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剑场地，喧闹无比，热气腾腾。飘动的身影、灼闪的剑芒、高亢的叱喝，如响彻大地的壮歌，激得热血澎湃。
移动在冰天雪地的人儿，手中握剑，神采飞扬，全然淡漠了寒冷，认真投入练习。
寒风，吹枯了山间繁茂，却吹不下嘹亮的声音；大雪，淹没了四野绿株，却淹没不了长剑的光芒。
灼闪的光芒，永无休止，迎着寒风大雪闪到年底。这一年，令莫然终生难忘的一年即将结束。
快到年底，问剑山庄许多弟子都已回家团圆。当瞧得父子相聚，紧紧相拥的动人时刻。温暖，就像一把无情的尖刀，狠狠刺进了心间，痛，且又强烈向往，不禁产生荒谬的期盼，大胆的幻想。
爹知道我在这里吗？他会来接我回家吗？
等到最后，熬到最后，始终见不到熟悉的脸庞。那一刻，深深感觉到思念成灾的苦楚。无奈之际，一颦一笑，自欺欺人的想法太傻，痴人说梦终究是一场空。
每到这个时候，林平微微含笑，紧握莫然小手，拍拍他肩头，算是一次安慰，一次鼓励。
众弟子离去，习剑场地静下，但在莫然心中，剑芒闪烁不止。他没有放下手中长剑，依然尽情挥动，这一挥，便挥进了除夕夜。
每逢佳节倍思亲，孤苦的仆人，牵断百结愁肠，挂念是何人？
除夕夜，灯笼高挂，映照明亮。簇拥成群的仆人熙熙攘攘，朗朗笑声飘荡山庄，喧得门庭若市。
入夜，众仆人酒足饭饱，随主人一家来到大殿前，唱歌跳舞，欢天喜地，一派喜气洋洋之象。其中，以活泼可爱的问若雪为中心，大家也就乐开了怀。
莫然挤在人群中，观看半晌，悄悄溜出，往僻静卧房走去。
点燃一根红烛，腾腾烛光照亮简洁卧房。房中一床，一柜，一桌，两凳，桌上有一盛水石罐，上端倒放一碗，除此以外，还有一本薄薄的识字谱。
窗明几净处，不禁杳然升起，一片孤单之意缓缓萦绕心头。莫然滴溜溜转动着双眼，看着房中简单的陈设，不经意，视线转移到床头。
一柄剑，如沉睡的灵魂，静静靠在那处。
红烛熄灭，房门半掩，莫然握剑站在自己的小天地。多少个夜晚，那棵绿树默默陪伴他度过。而今是除夕夜，坚强的小男孩儿依然选择了练习。
手握长剑，力由身起，汇入其手，运于剑中。挥动时，刚中携柔，柔中含刚，刚柔相济，运行如流。虽手中之力微不足道，但也小有成就，基本招式亦能展现得淋漓尽致。要达到更好的提升，必定还要与脚之力，身之力，相互配合。在他心中，最大的愿望，就是尽快达到力剑合一。
这一切，谈何容易，要达到力剑合一，万般艰难，纵然是习武之才，废寝忘食，也并非一年半载可以做到。
以莫然如今的修为，审之年龄，纵观问剑三四百年从未有过。即便是问长云，当今中土六大高手之一，也是十一岁时方才做到。然而莫然还不到九岁，继续坚持努力，相信日后必定有所作为。
已近午夜，莫然依然沉迷于剑法中。远处传来的欢笑声，没有影响意志坚定的小男孩儿，挥舞过千千万万次的招式，还在挥舞，不厌其烦。
“嘣！”
骤然生响，天空划过斑驳亮光，似零星火花煊赫眼前，莫然顿感头晕目眩，迅速抬起左手挡眼。
“嘣！嘣！嘣……”
刹那间，在莫然还来不及遮住双眼的时刻，夜空一片明亮，骇人听闻的声音顿然袭耳，如惊雷，如响鼓。争艳的火花四处飞溅，炫炫耀耀，明明灭灭，似幽灵怒眼射出阵阵寒光，就像某个惊恐的夜晚。
震耳！刺目！惊心！
吵闹声、哭喊声、惊呼声，接踵而至，贯入耳中。烈火、浓烟、血雾，伴随凄怆的风声纷至沓来。夜空悬挂的细月，如同染血大刀上的残痕，抹了些许鲜红色。不远处摇晃的枯树，恰似恐怖的黑影，怒睁巨眼，凛光流转，正缓缓走来。
莫然脸挂惊恐，双眼紧闭，深皱的眉头如布衣上的襞痕，清晰可见。
“啊……”
叫声出口，慌忙退却，无意中，绊住地上石子，仰面倒下，手中的剑坠落旁边。
令人发指的惊响继续逼耳，夜空一片璀璨。莫然疯狂摇头，用手撑着地间向后挪去，如此艰难，如此痛苦，直到蜷缩在那个冰冷的墙角。
莫然恍如目睹了凶恶的魔鬼，全身剧烈颤抖，眼放滞光，狠狠盯着夜空。
又是一阵惊响，夜空更加灿烂。莫然急忙抬手捂眼，惊慌失措之际，闻到一股血腥味，影影绰绰，瞧见手掌上渗出了鲜血，一滴一滴，滑落在衣襟。
远处透来的微弱灯光，全然掩盖不住冰冷墙角的阴暗。莫然头埋腿间，哆嗦不止，沉吟不停。
许久，许久，依偎在阴暗冰冷的墙角。呼呼寒风吹树作响，远处欢声笑语轻轻飘荡，始终难以唤醒沉溺于噩耗当中的小男孩儿。
众人回房歇息，山庄陷入沉静。林平走近卧房，借助远处透来的灯光，隐隐约约看见了墙角处瑟缩的身影。
“莫然！”
“走开！走开！”
莫然没有抬头，大声惊呼，挥手乱抓，手掌流出的鲜血洒在了林平脸上。
林平见状，一颗心怦怦乱跳，慌忙靠近蹲下，关怀道：“莫然！怎么了？我是林大哥！”
莫然谨慎抬头，神情惶惶，目视林平。眼神中充满了恐惧，痛苦，疲惫。
“林大哥！”
莫然赫然扑来，紧紧抱住林平。俊秀少年没有作声，轻抚着小脑袋，颤抖的身子慢慢静止，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稳，一切恢复到正常，唯有呼呼寒风掠过耳际。
寒风萧瑟，一片冰冷，林平不禁打了个寒战，抱起莫然进入卧房。
这一夜，银亮长剑离开了自己的主人，静静躺在那棵绿树下，散发些许微弱亮光。
绚丽烟花，闪出美丽夜空，也闪出可怖往昔。那么突然，那么真实，那么清晰，恍如昨日重现。
新年之际，莫然像丢了三魂七魄，整日困在卧房中，郁郁寡欢，沉默不语。即使问若雪靠近，想逗他高兴，最终也是浅浅一笑，勉强难堪，让人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