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缝里漏进一丝天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苏苏下意识地拿手去挡眼睛,一扭脸,却扯得颈上一阵刺心的痛。这痛突然唤醒了她的记忆,是了,这不是她的家,这到底是哪里似乎也无关紧要,紧要的是她没有死,她原本以为自己是死定了,被卓凤仪掐死。可是在自己因缺氧和疼痛晕过去后,卓凤仪竟然没有杀她。
她有痛感,这证明她的的确确是活着的,不是鬼魂,是血肉之躯。
这个事实简直让她有些惊喜了。然而随之而来的又是担心和恐惧。卓凤仪为何不杀自己,难道是因为觉得把自己掐死了太过于便宜,她要狠狠折磨自己,一点一点消磨自己的生命?
这念头不是不可怕,她激灵灵打个寒战,猛然坐起了身子,顾不得颈上刺痛。
她睡的地方却是一方软榻,紧挨着窗子,阳光透窗而入,正落在榻上,所以方才刺着了她的眼睛。这屋是内外两间,由多宝格隔开,其上挂了一挂青纱帘幕。她所在的正是外间,从她这个方向上,根本看不到里间,更何况帘幕厚重,她的目光又不是刀剑,如何能刺得破。她猜想卓凤仪有可能正在里面,若非如此,她如何能这般放心的把自己搁在这里,不捆不绑,也并没有点自己的穴。
她吞了吞口水,轻手轻脚地下了地,悄悄往门边摸去,心里向诸天神佛祝祷,只求让她逃出升天,她日后定然每日三柱香相敬。然她的手才摸上门栓,却听头顶上一个声音道:“姐姐,你要往哪里去?”却不是卓凤仪的声音,是个男声,听着有些耳熟。
好奇心驱使她抬头看,见那房梁上果然正伏着一个少年,眼睛格外清亮,皮肤有暗哑的光彩,生得夺目的一张脸。竟是许久不见的阿凌。
她不知阿凌意欲何为,可是自己心里实在急得要死,也顾不得许多,把实指竖在唇上,意思让他噤声,闭嘴。
阿凌看了她这模样,不紧不闭嘴,反而哈哈大笑了几声,身子一跃,便落到了她的身前:“好心的姐姐,你这是做什么呢,莫不是与谁在玩捉迷藏!”
苏苏死得心都有了,回头往里屋的方向瞧,并不见里面有任何的动静,难道是她猜错了么,卓凤仪并不在里面。
她翻了阿凌一眼,跺脚恨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你又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哪里?”
阿凌倒怪异地瞧了她:“你连这是哪里也不知道么?”
苏苏羞愧了:“我是被人抓来此地的,如何知道这是哪里!”她瞪他,歪了头望里屋,心里到底忐忑,“你可到里面看过,是不是有人在?”
阿凌摇了摇头:“你怎么被人掳了来?”
苏苏松了口气,胆子立时大了许多:“你又怎么在这里?”
两人大眼瞪小眼,瞪了半晌,阿凌一侧头,颊上微微红,狠狠咳了一声道:“其实也没有什么,我与我爹近来身上缺些盘缠,瞧这家富丽堂皇,就想问他们先借几个花花。”
苏苏想不到他这样诚实,虽他行为不端,她也不好说什么,她也不是卫道士。反而是看着他这窘迫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却是笑了半声,她猛地杀了声,硬是将后半声笑给咽了回去,瞪大了眼睛道:“阿凌,不如咱们做个交易,这样赚到钱,你与你爹生活也有了着落,也不必再做这些勾当了!”
阿凌眼睛一亮:“你倒说说看!”
苏苏四下一张,悄声道:“还是先离开这里,我总觉得这地方不安全!”
阿凌自然说好,其实他也早觉得这地方有些诡异,偌大一所宅子,又是装潢的这样富丽,竟是连个丫头也没有,实在有些不可思议。
苏苏轻功不佳,阿凌也奈何不得她,只好随在她身后,必要之时跟着搭把手。苏苏看到外头格外晴朗的天色,不由诧异:“你现在进人家宅子里偷东西,都是这样明目张胆的么,青天白日之下?”
阿凌撇嘴:“我不过是想进来先探探情况,这宅子偏僻得很,这一带鲜少有人来。更让人想不到的是,这宅子里的人,竟是比外面街上更少,我便一路畅通无阻地摸进了你所在的那间屋子里!”
苏苏朝四围望了望,院子里空落落,只有花草树木,森森然,绿深得如同水色,使这院子愈显幽静得怕人。而除他二人之外,的确再瞧不见一个活物儿。她更放心了,索性不再躲藏,大大方方地在院子里走。过了两重院子,到了大门,却不好就这样光明正大的出去,到底心虚心怯。
她让阿凌助她上墙,阿凌便带着她沿墙走过去,找了条人少的巷子逃走。
直到跑过了四条街,她确定身后并没有人跟踪,这才放了心。瞧见街东头正有一间茶楼,便带着阿凌上了二楼雅座。其实她身上倒没有带得银钱,被卓凤仪虏出来的时候,她已打算睡了,身上零零碎碎都摘了下去。这时候只得先拿了自小贴身带着,从来不曾摘下来的一块羊脂玉项链,压在了当铺,换了二十两银子。
两人落了座,不等说得一句话,彼此肚子便很不争气地叫了起来。苏苏索性放得大放些,脸不红心不喘,反而笑意盈盈地拿出十两的一块银锭往桌上一放,叫店伙计上一壶好茶,再上些茶食茶点。
小二收了银子,原本还要找碎银给她,她一摆手道:“多的便赏你吧!”她这倒不是真大方,不过是为了做给阿凌看的,她要让他知道,她很舍得花钱,如果他肯帮她,银子自己是绝不会吝啬的。
阿凌果然眼睛一亮:“好心的姐姐,你到底要与我做什么交易!”
伙计已下去端东西去了,苏苏拿起一只青釉的杯子,在手里轻轻摩挲:“这个先不急吧,我倒要问问你,你倒底叫什么名字,我一直只知道你叫阿凌,却不知道你姓什么,咱们既然要做生意,总要示对方一个‘诚’字,你说是不是?”
阿凌转了转眼睛:“姐姐,你晓得的,做咱们这一行,不好给人家留下真名实姓,万一哪天事发,可了不得哟!”
“那你们总不好这样过一辈子吧?”
他抬手搔了搔头发,浑浑噩噩地模样:“这倒没有想过,你瞧我爹这样一把年纪了,也算是做了一辈子吧!”
“那难道你想同你爹一样,过一辈子这样不光明的生活?”
他垂了眼睛,摇了摇头。苏苏松了口气,想这事情有门儿,忙又加了把火:“做人当然要光明正大地走在阳光下了,要让人家听见了你的明字,就心生敬意,而不是像你们这样,都不肯把真名姓示人,怕人人喊大,活得多累啊,你说是不是!”
店伙计推门进来,把茶和茶食都摆在桌上,才要拎壶给他们把杯子注满,苏苏手快地一把按住了瓷壶:“不用你伺候了,我们自己来便是!”伙计唯唯诺诺退了出去,她又对阿凌道,“我同你做得这一笔交易呢,定然会让你有几千银子的进项,你拿着这一笔银钱,做些小本生意,难道不比做这个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