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从大泽里升起,宛如灰暗的巨浪,是暴风云的黑灰色,打着旋不断扩展。绵延着向南边和东边卷去,几丝雾气巨蟒般湍急的飘过了泽边树林。像夜行的捕食者一样蹲在岸边,悱徊,睥睨。
人们开始涌入比武场内,将木栅挤得严严实实。比武场上快站满了人,一张张胡床长榻是用榆木制成,坚固耐用,甚是宽敞。上边铺的有蔺席,因春夜凉风,席上又铺了一层褥子,一群亲友坐在上边,非常舒适的。
女豢的床上隔设着帷帐,映着清亮的月色和婆娑的树影。湖风拂过一座座帷帐起伏不平。
黑暗的旷野中,迦耶听到可怕的、得意的嘶嘶笑声,象是布料扯开撕裂的声音,使人汗毛直竖。笑声有扭曲而险恶。
人群传来一阵喧嚣,伴随着嘶嘶笑声和无边的黑暗,一匹黑马,背着一个黑甲骑士缓缓地从雾中踏步而出。如同幽魂一般。他手持骨盾,筒状铁兜鏊上插满的骷髅头饰也在湖霭中显露出来。长槊飘舞着敌人的头皮。马辔头和腰上也挂着敌人的头发和头皮。
死亡的骑士,诸天神保佑,他来了?
雾气停滞不前,越来越厚、越升越高,夜雾中,那顿项层层甲片编缀成的阴影里,闪动的两点血红,仿佛在嘶嘶作声,恐惧在迦耶心中蔓延开来。然后她的眼睛注意到一个微小的变化。雾气翻腾着从骑士头顶飘过。他放低长槊。几缕雾气流过销钉孔后面,那仿佛残破三角旙的头发和头皮。她能感觉到黑暗中有灰色的微光,雾气变化成百上千、象摇摇晃晃、腐烂透顶的亡魂形象。伴随着死亡叹息声、呻吟声、咯咯声,关节和破骨头相碰的喀哒声,随着沮渠伏都向前走去,围绕在骑士周围。
那是迦耶见过最可怖的影象。
男人和女人们抓紧了领子抵挡突如其来的晨寒。
不远处一个妇人扯着嗓子喊道,“阿叱薄迦(旷野鬼神)!阿叱薄迦”,连各处的坐骑都此起彼伏地急躁的嘶叫着。
“小郎”,阴影中传来一声叫喊。法生回头便看到月质真相带着粟特铸剑师,那个不到三尺的胖侏儒举着火犯站在身后,赤裸的上身,显露着宽大的胸脯和结实的手臂。“来拿你的甲槊马匹。”,她上下打量着法生,“想要手脚无缺,不被劈成几段。就跟我来吧。”
法生老远就注意到悬挂在兵兰架上着的兵器和甲具。法生跟在过去,粟特铸剑师摘下武器,“给”,他递过去一杆长马槊。令他惊讶的做工。即便光线昏暗,也能看见槊杆的表面雕刻细密的错金纹饰,繁琐复杂。在一个平方毫米的面积中纵横交错出数十道格线,手工凿镂装治,使金箔和铁器紧密粘合在一起。错金银的长槊华美绚丽,同时不失兵器的肃杀威武,是不可多得的工艺精品。
法生弯腰接过,“破甲锥?”
“这是给真正的持龙者用的!”粟特铸剑师得意的点点头。古代诸夏以长矛为龙,称持槊作战的战士为持龙者!藏语中至今矛的发音还是为“龙”
这是马槊中十分稀少的锥体矛,矛的特点是整体呈锥型,姿态纤细而不失英武。矛头刃长30厘米左右,矛头尖锐,矛横界面成菱形,宽2厘米,矛身呈锥体,4面锥体阴刻错银卷草纹,在和矛茎结合的部分做简单的倒刺。矛茎做宝相花,在一个铁骨朵上四面做出内凹的小突起,侧面看如半月,做工精巧异常。
长矛的矛杆是选用弹性较好的木材经初步脱水再用刀修整光滑,然后用酥油反复擦拭,以密闭矛杆内的水分,保证其弹性。矛杆修长。从套筒的销钉孔处开始用铜丝缠绕矛杆,每两圈之间相隔2厘米左右。这样枪杆不容易被刀剑轻易削断,巧妙地解决了强度和重量的矛盾,欧洲中世纪的矛也采取这样的枪杆。矛头和矛杆的结合部分有一个铁环,可以穿绳来挂矛的。
尾部枪鐏就是一个套筒下面连接一个四棱形的矛茎,矛茎的长度甚至超过矛头。枪鐏除了刺杀功能以外,还有一些插枪拴马的用途。遇上没有树木可以拴马旪,这时就可以利用枪鐏把长矛直接插到地上,然后把马临时拴在矛上。
“过来,项郎”,迦耶示意他们靠拢,“沮渠伏都在第一轮就会以高脊宽血槽矛冲锋。八尺的长槊,从套筒的销钉孔处开始用铜丝缠绕矛杆,扎紧了防止碎裂,缠绕的很紧密,几乎看不到里面的木制矛杆,而那钢制枪头加上战马的冲击足以一击戳穿你的盔甲。”
“我们也得有同样武备”,粟特铸剑师说。沮渠伏都的高脊宽血槽矛是一种独特的形制,造型很有特点。想一想,中南海保镖中那让人肉痛的刺刀,此类矛头长度超过50厘米。矛头中间起高脊线,脊线到边刃的部分呈凹面,横截面为内凹的四边菱形矛刃。最宽处在靠近接近矛茎的地方,然后直接收缩到矛尖,没有弧线过渡,矛头尖锐,造型凶悍,其刺杀后造成的伤口难以愈合。矛头和矛茎连接处,有小型飞刃以及简单的雕刻,雕花以卷草纹为主。其矛茎长度一般不长,其上会有宝相节或者绳节装饰。
“别让持龙者碰到你。记住对准他们的头或者胸膛,击中沮渠伏都的骨盾就是自杀。只有将他击落马你才能活下耒。”,月质真相看了法生一眼,“如果项郎被杀,那么对于我就意味着神裁定了我有罪。我将被宣判。”
“你不会有事的”,法生说。
“好!这我可真欠你们一份重重的恩情。”,月质真相士大笑道,“可我听说你的腿好像还有伤。”
“我还能走路!”,法生说,“只要我能够坐上马上,我就是持龙者。”
此时,月质真相的骑手从北边策马而来,“马来了!”,粟特铸剑师兴高采烈地说,“你看,这是大宛马,最好的具装马。”迦耶她接过月质真相手下牵过来的具装战马,却仍不能免去内心的紧张。满脑子都想着黑马黑甲死亡骑士般的沮渠伏都。
对面,沮渠伏都呵呵大笑起来,“阿叱薄迦!食肉之主,饮血之王,斩断你的命息,”,他连声怒吼着。
当迦耶他们缓缓地走过时,人们纷纷转开视线,她看见一位武士立刻转过头和手下奴仆私语起来,似乎压本没看见他们。有的人低头看着他的手,甚至不敢抬起过眼睛。也有人悄悄说了几句忍不住轻笑起来。迦耶心如刀绞,这些冷血的东西。
一片沉寂。
“那摩 三曼多勃驮喃 铄吃罗也 莎诃(信仰诸佛的护法神因陀罗加持我 )。”她想,他们是来看一个光脚板的男孩怎么去送死的。
“该“以舞相属”了”,法生抬起了他的脸。嘴角掠过一抹笑意。
月质真相策马过来,““以舞相属”,你晕头了?”她猛一勒缰绳挥手指向法生,“别胡闹,快坐下养精蓄锐,准备比武!”她,喝斥着。
“这是陷陈的古礼”,法生看看她,露出一脸的严肃。他举起长槊,鎏金闪烁,错金纹饰繁琐复杂。“酒来!”
粟特铸剑师第一个大笑起来,迦耶忍不住也露出笑意,只有月质真相一脸的不赞成,但她还是让人送来酒肉。
当酒还剩下小半时。法生喝得最多,已然有了醉意,跳起身,赤足下席。
“去城下战斗,在墙外战死吧!”高亢悲怆的长调响起来了,他的嗓音嘶哑而高亢,咏叹不已,它叩击着迦耶的胸膛,冲撞着流云。他在空地上以长槊盘旋作舞,边舞边歌:“ 让我在荒野里死去,不要埋葬我的尸骨,让乌鸦去啄食吧!。”
粟特铸剑师挥箸,击打木椀。迦耶拍着手和腿,为法生伴奏。
法生旋舞高歌:“去对乌鸦说:为我嚎啕大哭吧!战死荒野不要埋葬我的尸骨,我的腐肉哪里能从你的口中逃脱!河水不停地歌唱,直到蒲苇开满白花。象枭勇的骑士那样战死吧!懦夫只会象驮马那样徘徊悲鸣。!”
粟特铸剑师,迦耶、月质真相齐声和之:“象枭勇的骑士那样战死吧!懦夫只会象驮马那样徘徊悲鸣。。”歌声如祷词般高亢、庄严,近乎圣歌的声调,在人们心中流过。
法生的声音在四周的风中回荡。这是一个古老帝国的战歌,叙说着耕战者永世的骄傲!
千百年来我们默默忍受,有时我们在阳光下短暂的萌发,更多的时候在死荫里苟延残喘,无数个世纪以来我们战斗,死去,将敌人的血和我们自己的血洒满无以计数的战场——先祖们不断的牺牲着自我,牺牲让神明子嗣的血脉得以延续,一代,一代,再一代,不为什么伟大的理想,因为牺牲本身比任何理想更伟大,每双视死如归的黑眼睛中都深埋着一份希望:也许有那么一天,也许在数千年之后,有一个世代不再需要牺牲,有一个世代,炎黄的孩子能在平安中永存( 这段《Lastchancer(戴罪军)》中的神句,我的最爱。)
法生拔高音调,疾飞向的歌词一句追赶着前一句的回声。那歌声激越起来了,它尽情尽意地向遥远的天际传去。:“去桥上筑好营垒工事,让仇敌连南北也分不清楚。不能守护禾黍的收获你吃什么?我要守护这些啊!。”
粟特铸剑师,迦耶、月质真相三人和道:“不能守护禾黍的收获你吃什么?我要守护这些啊!。”
他们唱的是相和歌,高音慷慨,和音低沉,唱到这里,法生舞到迦耶的面前,两臂张开,双手上甩,身体斜仰,撤步后退。迦耶起身,举袖叉腰,上步前舞。
粟特铸剑师击椀呼叫:“旋,旋!”
月质真相亦附和起哄:“旋、旋!”
迦耶不扭捏,说旋就旋,挥袖转足,在空地上旋转起舞,开口歌唱。她声音清亮,不像法生悲壮,唱的歌悲回婉转:“ 怀念你们,我忠诚的兄弟,我怀念你们啊:我们在早霞升起时出发,暮色归来,我却不会回来。,……。”
这首战城南耳熟能详,在座的诸人都会唱,齐齐和道:“我们在早霞升起时出发,暮色归来,我却不会回来。”
一曲唱罢,法生舞到月质真相的席前,甩臂仰身。月质真相面皮薄,不好意思起来。法生撤步后退,再舞一圈,又舞到她的面前。迦耶拍了拍月质真相的胳膊,笑吟吟说道:“法生属你,为何不肯起身?”
月质真相勉为其难,只得起身。法生退回席上,换月质真相起舞。
这个酒席上起舞、劝舞的过程叫做“以舞相属”。前一个起舞的跳完之后,邀请下一个人来旋转,不断继续。直至诸人醺然尽兴。
此刻己是日出将晓,得见掌纹及地色的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