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僻小客栈,永远是那么冷清,堂内空空如也,唯有少年坐在墙角一桌,静静的,注视窗外摩挲的绿柳。
作为一个将死之人,思绪多半放在生死之上。莫然不怕死,但困心之事尚未如愿,多有不舍。
人命乃天定,固然放手一搏,还是在劫难逃。前世今生,难辨因果,何人敢言生老病死?何人敢断他人命脉?黄大仙一言一语正中下怀,不得不叫人深思一番,昨日之事真真切切,明日之事岂非有假。虽不信,但有疑。矛盾,似烟雾弥漫,紧紧萦绕心头,一时半刻,难以消散。
“李兄,咱们还是从长计议,听说此事已被马帮知道,恐怕不会轻易放过咱们。”
不知何时,堂中坐着两个中年汉子,各自身侧放有长剑,一身武衣打扮,应当是江湖中人。谈话之人声音细小,显然还是让莫然听到。偏僻小客栈,大都是囊中空缺者入住,两人寒酸的模样,睁眼一瞧,便知属于此类人物。
“沈兄过虑了,丁大哥已将事宜安排妥当,不会让马帮发现,即便发现,只要退让一步也并无大碍,当然,遭受损失的则是丁大哥,咱们无须庸人自扰。”
“退让一步!沈兄的意思是弃马而逃?”
姓沈的汉子点头道:“若非如此,别无它法,莫非李兄有高见?”
“沈兄见笑了,李某并无万全之策,只是不忍心丢下那些良驹。”
两人对话暗藏玄机,听得莫然糊里糊涂,但一有点特别清晰,那就是马。再次来到晓州,白色老马暴毙城外,前去京都路途遥远,总不能徒步而行。二人不是马帮之人,兴许与马大有关联,能够通过他俩购得一匹良驹,着实再好不过。
莫然清理一下嗓门,笑嘻嘻道:“二位大哥,请恕小弟冒昧,你们说的马帮、良驹,究竟何意?”
两人转头,怔怔盯着少年,姓李的汉子已经手握剑柄。
见到两人排斥异己,莫然自知唐突无礼,抱拳道:“请二位大哥放心,小弟绝非胡乱生事,我只想购买一匹良驹,由于身边白银不多,且又听到二位谈及马匹,所以有此一问。”
“你是何人?”
莫然微笑道:“小弟乃赶路人,急需一马而已。可能二位大哥怀疑小弟是马帮之人,明人不做暗事,我与他们毫无瓜葛。”
适才两人谈话,音量压得极低,相隔这段距离,常人绝对无法听见,然而眼前的少年却尽收耳底,万万不可小觑。两人脸间闪过惊奇,姓沈的汉子道:“小兄弟所言一概不知,你要买马应该去马帮。”
“看来大哥不相信小弟,打扰了。”
姓李的汉子道:“我们……”
“我们不是怀疑小兄弟,的确不清楚买马一事,还请见谅。”
姓沈的汉子急忙打断对方快要出口的语言,这还不是怀疑,相信傻子都明白他在担心什么。
莫然看了两人一眼,淡淡含笑,轻声道:“大哥切莫顾忌太多,小弟只想买得一马,至于你们所说之事,必会守口如瓶。”
“小兄弟买马做甚?”
有此一问纯属白痴,况且早已道明意向,闻得此言,莫然极不耐烦,忿忿道:“这是我的私事,与你们毫不相干,告辞。”
姓李的汉子顿时起身,拱手相言:“等一等,小兄弟举止不凡,一定是名门之后,敢问小兄弟出自贵帮?”
“问剑!”
两人拔剑出鞘,姓沈的汉子喝道:“还说自己不是马帮之人,来吧!何必大费周折!”
莫然讶道:“这是何意?问剑与马帮界线分明,素来就无牵连,大哥是否弄错了?”
“休要搪塞,天下人皆知马帮副帮主出自问剑,难道这叫界线分明?”
莫然恍然大悟,傻呵呵笑道:“怎么突然之间忘记了呢?陆师兄的确是马帮副帮主,不瞒二位大哥,我们虽出自同门,但从未谋面,就算陆师兄站在面前,我们也不认识。”
呆头呆脑的表情,傻里傻气的笑容,轻而易举将两人手中的长剑送回鞘中。折腾一番,两人勉强信任了捉摸不定的少年。
莫然应邀入坐,姓沈的汉子叫来一坛烈酒,三人举杯同饮。
马帮,掌管马匹买卖的帮派,无论马匹进出中土,还是买卖事宜,均会经过帮众之手,由此可知,势力范围覆盖中土各个角落。就算是三大剑派,决计不敢轻易得罪。
所谓帮有帮规,国有国法。马帮帮规历来森严,然而帮众当中,仍有藐视帮规之人。
半月前,一群绿林大盗带来百余良驹,贱卖于晓州城马帮。天降横财,有人起了贪念,未将此事上报马帮管事,从而暗中把马卖给他人,以赚取倒卖差价。买下百余良驹之人名叫丁屸,有此一举,无非是想赚些白银,却又不敢虚张声势,只好暗中操纵。沈李两人正是他众多下手之二,主要目的是贩卖马匹。
两人万分谨慎寻找买主,几日过罢,马匹售出不少,但好像惊动了马帮。经过调查,据说有人暗中通报,几日前,马帮已经派人打探,势必要将倒卖马匹者一网打尽。目前正是火烧眉毛,弃马而去,必有所失;转移阵地,庞大的马群招入耳目;一伙人秘密筹划,唯独尽快把马售空而散才是上策。
这些良驹经过几次倒卖,最后售出的价格依然比马帮同等马匹便宜许多,故而吸引了诸如莫然这类人物。
了解此节,莫然甚是欢喜,能够俭省几两银子,何乐而不为。当下无所顾虑,同两人约定,明日清晨到城西隐蔽处购马。三人胡吹乱侃一阵,摇晃身子进入厢房。
这一夜,莫然没有因为黄大仙危言悒悒不安,反倒低廉的购马价格令他喜不自胜,高兴期间,便在漆黑的厢房中很快入睡。再次睁开眼睛,房内明亮,伸手可见五指,收拾片刻,来到堂中。
两中年汉子笑容满面,见到莫然即刻问好,三人简单填了肚子,扬长而去。
城西郊外,阴森密林中,前来买马的人们三三两两,与贩卖者低声轻言,讨价还价。几十匹良驹拴在树干,静静等待来到的主人。
莫然走近一匹黑马,感叹道:“确实可称良驹!”
“不错!小兄弟当真有眼光,几十匹劲马当中,就数这匹最好。想我丁屸观马几十载,敢与它相比的良驹并不多见。”
此马一身黑色毛皮,闪闪发亮,膘肥体壮,尽显彪悍;背似平线,既宽既广,可见承载之重;目大无比,且又呈现猛利威势。
莫然爱不释手,轻抚黑色鬃毛,实有难以舍弃之意。询问价格,惊吓一跳,怔愣原地久久没有出声,待缓过神来,不得不快些离开,随后买得一匹棕色良驹,策马而去。白花花的十两银子倏地消失囊中,少年心间无比痛惜。其实应当心满意足,要在马帮买得同等马匹,至少还有再加三两,这不是省下一笔。莫然情不自禁笑了笑,快马加鞭,往东方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