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企喻歌
周卓的小手2015-10-29 22:053,430

  笫二天醒来,他听说表姐夫回来了。

  法生去看姐夫,姐夫可不在家。阿姐郭道女说:“他一回来,扔下铺盖卷儿就串门子去了。” 法生想去找他。表姐说:“不用找,他多半是到呼延罗侯那儿去了,一会儿就回家吃饭。” 法生等了一阵,姐夫才回来了。

  姐夫姓张,人都叫他张风客(私盐贩子),名叫张染。多时不见,法生看他还是那样脸儿笑眯眯、胡子毛碴碴的。神色很好,亲热地和法生说话。街坊邻舍,亲戚宗伍,听说他回来了,也都来看望。张风客是个有名的能说会道人,谁都爱和他见个面,说个话儿,两间小屋里就挤得满满的啦。

  后来人散了,法生还坐在那儿没走。张染烁亮的眼睛望着他,忽然说:“法生,我问你,你乐意被慕容鲜卑牵去辽东为奴吗?” 法生说:“谁愿意呀!当拂竹真(奴仆)不好受,你不是说了吗!” 张染走到他身边,低声说:“好,不愿意当大牲囗,就听叱吕大引的!咱们也组部曲,慕容鲜卑来了,就跟他干!”

  恐怖一下子就跳进了法生的喉咙里——就像是吞下了某种滚烫而可怕的东西,就像是某种电流一样通过全身。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法生瞅了一眼张染,可还有些不相信,说:“咱们赤手空拳,干得过人家?”张染笑着说:“不怕。只要敢打,没个打不赢的人!弓槊也不用愁,咱们不是有的是宝货吗。你明儿和那几个小子一起挖出来,就帮我去换刀甲回来,行不行?” 法生一时有些慌乱,他本想拿那些宝货换栗布的,吞吞吐吐地说:“行倒行……就是明天我地里有点活儿……”

  张染笑了一笑,说:“不用怕!我跟你一块儿去。咱哥儿俩走一遭,没事儿。”法生迟疑了一会儿,说:“要去得和我阿爷说说。”张染摇摇头,拍着他的肩膀:“老弟,别跟他说!说了去不成,还怕坏了事儿。”就凑到法生耳朵边,低声教给他一个办法。法生听了,想了想,笑起来说:“这倒行喽,就这么着吧。”

  张染又劝了他几句,法生就回家了。

  第二天,俩人挑着两担篓子,一前一后地走。人们问:“哪儿去呀?” 张染随口答:“倒个小买卖去。”两个人出了坞壁,沿堤走了一阵,张染就领着他往西奔。傍黑,他俩过了河渡,到了河西坞垒。走到一家人家,一个老头鬼鬼祟祟开了门。张染说:“老秃子我们来拿东西了。”那秃头的老头掌着灯,引他们进了一间草棚子。法生他非常害怕。里面太黑了,什么都看不见。他能听到自己的喘息声;他能听到风和水声越来越轻柔;他能听到老秃子那拖沓的脚步声向他催逼近,而什么东西正离去越来越远了。扒开柴禾垛,露出两个麻袋,打开来,里面全是弓刀铁甲,大大小小,足有二三十具,他只瞅了一下,发现某种光线正在消退,消退得太快了。就在他要说话的功夫,命中注定的那扇厚重的门一下子关上了。

  甲具装了满满四篓子,用荷叶盖严。他们喝了些水,吃了些豆饼,张染和老秃子低低说了一阵话,两个人就挑上担子,连夜往回赶。路上,法生悄悄问张染:“这么些刀甲,都是谁给的?”张染笑着说:“谁也没给。这都是人拾来的。各州郡军幢撒丫子跑,这一带丢下的兵甲可多呢!有人还拾了好些具马甲,都交给大统主了。咱们凭这些刀甲,就要保平安!嗨,你瞧着吧。” 两个人回到坞里,已经鸡叫三遍了。呼延罗侯正在坞头等他们。独个儿在地里已经挖好两个坑。三个人悄悄把刀甲藏好,才回去睡觉。

  只几天工夫,张染就暗里叫了十来个壮小子,天天晚上在祠堂开练,取了个叫"阿楼那"的部曲名号亮出去了。还到处吹风,说:“大统主给发了好几打朱漆弩,谁要找不痛快,就把谁拾掇了!”

  法生白天干活,晚上跟着张染闹腾,觉得很“得”。他阿爷说他:“你撒什么疯呀?”他说:“闹部曲啊!”老阿爷说:“大天王几十万大军还抗不住,溜得一根毛毛也没剩,你有多大能耐,就能闹啊?” 法生给问住了,就硬着头皮顶他:“不闹怎么着?叫我被慕容鲜卑牵去辽东为奴啊?”这下阿爷又给问住了,瞪着眼儿说不出话。法生紧一步说:“你不叫我干,我出辽东投军去!”阿爷怕他当真去投军,心就软了,嘴上赌气地说:“看你迟早叫人家穿着鼻子当大牲囗牵走,反正我管不了你,你爱怎么就怎么吧!”法生又兴冲冲地跑出去了。

  赵豪见张染回来,领着一拨人,折腾得挺欢,怕他们夺了坞主之位,心里很嘀咕。刚好他手下部曲的什伍回来了几个,他腰杆子又硬了,就想压一压这些人。可又听说他们有朱漆弩,就派部众步禄儿先去探探虚实。

  晚上,步禄儿悄悄溜到祠堂偷听,给站哨的呼延东发现了。

  呼延东年纪虽轻,心眼可长得很多。他藏在暗处,拉开大嗓门吼了一声:“谁?不言声可开弩啦!” 步禄儿以为他真有弩机,吓得不敢说话,也不敢跑。呼延东就把他带到屋里去见张染。

  步禄儿心里害怕,一进门就垂着手儿,作出一副可怜相,说:“张阿干,张阿干!你们可别射弩机。我这是给人家当差啊!听人使唤的,当差不自在,我……我这也是没办法呀!”张染好言好语盘问他,他不说实话。呼延东作势生气,吓唬要砍他,他才骨碌着眼珠子,把赵豪吩咐他的话,一句句照实说了。张染指着那两个挂弓甲的兵兰(兵器架)说:“甲槊可有的是!你回去告诉赵豪,叫他老老实实的呆着,要再这么背地里鼓捣,老子砍了他!”崔骨碌一迭连声地答应着,退出去了。

  张染他们连夜商议对付的办法。

  第二天下午,部曲每人腰里挎上了环刀,有环带的勒上,有裲裆铁甲的披挂上。各人还拿一把树枝,用布包好插满箭袋,吊在屁股上,用袄盖着,冒充箭支。有的把野地里拾来的步槊扛起来。到了坞里都亭,一拥进去,黑压压地挤了半屋子。

  坞主赵豪穿着蓝衫大袖,褒衣博带,足登蜡屐,腰上挂个玉佩,向来是很神气的。这会儿,瞧见张风客他们许多人拥进来,可把脸儿都吓黄了,忙摘下缎子小巾,点头哈腰地让座,又叫步禄儿倒酒拿肉。

  张染在胡床上一坐,说:“不用客气。现在天下多事之时,慕容南犯,坞主要怎么着?” 赵豪坐在一边,摸着山羊胡回答:“没说的,没说的。如今——国难当头,不想打也不行啊!在下向来就是主张讨伐慕容匪类的。”

  张染说:“这就好。既然都是主张讨伐慕容的,咱们就说的上话,你们的部曲跟我们的,可以合在一块儿,统起来,干什么也方便。你看怎么样?” 赵豪心里不同意,嘴上说:“这……”他不好说出口,就咳嗽,三咳嗽,两咳嗽,把话都咳进去了。

  张染问他:“这是怎么着?” 赵豪为难地说:“这……好倒好,可这……这不是豪一人拿的了主意的事,你我慢慢儿再商议吧。”张染见他故意推托,刚想说话,有个老佃客跑来报说:河堤那儿王雀儿(叱奴根)和乞鱼提带了一伙人正劫道啦,在放箭呢。赵豪和他手下的什伍都面面相觑,不言声儿。

  张染站起来说:“咱们瞧瞧去!”可是赵豪说:““阿叱薄迦部”放箭,与我们围子扯不上什么干系,咱们还是少管闲事吧。”张染奇怪地说:“不管?那咱们是干什么的呀?不保护自家宗伍,拿着刀槊干吗?你们怕死,你们待在坞里,我们去!”屠各崽子呼延东陡然一提气,一阵阵高音层层叠叠,徘徊逡巡,他先唱起了战歌,:

  拿起盾和弓箭!

  随着可薄真(英雄)去远征吧;

  让白鸟成为我们的福兆,

  云生的因达尔(因陀罗)是我们的战号;

  让我们的步槊象森林一样,

  让铁马成群,奔驰在我们的猎场。

  让母亲般的大河在我们的土地上奔流,

  太阳是我的指引,

  让蓝天做我的坟墓吧。……

  于是所有人一起唱了起来:

  放马大泽中,

  草好马着膘。

  鹞子经天飞,

  群雀两向波

  男儿欲作健。

  结伴不须多。……

  这样赵豪脸上下不来,不好意思地说:“要去咱们一块儿去。” 张染就领着法生他们走在头里,坞主和他的部曲跟在后面,一伙人沿着淀边,直奔堤上。

  这当儿,法生可慌了,一面摸着树枝疙瘩,一面想:“坏了!弄这玩艺儿是做做样子,吓唬吓唬人的么,真打起来,可打个蛋呀!”他瞧着身上晃当的大弩,忙拉拉旁边的呼延东,小声问:“这朱漆弩怎么个使法?”他想呼延是当年到处骑马抢劫的屠各匈奴子弟,应该知道,不曾想,呼延东也早随他们这些荒伧种田种傻了,再说除了中原政权,人家也用不起啊。呼延东白了他一眼开囗说:“谁使过呀!”

  法生着急地想:“这可是作了瘪子啦!”他们排了队,走在街上,西北风飕飕地刮,法生还一身一身地出汗。看张染,张染可满不在乎,挺着腰,跨着大屁股蛋子,一股劲地往前走。

  他们一路走着,还很威风地喊着战号:云生的因达尔。法生老怕人家看出他屁股后面是假箭,一会儿用手摸摸,一会儿扭过头看看,生怕那树枝疙瘩掉出来。这么着转悠了几条街。

继续阅读:第7章 怂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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