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杂的声音响起，抬头看去，不远处瘫坐一老者，满面忧愁，身旁站立一哭哭啼啼的瘦妇，两人粗布裹身，灰衫褴褛，像是在乞求一个衣者华丽之人。此人大大咧咧，指手划脚，丝毫没有顾忌对方已经年过花甲。
路过的行人见状停下，缓慢围上前去。莫然起身，迅速走去。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莫然尚未靠近，围观者的身子已是遮拦了人群中央两老人。
“雷老爷，当初说好五两白银，而今叫我们还十两，明显就是坑人，瞧瞧我们老两口，怎有十两银子还你？”
“坑人！你可要三思而语，否则便是恶意中伤。当初咱们说得一清二楚，借你九两，还我十两，现在说我坑你。这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看看雷某是否无中生有，欺负年迈之人？”
莫然挤进人群中，身旁一汉子正好接过雷老爷掏出的借款字条，其上清楚记录了借款的详细信息。银子数目就像雷老爷所说，借九还十。
“对，字条所写的确是借九两还十两。”
看过字条的其余几人纷纷点头，轻声应诺，表示雷老爷言辞属实，并无虚假。
老妇极显慌张，怔怔道：“我夫妻二人皆不识字，借银子时与雷老爷说明，况且谈好借五两还六两，这分明是欺负我们，骗人钱财。”
“好个舌尖嘴利之妇，口口声声说雷某骗人钱财，你有何证据？这白纸黑字一眼可辨真假，你夫妻二人留下的指印难道也是雷某弄虚作假？”
雷老爷勃然大怒，准备上前与老妇理论一番，一中年汉子拦住，好言相劝。看到雷老爷动怒，老妇有些惧怕，但随后继续为自己争辩，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着实让人惜老怜贫，有人就站出来替年迈老者说话。面对旁人的质疑，见到大势已去，雷老爷反而冷静下来，极力辩解，争取力挽狂澜。就这样，一群人在热气腾腾的街道上闹得不可开交，很快吸引了更多围观者。
此事确实难分真假，双方各持言辞，虽雷老爷握有充足的证据，但老妇博取同情的语言同样具备强大的杀伤力。争论发展到焦灼状态，大家多半支持年老夫妻，饶是如此，只是语言上相助一番，并未有人做出实际行动。
莫然随在人群中，始终保持闭口不语，兀自注视争论不休的人们。
一青年询问道：“瞧雷老爷这身穿着，相信是富贵之人，既然这对老夫妻无法还你剩余的四两银子，就不要再计较，当是做好事，行善积德。”
“他夫妻二人开始便好言相对，雷某必然不会苦苦相逼，小哥也听到，老妇开口一句骗她，闭口一句骗她。想当初雷某念及他们贫穷，伸出援助之手，未曾料到，竟遭遇这等无理是非，早知如此，坚决不会借银子给他们。”
一少年大声道：“雷老爷知道他们贫穷，为何还要借五还六？这叫伸出援助之手？”
雷老爷微蹙浓眉，反驳道：“雷某再次声明，我借给他二人的是九两银子。这位小哥真是怀有仁爱之心，难道你借银子给别人从不要求略有回报？若是如此，你借十两给这老夫妻，我也再借十两。”
此话出口，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随之而来的则是阵阵吵嚷，众人持着不同观点，议论纷纷，支持反对相差无几。
一直不曾开口的老者道：“休要再说，不必求他，料定他不会放过我夫妻二人。各位好心人，我家中贫苦，的确无法再还四两银子。不如请大家看在老朽年迈体弱的份上行行好，略施囊中之物，微微接济，大恩大德来世再报。”
大家交头接耳，并未有所动作，有几人将手放入囊中却迟迟未掏出白花花的银子。老者苦笑几声，猛然用头撞向地间，老妇慌忙阻止，紧紧抱着不愿松开，已是声泪俱下。大家面色沉重，依然只是观看，没有人出面相助。
雷老爷盯着地间两人，极不耐烦道：“寻死吓人，别人可能会惧怕，但甭想吓唬雷某。我不想欺人太甚，更不想把事情闹大，你二人赔礼道歉，雷某便不再计较，那四两银子就当是白搭了。”
看来老者的举动起到了决定性作用，雷老爷表情从容，口说不怕，话语中还是露出担心之意，不得不退让一步。然而老者接下来的话语让众人大是不解。
“咱们不会赔礼道歉，错不在我夫妻二人，向你低头，便是理亏。”
“哼！给脸不要脸，休怪雷某无情，现在就把剩余的四两银子给我。”
两老人岿然不动，傻傻愣在一起，雷老爷继续道：“给不起么？那就不要逞能伪装大义凛然之人。”
“谁说他二人给不起？”
大家的目光投向青衣少年，有人面露惊奇，有人脸挂钦佩。
莫然扔出一锭碎银子，正色道：“雷老爷极显富贵，却逼得年老贫困者于水深火热之中，此举大是过分。这四两碎银子就当我替二老还你，希望日后不要为难他们。”
雷老爷拱手相言：“少侠已化解我与二人的矛盾，往后绝对不会胡乱生事，其实雷某绝非过分，方才少侠也听老妇说到，我在骗她钱财，谮言之说一次足矣，她却屡屡出言中伤，若我就此罢手，相当于默默承认自己是骗子。”
到底是不是骗人钱财无人知晓，见二人被逼寻死，着实不能袖手旁观，四两银子对莫然不多也不少，能够解决二老燃眉之急，舍弃几两银子又何妨。
“无须多言，此事已如雷老爷所愿，请先行离去，好自为之。”
雷老爷微屈身子：“请少侠放心，雷某并非恶人，这就告辞。”
莫然准备扶起二老，两人纹丝不动，老妇道：“小哥菩萨心肠，定会得到好报，老身谢过小哥相助。”
老妇跪拜在地，莫然急忙道：“大婶莫要行此大礼，晚辈实在承受不起，快快请起。”
老者感激道：“敢问小哥尊姓大名，我夫妻二人无以回报，只有将恩人之名记于心中。”
“烈日炎炎，二位身体虚弱，断然经不起火般太阳的炽烤，还是快些回家吧！”
话音落下，莫然掉头迈步，不小心碰到身后一女子。两肩相撞，力量不大，绿衣女子还是后退两步。
莫然抱拳道：“实在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撞到姑娘，请勿责怪。”
没有听见任何回答的声音，莫然抬起微微垂下的头，只见一张清秀淡雅的脸庞映入眼中，尔后，绿衣女子浅浅一笑，慢步行去。
莫然脑中瞬间闪现一个熟悉的容颜，一时之间又记不起在何地见过，良久，矗立原地，紧紧注视远去的背影。
多少凝望，出现在擦肩而过；多少回眸，消失在茫茫人海。千里寻亲的少年，隐隐萌生了似曾相识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