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別人的新娘
周卓的小手2015-10-29 22:054,068

  十月,叱呂大引带着腹心部回来了,在南边,离这儿一站路。法生家邻舍有个柳三,赶高阳集卖布回来,说:“腹心部来啦!”这柳三讲有口沫飞溅:“腹心部一回头,就把那一带土匪收的收,剿的剿了。”他翘着大拇指,说:“这才是大统主呢!入了阿叱薄迦部,可就真成了野鬼啦。”这事一传,马上有好些小子,奔高阳投军去了。阿叱薄迦部怕叱呂大引剿他们,就摇身一变,说是奉叱呂堡的号令。有个令支的什长王叱奴根,也是个本地人,从辽西右北平上逃下来,在这儿混,沮渠伏都封了他个幢副。他两个互相扶助,在这一带当起土皇上来了。

  这时候,法生可还在巴巴地等着结亲呢。阿姐不好跟他们说实话,见面就跑。

  呼延罗侯搞到见了他就脸红,因为全民挖坟,导致古董市场饱和,手头上的东西根本卖不出去。等于白干了,日子长了,法生也估摸着没指望了。家里又是出项多,进项少,怎么也熬不出头,日子过得紧紧巴巴的,常揭不开锅。

  这天阿爷打发法生到掘鲤淀边集上去买绢酒。法生买了绢酒,正在道上走,忽然听见后面鼓吹响动,和一阵咪哩嘛啦的声音。集上的人们纷纷往两边让开,把法生挤到一旁了。他扭头一看,瞧见索头六端着个大鼓,在开道冲邪呢。乞鱼提骑着高头大马,后面跟着六个吹鼓手,吹吹打打,引着一行人,那些人举着小案,上面放着裏以白缯的别版婚书。牵着羔羊,笼子里装着猪和野雁,用笥和奁盛着缯和彩礼,黄绢襄里装着半斛米,酒器中装着半斛酒,还有半方腊肉。后面跟着好些个挎刀槊的人们,都很威武地走过去了。

  法生想:“这狗日的又耍什么威风呀?”一打听,才知道是乞鱼提娶媳妇呢,娶的是掘鲤淀坞壁上的。旁边有个抱小孩的阿姐说:“不是坞壁里的,坞壁是她姥姥家。” 法生听了,心里一激灵,就问:“这家姓什么呀?”那女人说:“许是姓钱吧。” 法生说:“该不是姓莫折?”女人笑起来说:“那谁知道!” 法生迷迷惑惑地想:“不要是虎儿吧?”他呆呆地望着,那群人越走越远了。

  这当儿,莫折虎儿正坐在青布幔围成的青庐里淌眼泪呢。她早就听说,乞鱼提是个不正经过日子的游侠儿。虎儿蒙着头,不住地啼哭。可是阿娘也说,姥姥也劝,临了迎新妇的来了,也就由不得她了呀!

  媒人到让人提着雁笼到女方家门口的青庐帐前行礼,虎儿娘出来相对揖毕,媒人将野雁交付给主人,旁人立刻接了过去,媒人说:"不蒙氏子乞鱼提使某敬荐不腆之礼"虎儿娘按人教的答礼:"君之辱,不敢辞。"于是乞鱼提的附真们(从者)举案进奉上黍,稷,米,面,腊肉。礼物依次进入青庐内。虎儿娘又按人教的敬酒,媒人拜道:"不蒙氏子乞鱼提使某献酒。"主人答拜礼毕。忽然咚!咚!咚!三声鼓响夫家百余人,扶马大呼曰:"新娘子催出来。"这名目叫催妆,其声不绝,直至新妇乘鞍乃止

  不一会,乞鱼提咧着嘴,青着眼,骂骂咧咧把哭花脸的虎儿扛上了马鞍。

  法生第二天就听到信了,当晚法生脱个精光,一声不吭出去了。他走过大洼,往野林里走。那里很少有人敢去,那里树长的老高,那是马虎(狼)出没的地方。法生硬是闯了进去,而是深草里卧着几头马虎。眼睛跟着火一样,又亮又猛。法生没带环刀也不带步槊,他掂两个拳头,跟野人一样露着白牙和狼在深草里互相撕咬。

  狼的嗥叫声响了一夜,野林子容纳不下它们的吼声,然后,整个坞壁的人听有人象虎一样咆哮,威风凛凛哭嚎了一个晚上,

  后来狼不嗥叫了,黎明时,天上静静的一片瓦蓝。法生从深草里走出来,身上全是伤,血又粘又亮跟蜜腊一样。

  他肩上扛着几只死马虎回来,把宗伍们吓得吐舌头。他阿爷只是冷笑。

  法生还是觉得很不顺心,气闷闷地对阿爷说:“这年头真够瞧!嘴又不能挂起来,还不抵我去辽东投军呢!” 阿爷说:“你也入了邪?虎儿嫁人了,快安分守己,巴结着好好干,赶明儿娶了个姑子……”

  法生不耐烦地顶老头说:“别娶了!娶回来一齐饿死。我还不如去投军哩!” 阿爷气得拿酒蛊敲他的脑袋说:“你这个混球!不让你投军,你偏说,你偏说!” 法生噘着嘴,闷着头儿睡觉了。

  因为想着投军的事,不一会他梦见自己在阴冷潮湿的上午行军。

  法生背着根又长又重的木桩,随着节节败退的人流中走着。这是支人数七千出头,且大部分是弓箭手的军队,法生现在感到又冷又累,恶心和恐惧也纠缠着他。七天以来,他们仅以半烂的梅子果腹,一直熬到现在,以至于现在队伍里几乎所有人都被不间断的腹泻折磨着,人们干脆扔掉污秽不堪的裤子,也扔了鞋,光着屁股和脚板走路以方便行事。

  每晚躺在潮湿冰冷的土地上,同行的人们怪异的服装和语言让他久久不能入眠。

  在十月阴雨连绵的拂晓时分,法生穿越过泥泞土地,看见那两万八千名全副重装的骑士!

  法生这方参差的阵线向两端延伸了一千四百多步,处于两片树林的中间地带,整个阵线中都是一簇簇如法生这样的弓箭手,又有小队武装步兵散落其间。他们的军队并没有正规骑兵,所能见到的骑士都在离战场中心三四百步远的地方,护卫着君王,或是围着离法生身处的这片右翼弓箭手的不远处,护卫着君王的亲族。

  对方队伍林立的鲜亮的旗帜和软绵绵挂在枪尖的三角旗轻易暴露了他们的位置。和军阵右翼的其他弓箭手一样,法生就这样注视了对方大半个上午,最后三角旗终于挥动起来了。这些连裤子也没有的士兵开始嚎叫,弓箭手们遵从君主的命令慢慢逼近敌人。

  他注意到敌人那里有充足的马匹,他估计,大概敌方每条阵线后都隐藏着六七百名重甲骑兵,在主战线后又有一长列的骑兵。法生一点也不喜欢马。那巨大的体格、浓烈的味道和喷鼻声响都令他不爽,特别是这些该死的四足畜牲覆盖着胸甲和头甲,蹄子上钉着马蹄铁,背上还驮着身披铠甲端着四米长枪的重装战士。

  他的队伍停止了进军,法生觉得自己的阵线离敌人约有五百步远。从过去七天的经验来看,他知道这已经进入了他手中长弓的射程,当然他也回忆起自己每次拉满长弓都好像快要把手臂从肩上扯下来似的痛苦。

  敌人开始大喊大叫,法生觉得这是他们的挑衅。对这些重装的贵族战士来说,最大的侮辱莫过于与法生这些弓箭手对阵,这些应征来弓箭手身份下贱得只配同大量孳生的蛆虫相提并论,敌人辱骂他们为油炸面团和跳鼠。

  法生没有理睬那些漫骂,而是同四周漠然的同伴一起向前走了几步,离开刚才插好长箭的地方,然后开始在土墙下找块松软的土地,钉下他们手上的木桩。那木桩几乎有一米半长,两头已被削尖。法生已经象驴一样背着这根又长又重的笨木桩走了七天多。当初他们行军经过某处的树林时接到这个命令,于是所有的弓箭手开始寻找小树苗,然后把它削尖,虽然一度曾怀疑这么做的意义,但现在他明白了。这些木桩将形成视觉上的屏障遮住后面的自然落差形成的土障。

  显然对方不知道法生他们站立之处是高达半米的自然落差,简直是堵长达一千多步土墙,一个明摆着的陷井,他暗自思忖,这两方真是打的一场糊徐烂战,一点章法也没有,要是让他来,探马每道十二骑,斥候早就布出三日行程之外了。侦骑居高瞭望,护卫行军恻翼,白曰金旗,入夜烽火相望,那能被人这样轻易设计住?接着他才意识到自己高明的见识显然来自另一个梦境。

  每三个弓箭手携带着一个重槌,他们开始轮流以一个特定角度将木桩钉进土里。接着法生拿出小刀重新削尖冲向敌军的那端,高度大概与他胸口平齐。做完这一切,他站到这一长排木刺墙后面旳半米土墙上,静待对方的冲锋。

  敌人没有冲锋。

  弓箭手们在等待。法生的弓弦已经上紧,四十八支长箭分两扎插在脚边土墙上,而脚则踏在合适的位置上。

  虽然雨停了,但是冷风侵袭,刚才那短暂的行军和钉木桩的任务所产生的微弱身体热量也迅速消失了。战场上只听见人马踩踏大地的颤音,或者偶尔几声喃喃和神经质的大笑,还有对面骑士们变换队形时的马蹄重响,他们还是没有冲锋。

  “卄他狗子的,”一个离法生几步远,头发花白的长弓手骂骂咧咧。法生点点头,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听的懂这些奇怪的语言,他根本不在乎。

  “那摩 三曼多勃驮喃 铄吃罗也 莎诃(信仰诸佛的护法神因陀罗加持我 )!”法生在这个没有神佛的世界里默念,他以左无名指,小指屈向掌中。食指弯曲附于中指背侧,拇指稍微弯曲。以帝释天手印在异乡的战场上祈祷。他听见自己的心正怦怦直跳,手掌满是汗水。于是就在无袖衫上擦了擦手。

  忽然间,仿佛君王听到了花白头发长弓手的喃喃自语,令旗猛地高高扬起,士兵们开始尖叫,一排又一排的弓箭手举起长弓,随着命令拉满,又随着命令居高临下的施放。前后四波弓箭头尾相接的长度超过了五千步,闪着寒光的长箭仿若一阵乌云,黑压压升起在法生这方的军阵前,然后落向敌人的阵线。

  紧接着传来了马的嘶鸣声,以及千百只狂乱猪崽拱撞在铜鼓上的叮叮咚咚。对方重骑兵倾斜着身体,用钢铁头盔、胸甲和肩甲承受着箭雨的猛攻。就效果而言,法生知道这样的打击效果微乎其微。这种单体弓实在是粗制滥造的极品,不过总有些小小的安慰,比如十指长的箭刺穿某个倒霉士兵的眼睛,或是射中马匹,让它们失蹄、跳跃、乱撞一起,而骑兵则手忙脚乱地清理它们背上和侧腹的木质箭杆。

  敌人还是没有冲锋。

  射击命令继续下达,法生举起长弓、拉满、施放,重复,再重复。天空中每隔二息就有一阵箭雨遮天蔽日。他感到手臂和背部随着这累人的节奏而疼痛,但他既不感到高兴,也不感到愤怒,这只是在工作而已。前臂酸痛。箭飞出去,循环往复。当头一扎的第十五支箭射出时,身边的战友开始呼喊,他拉住弓,向前瞥了一眼。

  寂静如预期中一样降临了整个战场.五百步开外,重甲的坐骑躁动的扒着泥泞的地面。“至尊的阿修罗!”法生左的手牢牢地握住弓驸,让自己安心。雨云的主人,您,归顺诸佛的护法神,护持佛法,您,统领神,魔,拥有令人恐惧的身躯,和令人渴望的面孔,智慧的眼睛。

  对面的骑士们开始竖起长枪,整队拉开距离。他们铁盔狭小的视域只能看见正前方的情况。看不到左右的阵列,眼前唯有泥泞的地面,茫茫白雾,以及站在土墙上的法生他们,他们头盔闪光如明焰,一根根漆黑如夜色的八尺长枪放倒。这长枪将轻易地穿过他无甲的胸膛。

  号角骤起。敌人开始冲锋了。

继续阅读:第5章 操碎心的仙女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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