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实木的床上,我在梦中再一次遇上了哪位自称撒冷之王的老人。
他的胡子又长又白,穿着灰蒙蒙的袍子,站在白雪之中,视线落到我的身上,他笑着冲我招招手,等我走近,他又一眨眼与我拉开了距离。上次的经历告诉我,这位老人应该是个很厉害的角色,说不定就像他说的一样,他是撒冷之王,我想,也许他能帮到我。
“撒冷之王,你是来帮我的吗?”
声音就像落尽了空谷里一般,不断的回音着,和我隔着远远距离的撒冷之王没有丝毫动静,好似根本就没听到我说话一样,我又连连说了好几句,都没有一点效果,不由得想笑,我到底在干什么,做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梦,还期待梦里的人能教我怎么做,我是不是疯了。
“孩子。”
苍老的声音响起,是这片雪中唯一干脆清晰的声音,我睁大眼向声源处看去,却始终看不清那张几经岁月的脸,我的四肢感觉不到温度,漫天的白雪将我掩埋,只留下我的一双眼睛和一对耳朵,我寸步难行只能杵在原地。
老人的身影模糊极了,越来越模糊,可我却一直听到他在呼唤我,一直在呼唤我。
“我……”渐渐的,我开始不能说话,我的耳朵、眼睛也一点点失去自己的能力,不能表达、不能看清、不能听见……那些飘落的雪花骤然变成黑色,我被黑暗含在嘴中,黑色的,一切都是黑色的。
“从没有到有,从空无的黑暗孕育出多彩的一切,孕育出雪白也孕育出邪恶……”
眼皮越来越重,听到的话,也越来越少,我只能从鼻子哼出一些声音。真奇怪,我居然在梦中,展现我有多强的求生欲望,明明只要醒来,一切就都会过去,为什么连梦我都不能挣脱?不,不是不能挣脱,我在等,我在等待熬过这一切,这场梦一定不是无缘无故来的,这场梦一定能帮到我的,只要我熬下去。
我担忧的不是在梦中无法自拔,还是担心梦还没走到尽头,我就清醒过来。
这是我的梦,没有人能帮我,可这样一直等着,一直等着,真的就可以等到吗?
“困住自己的是思想,自由来自破碎。”
那苍老的声音再一次从黑暗中传来,我已经什么都看不见,四肢百骸阵阵冰冷的触感,直袭我的心脏,什么是破碎?是要我破碎吗?
在梦中如何破碎?
任由冰冷将我吞噬,连心脏也被冻结,我在这黑暗中,陷入终年不化的冰块里,再也听不到,看不见,什么都没有,原来,这就是什么都没有。
脑海中一一闪过的容颜,亲近的、久远的、陌生的、熟悉的,那些或哭或笑的脸,那些泪水和汗水纠缠的故事,一篇又一篇的在我的脑海中翻阅起来。
这就是从没有到有吗?我在黑暗中,感受剥茧抽丝,好像生命被洗礼一样,重新开始。破碎吧,让我就这样破碎吧。
大概是在梦中,一切都是由自己的想象出来的,所以在我无数次的想象着破碎的画面时,有什么真的碎裂开来,我听到了类似玻璃碎裂的声音,我想应该是心脏,从心脏开始,到我的身体,都会一点点破碎。
除去这一身枷锁,我是随在风中的砂砾,飘飘荡荡,无边无际,我从黑暗中升起,进入了白色的世界,又从满眼的雪白飘进炽热的火里,再从火中有沉入黑暗。
当我再次能看清,能听见的时候,我又身处在白雪大地之上,撒冷之王离我几步之遥,一切就好似我在梦中,做了一个梦。
我不再向前迈步,也不再说话。
等待的本身比行动要困难和艰辛很多。
然而我并不是在等待,而是在体会一种全新的自由,不需要言语和行动,就能达到极高的自由,思想上的放逐。
“我的孩子,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我闭上眼,却又看到了柳暗花明的桃源乡,我笑起来说,“燃烧殆尽,重新开始。”
有火焰燃烧着,我的右手手指上传来的温热好像能把一切都融化,我再次睁开眼睛,发觉自己仍然在黑暗之中,被束缚着,右手的火光一点点亮起来,融化掉了我身上的冰封,这个世界从我周身开始爆炸,明亮得耀人眼球的火光烧亮了黑暗,黑暗在这里破碎……
“去掌控你的世界,重新编写你的法则。”撒冷之王站在我眼前,从他的脚下蔓延出白色的藤蔓,那纯白的叶片触及我的皮肤,一瞬间变成了鲜艳的红色,火焰的红色。
雪山圣火闪闪发光,给我带来了无穷无尽的力量,我握紧拳头,却在一刻从梦中清醒过来。
好在,这场梦并不只是梦。
雪山圣火仍然闪耀着那温暖而鲜艳的光芒,我的脑海中,浮现出潵冷之王沧桑的眼眸凝望着我,含着笑意说,“去掌控你的世界,重新编写你的法则。”
夜已经黑的快要亮起来了。
“小慈你干嘛?奶奶不是说会有安排的吗?”留措被我从床上叫醒,跟着我一路绕到了温孤宅的后院,我告诉他我准备自己行动,他很反对。
“别告诉我你什么都没看出来,温孤爵在你告诉我们,我们被通缉前他就已经料到了今天的情况,所以才会让他让他的家人收留我们,保护我们,可是留措,这些事应该我们去面对的,不是他们,他们才是无辜的。”
“连温孤爵都不是对手,你能怎么办?”
“温孤爵说过,不是因为他强大所以才那么厉害,而是因为他心中依赖的人强大,有很多人跟我一起,一直和我在一起,支持我,保护我,呵护我,这些就是我的力量,我肯定能成功的。”
“小慈你是不是言情小说看多了,你还真以为意志力能拯救世界呢,你压根就不是救世主,玩什么超人的把戏!”
“那你就别一直挡在我前头啊!”
留措这家伙就是嘴巴坏,虽这么说着,可不管什么事都会挡在我前头。我握着他的手,和他一起进入空间裂缝,与辛多汇合。
之前我就联系过辛多,我们把战场挪到空间裂缝中,将对世界的伤害降到最低。想把基德和瑰耳引过来,很容易,瑰耳说她一直在等我,那么我主动向她挑战,她一定会接。我借留措的维护力量联系上了瑰耳,和她约好在这个空间裂缝里见面,她的话语还是那样热情和温柔,可我却再也无法感到任何的喜悦和温暖,这个女人,创造了多少悲伤。
我们站在空间裂缝的两段,瑰耳穿着一身紫色的裙子,风韵独特,她的笑容仍旧像人间四月天,她盈盈笑着,对我说,“亲爱的小慈,我终于等到你了。”
“为什么要等我?”
“这个世界在等一个人,我也在等这个人,这个世界很混乱,夺走太多东西,我不喜欢这个世界了,所以我在等你来阻止我。”
“你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的,为什么一定要我来阻止你?”
“呵呵,因为我向恶魔出卖了灵魂,我已经不能阻止自己,我不喜欢的一切都要毁灭,你要是不愿意看着世界毁灭,就来阻止我吧。”
她身后的基德和数十位猎捕者亮出了自己的武器,我让辛多和留措守在我后方,辛多会咏唱,咏唱圣经里的篇章,雪山圣火再一次发出光芒,光线伸展出来,长长的,就像一把剑。
我踏着空间裂缝的碎片一步一步逼近瑰耳,瑰耳往后退了一步,基德领着猎捕者冲向我,雪山圣火的光指向的地方,没有人能再动弹一下,基德和我面对面站立,她的眼中是那么的冰冷,冰冷得令人可怕。
在我的脑海里,基德是一个冷而强的女人,她虽然强势冷淡,可是她心中有许多分明的东西,她有自己的对错标准,她有自己的正义定义,这样的她,根本就不是她。
辛多咏唱的文字缠绕在我的手指上,雪山圣火的光芒更加盛大,基德的箭穿透了我的身体,却没能伤害到我,我的剑刺入她的胸口,光在她身上绽放开来。
基德的发丝飞扬,穿过发丝,我看见了无悲无喜站在远处的瑰耳,她静静的看着我,看着基德倒下,我对她说,“这个世界,我会亲自毁灭。”
瑰耳突然笑开,她的身后走出一个人,是库勒,成年男子的模样,站在瑰耳身边,好似她的靠山。瑰耳拍了拍他的胸口,冲我走来,雪山圣火的光芒无法控制瑰耳的行动,瑰耳的周身萦绕骇人的气场,那气息的流动,让我有一种灭顶之灾,我的喉咙被锁住,心脏被压迫,胸口被堵塞。好厉害,她只是这样走近我,我就好像要魂飞魄散一般,我的双腿开始发颤,这是人的本能,恐惧的本能。
我在瑰耳面前,恐惧着,我恐惧着这股力量的强大,也恐惧着这一切正在往一个我无法预料的方向走去。
我咬着牙单膝跪地,雪山圣火已经失去了光芒,没有任何的庇护,我好似赤裸一般的呈现在有着无数削铁如泥的武器和坚不可摧的铠甲的瑰耳面前,这种感觉就像在梦中坠入黑暗一样,冰冷而黑暗。
撒冷之王是怎么说的?
“从没有到有,从空无的黑暗孕育出多彩的一切,孕育出雪白也孕育出邪恶……”
“困住自己的是思想,自由来自破碎。”
……
我眯着眼睛,高高的举起右手,雪山圣火的光芒挣扎着不肯熄灭,那小小的光火形成一把小小的匕首,我举它朝自己的心口刺去。
一切从我开始,从我终止,从我结束,从我新生。
留措的呐喊、温孤爵的呢喃、辛多的吟唱、沈夏的念叨……
我听到了许多许多的声音,他们呼唤着,好像在呼唤着什么?
到底是什么呢?
“小慈!小慈!顾慈!”
是了,他们在呼唤我,声嘶竭力或缠绵悱恻,都是在呼唤我。为什么要呼唤我?我没有在这里倒下,我没有在这里被毁灭,我只是要毁灭掉连同我在的一切。
瑰耳那张洁白的脸庞上,毫无血色,嘴角勾着笑容,她没有再往前踏一步了,她停止了。她的身体开始破碎,碎裂开来,加注在她身上的黑暗、邪恶和欲望连同她的身体一起破碎开来。
库勒的眼睛充满了血丝,他在瑰耳的身后喊着,瑰耳那残破的身躯微微向后转去,这一动,却变成了最后一眼,只是这一眼,瑰耳的身躯就这样消散在这空间的裂缝之中。库勒的怒吼震退了我,留措上前稳住我的身子,辛多拿起基德的狩猎之弓塞到我手中,我握着基德的狩猎之弓,感受着弓上的冰冷,和我手指上的温暖,冰与火的相遇。
“顾慈,对准库勒的心脏!”
辛多说完就开始继续吟唱,光箭围绕在我身边,我不会射击,我没有办法射中库勒的心脏,我慌张的看向留措,他却突然吻了吻我的鬓角,他的嘴唇贴在我的鬓角上蠕动着,他说,“小慈,天暗下来你就是光。”
“留措!?”留措握着我的手,拉开弓,光箭汇成一支,镶嵌在弓与弦之间,留措握着我的手拉弓对准库勒,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身上有温孤爵的味道,我在这恍惚之间,已经将弓拉满。
“小慈,你是我的宝石。”
“温……”
“嗖!”箭在这一刻发射出去,袭向库勒,但是并没有射中他的心脏,箭头燃烧出火焰,火焰包围了库勒,大片大片的火焰,好像要吞掉这个空间,这个世界是要被我毁灭掉了吗?
我想回头问问留措,可是我身边一个人也没有,谁都不在。
我在火的中间,四周什么都没有,没有库勒,没有瑰耳,没有留措,没有辛多,没有基德,更没有温孤爵。什么都没有,只有我孤零零的站在火焰中,看着火一点点将我吞入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