结婚了吧,老婆呢?”
“前年他老婆得心脏病去世,儿子已经二十二岁,怎么会没结婚呢。”
舒母郁闷的脸有了些改观,“那证明他身体没问题,既然这么好的条件,你赶快把病治好,抓紧生一个。”
“我们同居两三个月了,都合得来,所以丢不下这段情。”舒金花羞愧地看着别处。
舒母心知肚明,赶紧安慰,“别悲观失望,急没有用的,结婚几年不生育丑什么,世界上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或许你根本没病,是尹铁民那个畜生的生庚八字与你相克,注定他没有后代。你自己要振作起来,不要有心理压力,男人七十岁也还有生育能力,既然有缘分走到一起,往后会有希望的。”
“他同意我生一个,可是……”舒金花刚刚好起来的心情又低落下去,虽然她羽毛丰满,踌躇满志,却虚有其表,内心日光灯管般的脆弱。舒母最清楚女儿的隐私和痛楚,不得不挺身而出替她拿主意,“以前只知道去医院看病,这次我去求村子里文公公写一道文,他懂阴阳两界,会扶占禳解,是个大好人。去年土地庙牌位立好后,每户捐五十元,喝酒、唱戏,热热闹闹。我一分钱也不少。之后求财求子的,问病消灾的,络绎不绝,生意红红火火。心诚则灵,晚上我们何不去敬一敬菩萨,烧几柱香,讨个吉利。”母女俩又谈了好一阵贴心话,舒金花的心像浓雾消散的天空,一下子明朗开阔,“妈,听您的安排,我去给何子文回个信儿再来,他还在县招待所里谈业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