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脑中仿佛万马奔腾，飞扬的沙尘布满天空，模糊了视线，模糊了一切。莫然呼吸急促，狠狠抱着温软的身体，忘却了身在何方，忘却了喜怒哀乐。良久，呆若木鸡般注视雪白的右肩。
一朵娇艳欲滴的扶桑花映在双瞳！如获至宝，如针刺心；似笑靥，似哭泣。
“请莫公子放开蕊娘，你弄痛我了。”
莫然似木桩伫立，没有动弹分毫，任由怀中的人儿轻声呼叫。
“莫公子！莫公子！”
莫然如梦初醒，霎时松手，顿感全身无力，摇晃倒下。蕊娘急忙抱住，扶他坐于凳上。
“莫公子身子不适吗？有无大碍？要不要我送你去看大夫？”
记忆深处，有个右肩携带扶桑花的女孩儿如此关心自己，多么温暖，多么美好。然而那个女孩儿与自己阔别十年之久，时至今日，彼此都已长大。朝朝暮暮的思念，望穿秋水的期盼，相逢，却被促狭的命运安排在青楼，安排在尴尬的场面。
谁的内心在滴血？
谁的怒火在燃烧？
莫然深吸一口气，缓慢睁开眼睛，再次拾起薄衫披在蕊娘肩头，慢慢为她系上衣带。蕊娘疑惑不解，但未多问，只要客人喜欢，青楼女子通常不会反对他们做任何事。
莫然轻轻抱着蕊娘，默不作声。这一刻，等待了十年，十年的思念之苦只有经历过才会懂。这一刻，希望是永远，永远抱着亲人，关心她，爱护她，不让她受任何委屈。
蕊娘大感奇怪，低声道：“莫公子怎么了？可以说给蕊娘听听吗？”
莫然咬了咬牙，终是艰难吐出两个字：“姐姐！”
蕊娘大惊，身子颤抖不停，立即推开莫然，讶道：“你叫我什么？”
“姐姐！我是莫然！我是莫然啊！”
蕊娘目瞪口呆，摇晃后退，实有无法站稳之状，幸好及时手按桌面，撑住单薄的身子。
“你是莫然？你当真是莫然？我不相信，莫然已经死了，我弟弟已经死了。”
莫然上前扶住蕊娘，激动道：“没有，姐姐，我没有死，那夜火焚村子，齐大叔救下我放在渔船顺水而下，后来问剑山庄收养了我，并且传我剑法。这十年来，我无时无刻不想念爹娘和姐姐，此次到晓州城就是寻找姐姐。”
“你姐姐叫什么名字？”
“莫晓晓！”
“小然！”
蕊娘突然扑进莫然怀里，满眶泪水凶猛涌出。十年的委屈，十年的期盼，还有十年的不幸遭遇，合着泪水一滴一滴滑落在亲人的胸怀，是悲愤，是渲泄，更是这青楼女子对人世的厌倦。
莫然轻抚一头乌丝，静静让蕊娘放声痛哭。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渐渐变小，莫然托起蕊娘脸庞，拭去眼下的泪滴。
“姐姐，我们走，离开这鬼地方。”
莫然怎知，命运悲惨的女子一旦堕入火坑，绝非轻易能够离开，想脱离苦海不无可能，但平常人断然没有那么多赎身的银子。
“走！我这模样能去哪里？”蕊娘痴痴盯着俊朗的脸庞，晶莹的泪花溢满眼眶。
“无论去哪里，总比置身青楼更好，我们可以回陈家村，安享天伦之乐。”
蕊娘深深呼吸，冷冷道：“我不走！”
此话出口，如九天巨雷突落凡尘，震得人心惶恐，莫然惊奇道：“什么？不走！”
“对，不走，姐姐已是不净之躯，无论身在何方，必定受人唾骂，与其于千夫所指，还不如藏匿在此。”
莫然愤愤道：“胡说，只要我们向往美好，幸福依然存在。”
蕊娘淡淡一笑，双眼注视飘忽不定的烛光，凄然道：“我心中的美好十年前已不复存在，幸福离我更是遥远。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小然心中藏有美好固然为佳，但有多少幻想的幸福能够实现。”
想到姐姐先前妩媚妖娆之态，莫然一阵心酸，厉声道：“你留恋这里？”
蕊娘没有出声，双眼含泪，痴痴注视腾腾烛光。
莫然继续问道：“姐姐，你说，是不是留恋这里？”
“对！”
“啪！”
清脆的声音落下，蕊娘浓抹胭脂的脸上出现一个掌印。莫然怒火中烧，瞬间化为痛惜，盯着抖动不止的右手，沉默半晌，双膝跪地。
“求求姐姐和我一起离开，小然不愿见到你这般模样。”
蕊娘靠近，双手捧着莫然脸庞，微笑道：“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而今姐姐失父未嫁无子，理应从弟，除了离开以外，其它任何事我都可以依你。女人一生，贞洁和嫁得一个好夫君最为重要，你瞧姐姐这样还能嫁得好夫君吗？我何尝不想离开，可是离开又如何？能够见到爹娘吗？能够挽回失去的一切吗？好弟弟，听姐姐一言，回陈家村寻个好姑娘，安稳过日子。需要白银尽管开口，只要姐姐在世一天，就不会让小然饿肚子。”
不知何时，曾经发誓不再哭泣的少年流下了眼泪。
多少年来，有谁知晓他对亲人的思念？
姐姐还是以前那个姐姐，拥有无限的关心和爱护，然而相见却不能相聚，悲痛的心境委实苦不堪言。
“小然已经长大了，别再像小时候哭鼻子，快快起来。”
“姐姐不和我一同离开，我就长跪不起。”
“十八岁了还要撒娇吗？好吧！你就跪吧！天色已晚，我要歇息了。”
蕊娘苦笑几声，往床前迈去，但迟迟没有上床，过了片刻，转身走近。
“我斗不过你，快些起来。”
一滴眼泪滑落，带走了脸间的愁苦，莫然高兴道：“姐姐同意和我离开这鬼地方？”
“先起来再说！”
莫然纹丝不动，蕊娘将他拉起，惆惆道：“相信天下没有一个女子愿意面对那些讨厌的男人，我的确有苦难言。”
“何苦之有？姐姐详实说来，我会替你消除担忧。”
“三言两语无法同弟弟说清，何况此地说话多有不便，你先离开了梦楼，明日晌午在城东渺望亭等我。”
莫晓晓对自家弟弟万分疼爱，为此，儿时的莫然善用感情，时常‘欺负’姐姐，莫晓晓素来迁就他，这次好像有些特别。
一时半刻，恐怕难以劝离姐姐，笃定还需使用缓兵之计。莫然双眼滴溜溜一转，应声道：“好，我等，姐姐一定要来，若是明日不见，必会剑斩恶人，火烧了梦楼。”
“十年了，这臭脾气还是不曾改变。”
莫然笑了笑：“姐姐歇息吧！”
“我和你一起下楼！”
“姐姐有何事？”
蕊娘平静道：“弟弟方入江湖，必定囊中空缺，风花雪月之所乃白银坟墓，我找老鸨疏通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