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唵,我渴望要成为主人和可薄真时,他们(诸阿修罗,提婆,daiva众神)允许了;我渴望财冨和牧群时,他们允许了"!”囯人女骑士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子,高举水波纹长匕首,指向金帐中的后宫妃主。
这是称为“男子们的女主人”的重装女骑兵们按古老习俗,以胜利向贵为诸神之子的大赵天王的后宫之主致敬。附真(侍从)们匆忙奔进场,照料囯人女骑士。当他们卸下她的头盔,法生惊讶于她的年少,只怕比自己还小两岁。这凶猛的女孩如此秀美,虽然破碎的嘴唇,散乱的目光以及纠结的头发上不住流下的鲜血使她大为失色。在一片如雷的欢呼声中,囯人女骑士被后宫妃主召唤去享受荣耀了。
莫折虎儿则跛着脚,满手是血,孤单的想朝场外移去。从移动的姿势来看,莫折虎儿看来受了不轻的伤。法生和迦耶忙便上前扶住,从旁看见她那身厚重的铁甲十分陈旧,在它上面布满创伤,有战锤和斧头打下的凹痕,环刀刻出的凿槽,胸甲和兜黎上的铁叶从皮条上片片脱落,披风被撕成碎条。那是莫折虎儿亡父唯一留下的甲具。
稀稀拉拉有几个人呼喊着:“至尊的阿修罗啊!”,或是喊着:“五胡之内并无汝名!滚吧老羌!”但多数人保持沉默。莫折虎儿由法生扶着走到面前的木栅边坐下。“今年选不上了,”她说,隔着砸扁的头盔听来翁声翁气,
“你是西羌四部的母狗,不是并州屠各诸部的贵人。再呈能也选不上的!”法生身边一位喝醉的奴仆抱怨,这人额上有狐鹿姑氏族的烙印。“你只会使下流的手段,把我们的贵人娘子撞下马来。”
“闭上你的鸟嘴?”法生惊骇莫名。狐鹿姑氏族的奴仆畏惧于法生那壮硕的体量退开,人潮逐渐疏散。
“我会选上的!”莫折虎儿对法生说道,“明年,我会求大阏氏做她的宿卫之一,为她献出我的性命,跟随大阏氏到天涯海角,时时刻刻不离左右,保护她免遭一切危难。”
“哦,会的”他说,“会的。”
“好志气”,背后一个声音喊道,“我带你见大阏氏。”。法生恍然觉的这是和他们说活。
日头搅动着这片泽边牧猪的原野,将世界的色彩粗暴的揉在一齐。蒸腾的水雾之中,火红头巾的战士骑着披甲的骏马举着影影绰绰的矛槊,一千枝长槊的尖头闪烁着钢质的寒光,甲骑却悄无声息的静立,如一尊尊钢浇铁铸的人马塑像。只有飞扬的战旗猎猎作响,呈现出红和黒光芒,火焰轮喷吐着熊熊烈火,照耀着大赵王旗高贵的般若金黄。那些是单于台的精锐龙腾羯士,护卫着注定要成为大单于的人。
“你昨天羞辱老二,老三,很让我开心。” 昨天那负手看天的王子骑马过来,甲具华贵,似乎能吸收烈白的焰芒。明亮的光辉在铠甲的叶片和饰品上闪烁,映得他似乎身披闪焰和日冕织就的光芒之翼。随着他的行动而摇曳。两名龙腾羯士守在他身边。王子甲胄的华光奇异地照在他们的铁衣上,并给了覆在龙腾羯士全身铠上的红釉龙纹以一种升腾的色彩。他们头盔上飘着长长的翎毛,金色的寄生在身后迎风摇摆。
“你要选灵风台九殿女列侯?”
“这姑子是我的表亲。虎儿,这是大太子。”法生连忙俯身行礼,起身后他不得不推了,呆若木鸡的虎儿一把,莫折虎儿俯身低下头看着王子的饰金的马蹄,嘴里嚅喏了几句。
“你很好啊,”负手王子随口回应,“她们旗鼓相当,我看你之前手应该受过点伤,露出疲惫之态,不然,真相嬴得不会这般容易。”那纯黑的女子象黑的阴霾,在王子马旁开口……仿佛是光明的影子变换,摇曳,迁移,日光水气为她闪烁颤抖。
“再比一次,我不会再输了”有什么在他们之间的穿梭,虎儿静静地说。她的语调听起来似乎随时可能崩溃。“前一刻我就要赢了,我……不会再输了,我不服……?”
纯黑的女子下马走来,她看起来好小啊,怎可能是太子的奶娘呢?“看着阿芝,阿姊。”宜城君边说,边用如玉石般柔滑的手抬起虎儿下颔,“你这姑子真调皮?”
“月质真相把你打下马,她按规矩可以砍了你的脑袋漆作尿壶,你还敢再见她?”宜城君直勾勾地瞪着她,镶银般的双眼闪烁,如刀刃般锋利而炽亮。虎儿觉得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宜城君靠得如此之近,虎儿能闻到她散发出苦茶和奶香的味道的呼吸,对方晶莹而纤细的手指更捏痛了她的嘴;另一边,王子也在关注。她不禁浑身颤抖。
“我宁可被砍下头。我知道这听起来没什么理由……”于是她在宜城君面前跪直。“夫人啊,求您眷顾我,求您给我一次赴死的荣耀,我宁可头被砍下漆作尿壶,也不愿象猪羊一样苟活。”
“好冷,”宜城君用一种细微而迷惘的语调说,半晌之后,她用银白而惊恐的眼睛瞪着那满脸疯狂的女人。“我不知道。是什么,这是最黑暗的剑,冷。”她自己都听出自己语带颠狂,然而言语却滔滔不绝,一如飞速交击的利刃。“我看见了,我亲眼看见了。你们瞎了吗,这姑子是……!”四下人声鼎沸。人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旁,低声议论着什么,只有几个人在祈祷,而虎儿发现她年轻女附真侍从吓得跪倒在地,公然地啜泣。
“虎儿——不是坏人!”当那邪恶的梦境,在白日里喷流而出时,虎儿听见她忠实的附真——迦耶撕心裂肺地哭嚎起来,和寻常受惊的小女孩无异。
色彩狂乱的光影在她眼前旋流成形。某种既黑暗又邪恶的事情正在发生,她知道,这是一种她所无法了解的事情。
虎儿的头脑开始发晕,整个世界在身旁旋转。四周暗影摇晃轮换,她不在乎,在失去了去灵风台九殿的机会一切都没了意义。月质真相早己砍下她的头颅,在挑开她面甲的时侯。
那死亡呼啸而来,夺走了无数的生命,迅疾一如吹灭烛火的狂风。只见钢铁颜色的火焰生成剑刃的形状,发出美丽的光辉,驱逐黑暗。火焰在跳动,一直烧到环柄,火焰美丽撩人幻化成虎儿的形象,长发燃烧,如此美丽!如此性感!放射出银蓝色的光芒。黑暗退去,火焰跳动闪烁,碧清的水面映出火焰之刃的舞蹈,光芒。流水般浸进她的身体,冰冷刺骨。
钢板甲叶就如纸一般被轻轻划开,人们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细小而粗浊的喘息,喷涌的鲜血便阻塞了喉咙 法生蹒跚着倒在她怀中,大片的鲜血在盔甲前流淌,暗黑的潮流淹没了红色与金色。火光纷纷熄灭。法生挣扎着想开口,却被自己的鲜血哽住。他的双腿已然倾颓,全然凭借虎儿的力量支撑。她仰起头,放声呼叫,却在极度苦痛中无法吐词。
她的火焰之刃挡住劈下的巨斧。火与钢铁剧烈碰撞,擦出蓝白火花。虎儿一跃而起,法生的躯体粗率地推到一旁。火焰之刃生生斩断了斧柄,断裂的斧头在空中旋转。铁衣浸透了血,在水中燃烧。虎儿回身,挥剑,火光与断臂齐飞,血液燃烧。残废的人们凄厉地惨叫。利刃在空中急速交击、碰撞,火星溅落发出刺耳的声响。随后更多修罗战士的加入战团,以一敌众,虎儿纵声咆哮。地上,法生的头颅无力地滚向一边,咽喉那道伤口恐怖地张开,血液缓缓地、缓缓地流出来。
“不要!”虎儿呼喝,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但太迟了,诸天阿修罗都因鲜血而变得疯狂,人们喊叫着扑上来,淹没了她无力的话语。
恶梦的迷雾一丝丝散去,弥漫整个原野,随后又在太阳的光辉,被大泽上吹来的风追的四散逃窜。那是什么啊,那是从往世的坟墓返回的鬼魂的呓语吗。法生就在里面,她会杀了她所挚爱的人。
“你还要去灵风台九殿?”宜城君的双眼上仿佛有银色泪痕,看来好似哭泣。四下一片沉寂,连草虫的声音都听不到。诸天阿修罗保持沉默。因陀罗呀,远古诸神会回应我吗?虎儿不禁想,当你跪在天穹之下,它们真的在倾听你的话语吗?宜城君层层相叠的“纤髾”。从围裳中伸出的曳地的飘带,如燕飞舞。那摇曳的“纤髾”似平被赋予了生命,蒸腾的水气扭曲着它们,改变着它们。
日光之下,法生健硕的身躯活生生的立在她面前,宛如不动的巨崖。
“帮我。夫人,”她祷告,清清楚楚知道自己会失去什么“帮我走该走的路,我宁可死于黑暗中,也不要回头。”
云上的日头突然进发出一阵亮光,朦胧之间,宜城君那对眼睛比之前的更加刚硬,银色暗下去,更像是黑亮烁石。高傲、冷酷、美丽。“带她去灵风台九殿。”宜城君对太子说。
对虎儿而言,这句话已经足够。“我会杀了你的仇人,”这位女武士斩钉截铁地立誓。“我会亲手杀尽你的仇人,我是大家(主公)的剑替你扫灭天下。我立誓!我立誓!我立誓!”
“瞧,您姑子的事我帮你照料了。”王子对着法生笑起来,他手上挚着苍鹰,犬群在他马蹄奔腾咆哮“随我去围猎,也谈谈你怎么戏弄老二的事让我开心下”。
“我...呃..”,法生对于无法报答的友善总是不怎么舒服。
虎儿僵硬地起立。膝盖隐隐作痛。“谢谢你,法生。我准备去行猎好了。”她的脸庞洋溢着欢笑,她的声调高亢又骄傲:“我要成女列侯了。我要去灵风台九殿了!”她望向法生的眼神--准确地说是俯视,尽管法生几乎和在场最高大的男人一般身材--教人看了心痛。
莫折虎儿笑了。当那顶铁盔拿掉后,第一次笑了。
法生的心如受重击。虎儿的眼睛又大又蓝,那是少女的眸目,纯真而直率,法生心中充满怜惜: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比一个女人要成为战士更为不幸的呢?然而此刻,西羌四部的莫折虎儿却并非是不幸的。
夜晚的篝火渐渐燃起时,水雾长蛇般涌动,弥漫整个原野,太子手下送来的烤肥羊涂抹着香油调料。甘醇的酒味带着葡萄的味道,法生第一次尝到胜利的佳酿,聆听着云层间和草梢上掠过的那低哑歌句时,他看见那明亮的陨星就是这样坠入黑暗,被造物所驱赶。
她划过了无数个世纪,庄严地掠过黑暗的天际。见证繁星世代交替,孤单而不需要伙伴,她目的明确,穿过群星之外的冰冷孤寂,不断坠落。她不属于光明。她是完全自由的骑手。在某种意义上,她甚至独立于光明与黑暗之外;她骄傲穿梭于星辰之海,就象环刀雪亮的锋刃在苇溏的境面上划过。
她不需要归属。
也不需要光明。
这坠落的骑士穿过了星光旋臂。冲入了无穷的虚空和无尽的黑暗。就这样一去不复返,直至千年万年后,才能获知了她的葬身之地。
法生渐渐感到,那些过于激昂和辽远的陀罗尼,带来这此世难缝的离别。 于是他忍不住放声长啸。
月明光光星欲堕,欲来不来早语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