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四人走进寂寥小镇,在方一浩引领下来到一间小客栈。四人店前卸马,杂役献笑相迎,热情接待,牵马入厩,靠槽进食。小镇客栈,简陋朴素,小二、店家或因疏忽没有出门相邀,四人迈步向前,一魁梧之人出店,亮声道:
“师弟,别来无恙。”
问长云拱手相言:“有劳师兄挂念,一切安好。”
“震远志大才疏,多亏师弟频频相助,今后一段日子又要受颠簸之苦,震远深感惭愧,希望师弟切莫责怪。”
问长云厉声道:“一家人说二家话,师兄见外了,再是如此,长云真要责怪于你。”
魁梧之人手捋胡须,哈哈大笑。
睁眼乍睹,莫然脑中闪过十年前的画面。十年前林中剑气像日晖月华,历历在目,催出剑气者正是问长云和江震远。
十年如流水悄逝,残留多少让人追忆的往事,十年后,江震远走进了花甲。
而今,江震远头发花白,散着少许苍老,额头爬上几条皱纹,透出沧桑;浓眉大眼,精神饱满;鼻如雄山,口似流河;国字脸间携带威严,英姿飒爽。言谈当中好似忧心忡忡,与意气风发的神情稍有不适。
“这两位是……”
“二人乃庄中劣徒,孤陋寡闻,此次出庄见识一番,还不快快见过江师伯?”
两人立即俯首作揖,自报家门。江震远稍许称赞,不再多话,带领四人走进客栈。两人投身问剑十年,在此期间,也见过几次江震远,但每一次都因其它缘故不能当面,今日才算真正相识。
偏远小镇,远离官道,小小客栈生意清淡,除江震远这群人以外,再没有其他打尖住店之人,几人进入客栈直径往后院走去。
后院不大,种有花草,宁静中有淡香绕鼻。屋檐处枯灯高悬,映照明亮,每个角落尽收眼底。
四人跟随江震远进入一间厢房,房中有两人,身袭武衣,手握长剑,年龄大约四十有余。两人见了问长云均是脸伴笑容,谦恭相称。
房中简便干净,一方桌、三竹床、一铜箱。
铜箱高三尺,长宽接近六尺,上端为盖,呈弧形,遍体暗黄,明亮油灯照耀,光晕旋转。箱体表面刻有猛兽,喜怒哀乐,表情丰富,神态显著,栩栩如生。铜箱四方挂有大锁,坚不可摧,明显是要紧锁箱中物品。
问长云和两个年少弟子围绕铜箱仔细观看,各自猜测箱中之物。
问长云摸了摸铜箱,屈指敲了敲,询问道:“师兄,这铜箱有多少重量?”
“大概一千五百斤!”
问长云讶道:“师兄莫要谈笑,偌大一个铜箱才一千五百斤,是否记错了?”
江震远无奈一笑,严肃道:“事态严重,我怎敢谈笑,这铜箱重量,绝对只有一千五百斤上下。”
问长云疑道:“怎会如此奇怪?”
江震远摇了摇头,轻声道:“我也不知,无法猜透其中缘由。”
“师兄可知箱中所装何物?”
“此乃暗镖,并不知道。”
“既不知所装何物,此箱又颇为奇异,难怪这趟押镖危险。依师兄判断,铜箱中可能是何物?”
“根据多年经验判断,铜箱所装物品或是重要文献、罕见丝绸、不占分量的奇珍异宝,甚至……甚至是空箱。”
众人奇道:“空箱!”
江震远见大家一副惊讶模样,浩叹一声,弯腰坐在床头。众人大眼瞪小眼,难以认同空箱说法。静悄悄的夜幕下,一片疑云当空,笼罩大家头顶。沉默良久,江震远款款道出其中根由。
镖局事务繁缛,无论镖局名声,江湖关系,自身势力,还是接镖、押镖,颇显复杂,详细数来,恐怕多如牛毛。就论接镖类型,根据透明度而言,可分为明镖与暗镖。明镖清楚接收物品,暗镖则是一无所知。
震远镖局收到镖单,通常交于总管打理,由总管安排镖头、镖师护送即可,物品不是绝对贵重,江震远不会参与押镖。
一个月以前,震远镖局接收此镖,托镖人指名点姓要镖局当家人护送,让江震远备感意外。托镖人闭口不谈箱中物品,故而列为暗镖。初见铜箱,江震远察觉事有蹊跷,重量令人费解,而且不知所装何物,根据种种情况分析,直接得出此镖危险的结果。接镖,纯属挺身走险,弄不好丢了性命;不接,辱没中土第一镖局的名誉。进退两难期间,依旧再三深思,但想到阔绰托镖人开出的价格,切实无法抗拒。足足三万两白银,那是镖局几年的收入,一只煮熟的鸭子送到嘴边,怎有让它飞走的道理。关于护镖费,江震远除告知几个心腹以外,言至于此,忽略不谈。短短两个月就能将镖送到指定地点,何乐而不为。即使危险重重,以震远镖局的名声和自己出众的剑法,也就不惧一切,随即横下心来,接下此镖。
镖局并非善类,在江湖中与各路人物大都有关联,纵然是绿林大盗,也颇有来往,主要是求得押镖路上安泰。震远镖局乃中土第一大镖局,许多地方设有分行,名声响亮,高手众多,普通人物和小毛贼断然不敢撒野。
只是让江震远万万没有想到,护镖行来,惊险不断,走镖多年,从未遇到危如累卵的情况。当年开设镖局那时,无非就是有恃无恐,不像眼下这般鱼游沸鼎。一路南行,已历经三次危险。江震远久居江湖,以他判断,三次劫镖者,必然不是绿林大盗,就论对方一身武艺,恐怕许多人难以抗衡。
出镖不到五日,路经一条小河,河道高于路面,劫镖者截止河水冲击,促使众镖师陷入乱战,几经顽强拼搏,终是切保一镖安全。
行至千丈崖,身处险地,遭遇三四百人围攻。劫镖者凶悍无匹,逼得众镖师堕入困境,眼看对方硬生生拉走镖车,此时却狂风怒号,似尖刀般吹得大家难以睁眼,劫镖者万般无奈,被迫撤离。经上苍相助,算是保全一镖无恙,然而六七名镖师坠落崖下,叫人痛心疾首。
十日前,在牡丹岭,众镖师一时大意,喝下路旁小铺茶水,身中怪毒,险些将镖拱手相送,后经殊死搏斗才挽回残局,一举歼灭强悍的劫镖者。那一战,十几名镖师丧命,每人负伤累累。
江震远一行共有三十六人,三个镖头,七个大镖师,其余都是从事押镖多年的镖师,押镖一事得心应手,但这次似乎无计可施。出镖至今,刚到一个月,非死既伤,有能力继续护镖的镖师算来只有十六人。
前期已然遭受重创,虽不是元气大伤,但也削减小半势力。当下还有一月路程,到底是否危机四伏,无人知晓,更不敢掉以轻心,倘若不想出良策,笃定毙命途中。此镖有误,无法拿到白花花的三万两护镖费,而且愧对丧命镖师,还有可能损毁镖局名声。纵然担忧损神,也必须将镖安全送至晓州城。江震远思前想后,故而又请问长云出庄相助,携手并肩共突困境。
一直以来,问江两家关系密切,投桃报李,落落大方。问长云偶会出庄,正是为了江震远。每当江震远押镖有危,都会请问长云相助,一庄之主则是义不容辞,乐于相邀。江震远对问氏一脉真心相待,有情有义,问长云助他护镖的酬劳同样不会少了一分一厘。并且两家攀了一桩亲事,关系自然深入一层。问剑山庄大小姐——问若雨,在三年前嫁给江家二公子,成为江震远骄傲的儿媳。
系出同门,情深义重,又是喜结良缘,应当患难与共。
三日前,江震远一行为掩人耳目,绕开官道隐匿小镇。此番决定,不仅可以让前些日子受伤的镖师养精蓄锐,而且还可以命方一浩请问长云前来会合。
“咚咚咚!”
门外传来客栈伙计的声音,方一浩打开门扉,伙计盈盈笑道:“几位大侠,饭菜备妥,请就座用餐。”
几人起身出房,在院中入座。天色已晚,其余镖师早在旁边房中入睡,后院中只能听见碗筷碰撞的细微轻响。
江震远特别交待,每日三餐设于后院,主要目的是让大家寸步不离看守房中一镖。
有任在身,吃饭一事简单了许多,一群人迅速充饥,当腹中舒适又投入护镖计划当中。经江震远和问长云商议,决定明日起程,将危险之镖速速送抵晓州,以勉节外生枝。
莫然和万义即将参与护镖,问长云叮嘱两弟子一番,不再多话,两人牢记师傅言辞,拖沓疲乏的身子走进厢房。
不明之事已经昭然若揭,现在是清清楚楚知晓为何出庄,押镖一事,极度危险,然而能够增长见识,锻炼自身。莫然长年困于山庄,早想走上江湖一睹,目前,一只脚踏进了愿望的门槛,一只脚踩在了死亡的边缘。
昨日疑惑烟消云散,今日迷雾冉冉升空,铜箱到底所装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