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阿罗的时候,是第二年的春天,祖母的病到底没有拖过那寒冷的冬日,不甘不愿的离去了,我没有太过伤心——与其让她老人家继续受这不该她受的苦,不若就让她去和家人团聚吧,这人世种种,只要我们来背负就够了。
可我知道没有再见阿罗一眼,她老人家到地下也不能安眠的。
当阿罗再一次突然出现在我的生活中时,我首先想到的是,祖母泉下有知,也终于能够安息了。
那时的阿罗已经很低调了,穿着普通的棉质衣服,却依然掩不住那丽色天成,屋子里的孩子们见到她,都看呆了眼。我笑笑,还好自己早就有了免疫,才没有出丑,丢了身为先生的威严。
从阿罗的话中,我知道了她在皇宫里的生活过得还不错,皇上待她极好,几乎将她当亲女儿一般疼,她让我不要担心,让我只管和阿妹平平淡淡的过日子。
可我知道,事情远远不会那样简单。一个无依无靠以罪臣之后的身份入后宫的女子,哪里会有她说得那样轻松,何况她还要兼顾着绣儿的生活。就算皇上待她不错,可要在那虎狼环视的地方,得一席安稳之地怕也艰难。再者,我偶尔乔装到邻近的村子里打探消息,每每都能听到景熙的大军攻城略地,势不可挡,怕是要与皇上的军队决战于京城之外了。这种敏感时期,朝里朝外形势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阿罗自然要想办法帮助景熙的,她又一向重情义,兼顾了皇上的情谊,那么她这内外忧心,处境何止一个艰难?
这时候,我帮不了她,甚至连被人认出来,对她来说都是天大的麻烦,只能缩在这偏僻的小村落里,一点一滴的得来外界的消息,却什么也做不了。
我第一次这么庆幸,少时那样纵容阿罗,给她读各种各样的书籍文字,帮她偷盗那些兵法谋略,只期望这先哲们的智慧在这时可以帮到她。
后来,阿罗陆陆续续的来,间隔的时间越来越长,我知道朝中的形势已渐渐到了最危急的时刻。景熙大军压境,与皇上从各处征调而来得先头部队对峙于离京师只有六十余里的一座小城,表面看来,景熙的大军一路直击京师,锐不可当,可越是这种时候,形势也就越见危急。皇上纵然无能,可到底在权利的巅峰呆了二十年,别人觊觎他的江山,他怎可能毫无觉察,否则父王怎会死的那样突然,瞬间由意气风发一人之下的勤王变成一具冰冷的尸首。
只怕在那时,皇上就有所准备了吧,如果不出所料,京师外的荒野,正是决战所在!
那么阿罗呢,这种时候阿罗会怎么办?
景熙最终是以太子之尊,带着大军风光的回了皇城。皇上的一纸诏书杜绝了京城外流血千里,尸殍遍野的惨象。可我分明听说了,四川,湖广各地的勤王.军最近的离京城不过三日的路程。我难以想象,为了这样一个结果,阿罗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一夜之间,曾经以叛乱之名被处以极刑的勤王又成了那曾经位极人臣,高高在上的亲王,不过这一切,已经不再重要了,因为父王早已成了一具尸体。那些是非对错,不过是当权者的一句话。
我想,这就是为何,那么多的人喜欢高高在上,翻.云.覆.雨的感觉。
我终于可以不再躲躲藏藏的出门了,而京中的大街小巷都挂满了诏书,一是召回外逃的勤王府亲眷,一是诏告天下,新任太子景熙将娶曾经绵锦郡主的女儿——皇上钦封的绮罗郡主为太子妃,大赦天下,举国同庆。
我了解阿罗的性子,如果不是她自己的意愿,没有人能真得强迫她,何况,有那么多的人愿意纵容着她的任性。我这才知道,阿罗,原来是爱着景熙的,真是可笑,我们一起这么久,我竟然从来不曾发现这一点。
阿妹还是会每天来帮我做家务,只是她现在看我的眼神里,多了忧心忡忡。我知道,她是怕我随时会离开这里,回到了勤王府,回到了曾经喧哗显赫的身份里,那样,在世人眼中,我们的距离又何止是千差万别?
那一日,我叫住做好饭欲离去的她,“阿妹,等到这里的事情了断之后,你愿不愿意和我离开这里,找一个远离是非的地方,我去教书,你就在家里等我,好么?”
阿妹什么也没有说,扑到我怀里,轻声呜咽。
这样也好吧,勤王府世子景泰,注定要成为过去,我答应了景熙,不再回到那权力的中心里,给现在复杂多变好不容易得到新的平衡的局势带来另一种未可知的变化。
而阿妹,虽然她不懂那些诗词歌赋,虽然她不能尽懂我说过的每一句话,但是,在我的田园生活里,有这样一个勤劳善良的女子陪伴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也好!
阿妹:
当冰冷的刀锋刺进我的身体时,我终于倒在了景泰的怀里。原来死亡是这样的感觉,奇怪,我没有感觉到疼痛,没有感觉到难过,甚至心里充斥着满满的欣喜。景泰,终于属于我了。
这个我见到第一眼就只觉得好喜欢好喜欢的男子,这个会教弟弟习字读书的男子,这个长得最好看的男子。看见他,都让我觉得心里是甜甜的,美美的。可我知道,他是落魄的凤凰,终于要回到天上去的,那时候,我就再也见不到他了。虽然他昨天还对我说,明天见过了阿罗的孩子,我们就离开,找一个地方,男耕女织,过自己的生活。
可我明白,这个人一定不会属于我的,我配不上呢。
闭上眼睛前,我似乎听到景泰在低低的呢喃,景熙,你终于成了一代霸主。阿妹,我还是…连累了你们
这些我都不懂,我只知道,死亡,让我们在一起,永远也不会再分开了。
(番外之诗酒话年华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