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负盾而歌者
周卓的小手2015-10-29 22:053,841

  一

  栗子花开来瓣瓣歪,

  膝馒头落地谢姆妈。

  姆妈呀,

  角树花开来黑沉沉…..

  在那所有的事情还末发生的时日里。一位老人挝着大鼓,豉声一通,“头歌”,先领唱两句,下手“吊花”跟上手重复唱一遍。歌曲调高亢、嘹亮、气势豪迈,衬词繁多,声音悠长。

  此日正当春时,男女数十人背负着破旧的战盾,去田中插秧。身处战乱之世,幸存下来的人们,人无老幼,远近相依相扶结坞寨而居,都在血污的荒野中耕战自保。每当插秧之时,人们就打着长腰鼓,唱田歌,于是群歌竞作,整日不绝。至朝车暮涨,而不得暂休。

  法生听着阿爷的击鼓声佝偻着脊背,如鸡啄米一般,在田里插秧,到晚上回家,已是满身泥巴。面容己是很难辨认。但他觉的还好,前些时日,刚开始耕耘之时,晓霜未化,他们这些人忍饥下地扶犁时,冻得实在不行了,还得烧稻草暂时烤火取暖了。现在己至立苗之时,天气稍微暧和,可以一早出工了算是好很多了。

  法生是良家子,十八岁了,还没娶妻。世间将租税最先入官者称之为"良民"。如有子弟不修其业,而在街上六博,饮酒,"众皆贱之"。良家子妇女勤于纺织,而男子则早作夜休,一月硬是变作45日使用。

  只是法生阿娘已经过世,家里只剩阿爷和一个小兄弟,没个阿娘,过日子真难啊!

  阿爷常想给法生娶个媳妇,可是法生说:“咱们娶来再把她卖了换吃的呀?”

  阿爷说:“没办法,再跟坞主借些钱儿吧。”一听说借钱,法生就急了。自从阿娘死那一年,五亩洼地,借了赵豪两吊丰好大钱,年年打利打不清,就像掉到水里打扑腾,怎么也挣扎不起来。

  法生说:“唉,要再借,剩下这五亩地,就得给老赵家白种啦!”阿爷说:“小子,不给你娶房女人,我死也不合眼!咱爷俩咬咬牙,娶过女人来,再还账不行啊?”法生呸了一声走人。

  这好崽子,长得挺壮实,宽肩膀,粗胳膊,最能干活;到了耘苗之时,赤日炎炎,田里的水也像沸腾一般,要下田除掉田中的杂草,他跪在田里,用手指爬梳,一天下来,腰如折断一般,接着是守禾之时,怕人畜伤田禾,就用草在田头搭一草舍,数尺宽,只能容身蔽雨,寒夜无眠,风霜刺骨。等到收获以后,一家老小欢天喜地,忙着舂米。但一饱之欢,没有多少日子,收成之谷入坞主家之廪,利归放贷之人。刚收成不久,家中又告罄了。从此以后,就只好上山砍柴,或下河捕鱼,用来换米和衣服。秋收以后,随即要播种油菜,麦子。到了第二年的四五月间,菜薹可以用来食用,莱子用来榨油,菜杆用作柴薪,麦子可以磨面。农家到了这个时候才赖以续食,称为"春熟"。春来秋去,时光就这样轮转流逝。

  法生硬是要熬寒署,熬日月,想熬个不短人、不欠人的,松松心儿再娶女人。

  但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一年,正赶上慕容鲜卑大举南下。白沟南北的战鼓声咚咚响,在堤上听得很真的。人们都惊慌起来了。

  这坞名叫赵家围子,在河北建兴郡临清县的高鸡泊大淀旁边。离这儿十里地,有个大坞壁叫叱吕坞。叱吕坞有个叱吕大引是此地各坞壁的大统主,让县尉里接了统主的号令,向坞壁要佃客伕子,开到西边去,挖壕沟、做石礏工事。

  法生也去了。都亭里的贼捕缘挺横,动不动就打人,法生的脑瓜儿上也挨了几棍子。这么黑间白日地修了一个多月。谁知刚修好,天王的大军就哗地退下来,一路抢人劫道,闹得很凶。石礏白搭了。

  这事说来得算是大赵囯自已找抽闹得,抚军将军李农奉天王昭担任使持节、监辽西北平诸军事、征东将军、营州牧,镇守令支,以此震慑燕国。李大人心气高的不得了,不信艺有专精这说法,新官上任三把火,李农第一把火就是联合征北大将军张举进攻前燕的凡城。结果,凡城守将御难将军悦绾身先士卒,冒着箭石带头冲入敌阵,一下子把后赵军全冲乱了,后赵军再次大败。

  李农于是缩进棘城,打死也不出来,服了,彻底服了,他顶头上司大赵天王亲征都摆不平的事,李大司农就更摆不平了。大赵上下痛定思痛,主动退缩,把辽西的百姓全部迁到冀州以南地区,以防止前燕的突袭。这下好戏开场了。

  河北各郡官府也自动地散了摊儿。不久,高阳失守。从密云南下的鲜卑虎纹具装骑天天来河北境内转。

  法生亲眼看见过鲜卑人的虎纹具装突骑,他们往往三四骑居高瞭望,举着杆头缀看黑虾蟆三角幡的长槊,不时的举幡槊伏幡槊,挥舞传信。为行进的步槊担任警戒。

  法生看到这虎纹具装骑,特别是那面黑虾蟆纹的三角幡旗的刹那,不知怎地,头皮就铮——地麻了一下,眼前里弥开了一股血红的雾。听人说,人要是碰到了虎和熊这类吃人畜生时,就算还没看见它,头皮也会发麻,可他在林里碰到过虎,没觉得头皮发麻,碰到鲜卑虎纹具装骑倒麻了。

  法生就觉得血一个劲儿向上顶,顶得脑门发晕,饭袋(太阳穴)嘣嘣地跳,有一种骇人的恐惧在四肢里游荡。眼看着那三骑虎纹具装骑立于高处。他不知为何身子蓦地鼓起一股劲儿,只想狠狠地用嘴撕那组人马的影子,撕得他们血糊潦拉、用拳头捣得他们粉身碎骨。冲动!恐悚!像两辆对撞的牛车,撞作一种说不清的狂乱,使他身子微微抖颤起来。

  他们围子很偏僻,虽然听到了不少慕容鲜卑的事儿,但还没亲眼看见过,今天这是第一次看到。他觉得这些骑士是一些很怪、很邪虎的东西。直到同行的呼延东扇了他,他这时才一下清醒了,呼延东那屠各崽子问他是不是吃屎吃傻了,法生红着脸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这两日翼州地面里也过了几具鲜卑虎纹具装骑。死了几个人,城大(主)渠帅们携金带银拔锅卷席的都跑光了。

  赵家围子里的人们更惊慌了。法生下地一回来,就到坞壁都亭长处探听消息。都亭的大院子里,有好些老佃客站着,眼巴巴地听赵氏宗长赵豪和邑长里贤们商量大事。那些人吓得文字眼儿也没有了,有的说:“跑吧!伸着脖子等死啊。”有的说:“丢下家业怎么办?不如看看风势再说。”真是人心惶惶,谁心里也纠着一个疙瘩啊。

  第二天,法生家还在种麦子。坞里人都跑了没人帮忙。他们只好弟兄俩在前面拉着,阿爷在后面掌耧。兄弟张猪儿年纪小,那么重的耧,全靠法生拉。不时看见逃难的下来了,流着泪,拖儿带女地走过。

  法生这壮小伙子,像条公牛似的拉耧拉得怪起劲儿的。逃难的人们瞧着,叹气说:“唉,都他妈什么时候呀,你们种好了还有命能吃上啊?”法生心里也慌了。他站住脚,直起腰来,对阿爷说:“真是,种也是白种。要不跑,怎么也是个死!”阿爷瞪着他说:“跑哪儿去?快做你的大牲口拉吧!死了倒好,死不了总得过呀。”

  法生一家人都非常固执。在艰苦的四世纪中国,在河北的半游牧地带产生了的这种性格,当时整个富饶的北方己被晋人自己的王公们的内战所摧毁,又历经屠各匈奴,并州杂胡,北方鲜卑掠夺侵袭而完全荒废了,所有的名城大邑都被焚毁了;当时田舍化为废墟,这儿的人倒变得勇敢起来。

  当时面临凶猛的邻居和不断袭来的危险,人们干脆搬到荒原上来往,习惯于熟视危难,再不知道世上还存在有恐惧了;人们形成了慷慨悲歌的豪迈习气:当时,所有的河岸、渡头、沿岸堤渠的土地上都筑上了荒伧们的坞壁城堡,灾难象火镰反而把人胸怀中的勇气都点燃了出来的。

  再没有从前的司马家互相仇视厮杀的封国了,再没有了那些充斥着嗑五石散的半裸疯子的大城池,却产生了被危难和对掠夺者的僧恨联结起来的凶悍的里邑、坞壁和战垒。居民固执而凶猛。

  那天以后,逃难下来的越来越多,法生的表姐家里也逃来了亲戚,是表姐的姨娘妹子。她们的家在高阳附近,逃到这儿已经上灯了。那老婆儿坐在炕上,拍着腿说:“可活不了啦!这日子可怎么过呀?大天王的败兵,游侠儿马匪,折腾来,折腾去……咱娘儿俩可怎么躲过这个灾呀!你妹子也大了,要早早寻个主,我也少操些心。真叫人遭难啊!”说说她就哭了。

  过了几天,表姐到法生家来,想把她姨家的妹子莫折虎儿说给法生。法生阿爷一听,就笑得满脸皱纹,嘴都合不拢了,说:“这可太好啦!我们家光景不强,只看你姨娘愿意不愿意啦。”法生嘴里含含糊糊地说:“这年头,还娶什么!”心里可是滚上滚下的了。

  以前莫折虎儿常来她姐姐家住,法生和她短不了见面,也说过话。那莫折虎儿,模样儿长得俊,法生有一次拿着活计去央表姐做,虎儿就不言不语的接过去做了。她挽髻一笑,长发如披瀑倾泄而下,黑发下的眼睛冰蓝如水,纯真而直率,就这么回肘一挽,玉臂凝酥,即美不胜收,妩媚夺目,法生心头怦地一动,忙扭过头去,不敢细看,心里想:“虎儿真不错!能娶她,我这一辈子可就心满意足啦。”

  表姐知道法生心里愿意,跟他阿爷说了几句话,就回去和姨娘商量。莫折虎儿正坐在塌上做活儿。她今年十六岁了,她爹当过大天王的黑槊龙骧军的骑士,是西羌四部的勇士,可惜死的早。这女孩虽然长得很秀气,可是个子过于高大,平时一只手便能挑起陷住蹄子的大牛来,听说还会使棍棒。

  这当儿,她一对蓝眼睛抬起来,看见表姐对她笑着,低声儿和娘说话,知道是在谈她的亲事呢,就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儿,低下头,耳朵可直愣愣地听着哩。她心里盘算:“法生可是好郎君呀!,老实巴交的,挺和善。要是明年选不上灵风台九殿的女骑士,能找这么个知疼着热的田舍郎,这一辈子也是称心如意啦。”谁想她阿娘千嫌万嫌,就嫌法生是个荒伧,一时拿不定主意。

  法生的表姐夫,本来他是个铁匠,暗里在渠上当了风客,就开个逆旅(旅舍),贩私盐,还向南边贩草席绡布。后来县尉府里行经途尉带着贼捕缘,到处抓人,他在家里站不住脚,就出外去了。表姐成年价织席编篓,养活着一家人。她姨娘看她挺难,住了几天,就带着莫折虎儿,到掘鲤淀的姥姥家去了。这亲事可就不冷不热地搁下了。

继续阅读:第3章 神授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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