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是一畜牲啊。”一个女孩围着状如痴呆的法生转了一圈,对迦耶感慨到:“先是勾引有夫之妇,再逼无知妇孺抛夫弃子地随他私奔。真是太臭不要脸了!你说我辛辛苦苦救了那姑子一命,却让这牲口转手又将她献给太子,以做晋身之阶?这是人做的亊吗?禽兽不如,禽兽不如啊,真真叫报应不爽。”
这女孩凝注他的神情美得令人发晕。蹙着秀眉,专注的看着他,她双手握在喉头锁骨处,落下一头乌黑长发。夕照透过她的长发缝隙照在她温柔的脸上。一丝丝光一丝丝暗,莹润似玉石,黯影处柔倩。
“法生不是你说的那种人,是虎儿自己想去灵风台九殿。再说虎儿是刚嫁人的新妇,也没儿子,哪能抛夫弃子。”迦耶苦恼地摇头,自从目送莫折虎儿随单于庭离去,法生便一动不动地望着那虎儿离去的方向大半天都不动弹了。
“他根本就不是人!阿妹,你太小了,你不晓得这些畜牲有多下贱,等你长大点就懂了,你说我辛辛苦苦把那姑子打下马,断了她去灵风台九殿送死的念想,容易嘛?”这女孩拍了拍法生呆滞的面孔说,“真是猪狗不如的东西!这样子看起来就不象好人嘛。”
法生双唇紧张地向下张开,双颊却猛然提起,使下垂的嘴角扭曲上翘,眯着眼晴,像是在咧嘴笑,眼晴向下看,上眼皮低垂,眉头在额中间抬起深深地皱纹,法生己经保持着这这样怪异的笑容整整一天了。
这女孩一见不禁谈性大振,这么惨绝人伦的故事,这么好的谈资,怎能无零食来消磨话题,于是便拍拍手叫来背着胡床(马扎)的婢女,她准备坐下和迦耶深入八卦一下此事。她手下的奴仆流水价般送上用蜂密浸制的梅子,木瓜,枸橼,橄榄,益智等蜜饯,果脯有枣脯,奈脯,乳制的酪浆,酥酪,用麦牙化淀粉煎成的饴糖,西域出产的石蜜(甘蔗制的冰糖),牛羊碎骨用豆豉加盐,葱白,花椒,姜,桔皮五味作调料浸制的五味脯腊。脆如凌雪的兔鹿制的甜脆捕,蜂密浸制鱼肠制成的逐夷。
“他己经一整天都这样,会不会变成石头啊。”迦耶虽然乐的眉开眼笑,但还是象个尽责的附真那样表示了一下担心。她坐着胡床,细细品味各种美味。对这个奇奇怪怪的女孩大起知己之感。
“哪有人会变成石头啊,他又不是神佛哪来这么大的神通。还过看上去是真的伤心欲死了。”女孩点点头,她边吃边仔细的打量着这凝固扭曲的诡异笑容,可以确定这种可怕的笑容,只会出现在会现在极度绝望痛苦的人脸上,只有面部肌肉剧烈抽搐造成的颌突。才会冻结扭曲出这种最原始,最无法修饰的悲痛。
“好!就是这人渣了。”在讨论完世间男子的种种薄情不堪,彻厎尽了谈性后。女孩拍拍两记大耳光用力抽在法生脸上。“该回魂了,畜生!你那姑子死定了!”
法生一激灵,突然感到一阵诡异的晕眩把他从沉思中唤醒。他抬起头,不知为何脸上火辣辣的,象被人打过一样,透过终于聚焦的双眼,法生看到一群人站在他面前,簇拥着一个金刀大马,垂脚踞坐在他面前的女孩儿。
虽然她是极好看的女子。顾盼生娇的杏靥桃腮,有着说不出的风流自蕴,万种风情。却令法生一看就想逃的远远的。因为她的眼睛在夕照之中闪烁着钢铁般的光辉。她这流盼的风姿。举手投足的风情,不经意间所流露的人烟袅娆。更象是能斩十三芒的百炼刀锋,那是钢质的明媚。
让你知道一挨上去就得魂断两截在此时此地。
“小丫头,你说虎儿怎么了?”法生问,语气出乎意料地平静。他认出了这个打败虎儿的囯人女骑士。当他们卸下她的头盔,法生见过这凶猛的女孩的样貌。昨天她被打虎儿破了嘴唇,纠结的长发上不住滴着鲜血。这是个让所有男人都敬畏的女人。
法生记得在比武场上人们呼喊过这个可敬的女性的名字,她应该叫月质真相。
“应该会斫了她的头放在玉盘上做摆设,然后把尸骨剁碎和牛羊肉混在一齐放大铁锅里滚上一滚,一齐吃了。铜雀台上的那些畜生都好这一口。没啥大不了的。”她也同样平静地答道,她的声音很好听,清脆得像熟果儿落在庭石上,又象檐下冰浚儿折了。仿佛他俩只是在互致问候,“你还好吗?”
“好个屁,你吓唬我。”
“你做了就要认!”叫月质真相的女孩杏目一睁,嗔叱扬声道:“呔!你害死她了,还不认?真真是畜牲。”然后她又落地作金声的再重复了一句:“你这样害她!倒还不如亲手杀了她!那样她还死的痛快点!畜牲!”然后她强调:“我是天下第一女武士:月、质、真、相!难不成还会骗你!”
“那是灵风台九殿!她说是她命中注定要去的地方。”他蹲下身来,看着她。“你骗我?”
“那是她的通天大路。”,法生象要说服自己一样大声反驳她,“进了大单于的宫殿,她便不会再挨饿受苦。她再不会屈死在别人的手中。让自家的脑袋滚在血污中,让马虎(恶狼),乌鸦啄食。人们都说灵风台九殿的女列侯不用受这些罪,只要用铁甲步槊就能找到生路!
叫月质真相的女孩用眼睛透过长长的眼睫毛打量他。“你怕了,对吗?邺都三台黑暗而肮脏,灵风台九殿上永远没有太阳升起,更不会有明月凌空。”她抬手拨开遮住眼睛的发丝。“如今在你和你的虎儿之间,阿兄,只有这自欺欺人的谎言了,只有这小小的谎言让你希翼了,但诸天会让它消散,让你看明白的……”
“我不要看。”法生看向她如虎视般摄人心魄,“你骗我。”他知道自己无法忍受虎儿坠入绝望的黑暗之中,沦为啫血的恶魔的玩物。
女孩的嘴唇向上一扬,露出微笑。“你是不敢!你是真的喜欢她。”
“那是单于台,他们什么都有,整个天下都是他们的。凭什么要去害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子?你骗我。”
“凭什么?小阿兄?你这可悲的畜生啊。”她摇摇头,“诸天神将你打造的如此高大壮硕,你却胆小到不肯面对自己做的孽?睁开你的眼睛吧,傻大个。”
“我一直睁着啊?”
“诸天环绕在你四周,让你一目了然。几个甲子以来,世间的人心越加贪婪,司马氏诸王邪恶的气息吸引着那些腐蚀血肉,冰寒死寂的恶神降临在你们的古老的大地上,”女孩续道,“它们已化作汹涌的黑暗波涛,横扫了你们的国度。众生之敌的子嗣,是腐坏、无定形的啫血之神。只要太阳升起。战争必将继续,傻大个。命运没有谎话,否则你我就不会在这里相聚了。白昼己经过去、冰封的长夜己然降临。善良众生的时代己经结束,邪恶再度统治支配大地。汝等知悉,单于台上的拓羯子嗣所做的亵渎之举罄竹难书。众生之敌历经悠久的岁月,己让世人屈从于它们的铁蹄之下,眼见它们的邪恶。却无所做为,让爱恨绵延,苦痛交加。”女孩跨近一步。“你敢说不知道?”
“天塌下来有高个顶着,我只个种地啃土的荒伧!”法生说。
“高个顶着?”她确认。“诸天淩驾于众生之上,傻大个,战争从很久之前便开始了,每个人都会做出选择。一边是古老的诸天,永恒光明的提婆众神的护持;另一边是那饥饿撕咬着的,嚎叫的。由腐蚀血肉的黑暗诸神加持的众生之敌。肥肠大肚的三公贵人怎么敢去面对它们。你从一开始就知道的。”她伸出优雅白皙的手指抓住法生下颔,眼光仿佛有节律地脉动着。“别想逃过我的眼睛,众生之敌常将黑暗编织的华美闪亮,因此诸天给予我看穿虚妄的眼睛。傻大个,告诉我——你的心是否还随着诸天的光明而跳动?还是已经行走于黑暗的恐怖中,成为了众生之敌的奴仆?”她的手越过眼和鼻,将手指放在他唇上,仿佛要透过血肉、肌肤感受法生的灵魂。
“我不懂你说的这些,”法生缓缓地说,“我只要虎儿没事,平平安安呆在灵风台九殿上亨福就行。”
“南无,阿楼那,破晓明星,那花色如日欲出时般艳红。”叫月质真相的女孩叹了口气。“傻大个,你是破晓的俱装兽,你是阿楼那赤红的愤怒,你是为诸天前驱而生的浑沌猛兽,看看自已的样子,这额角用青铜铸成,尖牙是黑铁凿的。毒舌比箭锋锐利,心肠是铁石铸成。记住我的话。掩赡(北朝语猛兽)。”她散发的柔和清香愈显芬芳;法生的嘴唇扭曲了,绷得紧紧的。“它们会紧扣铁索!用环刀鞭打你,用仇人的血肉将你喂养长大!直到有一天,你能横断深水,冲碎岩石。你便会挣脱了那项上的铁索!”
她的双目如燃烧的钢铁一般炯炯发亮,仿佛望进他的灵魂。“我看见血舌吞吐,馋涎横流。世人的鲜血将为你旋洄汇流,最终绽放出红莲般的血肉地狱。”
“你要相信我,你想救你的虎儿就跟我来吧。”她微笑如同锋刃,旋起明亮的红黄条纹间色的裙裾转身离开,法生闻到她滞留的气味。她的气味中有钢铁的气味。法生在草叶上坐下,双臂抱膝,暮色里摇曳的火光闪烁不定。月质真相带着一大群人招摇而去,脚步声渐渐消失,剩下草虫儿悉嗦抠爬的响动。钢刀与鲜血,他心想,众生之敌,诸神与虎儿。
他抬眼凝视着迦耶,直到这个叫叱吕繁炽的长着男孩面孔的女孩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而他确实也疲倦于思考,于是法生从地上站起来,追向月质真相,将自己托付给了诸天飘渺的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