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麦梢黄了,庄稼人忙着下地收割。全邑的部曲什伍都调到边缘地带,这时节,慕容鲜卑要南下来抢麦收了,还会顺便抢钱抢粮抢女人,当然男人他们也抢。慕容鲜卑口味广,从不挑食。
法生这一伙守着堤,已经三天了,还不见河那边慕容鲜卑的动静。天气挺热,“知了”在堤边的柳树上鼓死劲地叫,部曲们在柳阴底下坐的坐,躺的躺,有的在地里帮佃客割麦,有的到河深的地方打扑腾去了。
眼看渠水沿堤道穿过湖泽的沼地,涌进远方的大河,法生的忧虑与时俱增。虽然他将恐惧埋藏在沉着冷静的面具之下,但它依旧存在,并随着他等待的每一次呼息不断增长。他焦虑不安,站立时则烦燥不安,每一只飞过头顶的鹰,都令他不禁咬紧牙关,害怕那是鲜卑人的眼睛。
他为阿爷害怕,他为弟弟张猪儿害怕,并暗自祈求,倘若他们定要与慕容鲜卑在战场上见个生死,请诸天神加持他们的坞壁。他更为迦耶害怕。然而,他对他们每一个人都无能为力,于是他逼迫自己将这些念头统统抛到脑后。你必须将气力留给自己,他这么对自己说,你是惟一帮得上忙的人。法生,现在的你,必须像步槊一样坚毅刚强,必须成为一个名符其实的陷陈士,像你的阿爷一样。
忽然,游弈(游哨)从河那边飞跑过来,蹚水过河,到堤上报说,说慕容鲜卑已经到了沙邑了。沙邑就在河对面二里地。法生望见,那边宗伍乱跑,可把法生急坏了。老令狐忙说:“快吹角集合!”法生又吹大角,又在堤上跑着喊叫。慌得那些打扑腾的部曲们,拿着弓槊和衣甲跑来了。
法生流着汗喊:“慕容鲜卑已经到了沙邑,大家赶快披甲,拿好刀,我不叫打,谁也别乱放弩!咱们订的那些条儿,你们都记住啦?”大家喊:“记住啦!”法生说:“好,就这么着!谁犯了也不容情!”老令狐大声插嘴说:“砍头!砍头啊!”法生一挥手:“去吧!”人们都跑到堤坡上先布阵。 乱哄哄半晌,五十人才分前中后三组编队组成战阵。
前两列战锋队,闻鼓声擂响即向前迈进。中间一个4列伍队的战阵立刻向前迈进,这叫战队,换句话说他们先上,后4列伍队人马,向后撤,这叫驻队,预备队,是前面打完了,他们才能上。
呼延东牵着马走在队伍侧翼,跟在法生旁边,赵家围子的火红阿楼那旗帜在他头顶迎风飘扬。法生每过一会,都会和一位什长或伍氏与同行,借此机会讨论战法谋划;他轮流和每一个人讲话,丝毫没有表现出个人喜怒,他的阿爷教过他,战阵上要用心聆听每一个战友的意见,仔细衡量每种说法。他从阿爷那里学了好多,他看着他的什伍,心里想着,可我学够了吗?
老令狐又精挑细选出几个人让他们跟着呼延东驱马前出,到前方掩蔽行踪,并执行侦察任务。而呼延东回报的消息,丝毫未能纾解法生的忧虑。鲜卑人的部队虽与他们仍有相当距离……但河渡口已有他们的斥侯快马在来回穿梭了。
“还没到。”法生得知消息时,不禁喃喃自语。宿六斤渔阳这人真该遭天谴,叱吕堡早前说过打起来了,就派来幢主渔阳率腹心部前往赵家围子解围了,结果叱吕堡却至今按兵不动。
“叱吕腹心部还没到,”法生复诵了一遍,话中有些恼火,更有困惑。“叱吕城大该知道我们不能单独对付慕容鲜卑,他是另有谋划?”“什么谋划?”老令狐反问。他和法生同行。阿楼那部曲散开跟在他们身后,犹如一座由槊戟、旗帜和朱漆弩组成的森林,缓缓移动。‘‘我可不敢说。不要对别人抱太大期望,到时候出什么事你都不觉得意外。想当年,老使君就是太过信赖徒何段氏才遇害的!”
“可他是主盟我们各坞壁的统主。”
“法生,不是每个人都把自己立下的誓言当回事的,不过……”
“令狐阿翁,你是说他会把我们出卖给慕容鲜卑?”法生语气沉重地问。
老令狐叹道:“说真的,人有时侯自己都不明白是何打算。叱吕城大他老人家的行事谨慎,比起年轻人还要野心勃勃,绝不缺精打细算。”
“叱吕城大会向我们派援兵的。”法生心烦意乱的口气有些冲。
“也对,唇亡齿寒,叱吕大引应该也很清楚。”
这时呼延东手下游弈(游哨)驱马呼啸而来,为他们带来他新情报。“呼延老三要我告诉你们,他已经和慕容鲜卑碰上了。有几个慕容游弈不会回去亲他们羊真贵人的靴尖了,我看他们永远也回不去了。”游弈嘻嘻笑道,“这些斥候正掉头往南,沿途到处放火。约略知道我们的位置,呼延老三发誓绝不让他们活着逃回去。”来人告诉他们,呼延东刚渡河双方的游弈就遭遇了,距此不到半日骑程,他们发现两个鲜卑斥候,被呼延东绑起来吊死在树上喂鸟了。但他们没找到慕容鲜卑绝大多数兵力集结在哪里。
“告诉呼延老三。”法生语气尖锐,“你回去告诉他,将手下最厉害的解射(弓箭)手派岀去,小心监视,一旦有鲜卑游弈放出黑鸦猎鹰,立刻将其射下,我不想看见有任何飞鸟将我们的动向报给慕容鲜卑。”
“法生,呼延老三早已这么办了。”游弈带着一抹得意的笑容回答,“再多几只鹰和鸦,我们都可以拿来做陌炙(烧烤)了。呼延老三说会把羽毛留下来给您做雕翎的。”法生点点头。
又过了半个时辰,呼延东带着游弈回来了,法生转头问他说:“上游有没有发现渡河渠的人?”
呼延东摇摇头。“现在水位很高,水流又湍急,这么上游的地方是没人渡河的。”
法生很不放心,提着长槊,这头跑到那头,一路叮咛大伙儿:“这回可得瞅好了,瞄得准准的。别慌!别乱!”大伙儿都一动不动地站着,紧张地瞅住河对面的邑子。
呼延东带的两个伍队的骑手在驻队的左右站立,没命令不准出击。也不准上马,守住自己的位置。
老令狐叫法生马上派探马,去报告张染,探马飞跑去了。
等了好一阵,不见敌人过来,法生觉得挺奇怪。老令狐探出个头儿,东瞧西看,突然对法生说:“啊呀!索奴已经到下游渡河了!”原来大家只注意前面那个邑子,没提防十来个慕容解射人和鲜卑步槊,已经从后边树林里出来,快到下游河渠边了。法生着急说:“怎么办?”老令狐说:“别慌!那儿河水深,他们怎么着也得从这儿过。马上下令,等他们蹚水的时候一齐打!”法生就急忙把话往前两列传:射手队谁也不准乱放弩,听法生喊一二为记,喊到二字一齐打。
大伙儿张大眼睛,气也不敢透地瞧着,慕容解射人(弓手,兵种称谓)一个个张着弓,鬼头鬼脑地往这边来。
原来是慕容鲜卑叫了一个本地的“乞万真”(通事人,翻译)引着路,一会儿,就绕到了河对岸,开始蹚河了。法生等得着急,喊了声:“呃——”前两列战锋随着他指点一齐转向,射手队里的索头朱逢沉不住气,就叭的一弩放了出去,大伙儿也一齐放开了。
还好弩这种武器射程比较远,在一百五十步的后就可以发挥威力了,索头朱逢的弓弦剧烈回弹,发出尖锐的呼啸声,箭簇轰地击中百步外的慕容解射人,在他喉咙后边钻出一截冷森森的箭头,满是鲜血的软骨组织以及带着光泽的骨头就这样暴露在空气中,然后冲力猛地掀翻了他,让红色的血液在水光中飞散。
慕容解射人冷不防都吓慌了,“射雕手,射雕手!”一堆解射人乱嚷嚷着,连忙往回跑。慕容解射人的弓箭没有弩的射程远,要到了六十步的时候,弓箭才能发威。一次齐射在一百五十步内就打死五六个人了,这种打击距离和命中率,搁谁身上也受不了。二十一世纪美军打死一个人还要十万发子弹呢。引路的“乞万真”(通事人,翻译)也被打死在水里。他的双手在拼命地不断痉挛,而且微弱的叫声听上去像是在漱口。
部曲们一个劲儿地以脚踏弓干,臂拉腰拽,以全身之力上弦,以弩机发射。
这时侯大伙看出这又慢又麻烦的东西的好处了。你看这木臂长一臂(60~75厘米),宽三指(4~5厘米)。木臂前端有合口。上唇短下唇长,正好嵌住弓弣。再用皮条绑扎。往后系结在木臂两侧的耳上。这样弓与臂紧密无间。蹬弓拉弦和射箭时的反作用力与震动便不能使其脱开松动了。坚固耐用,适应任何不利环境,使人对它充满信任。
弩臂上有凹型箭道,可以盛箭并增大了与箭的表面接触面积,虽然增大了发射阻力。但是箭道可以有效的固定箭簇在弩臂上的位置,提高于准确性,防止了放空弦导致的发射失败。所以慢一点没关系。而且箭道一般都经过精细的打磨,显得异常的光滑,上面也涂漆、涂蜡,用以减少发射时箭与箭道的摩擦力,打人那叫又溜又准,多让人放心啊。
瞄的久,打的远。一群只会锄地的荒伧瞬间都成射雕手了。绝对的性价比超标。真称的上是四世纪的好ak,居家旅行的好助手。一会儿这队鲜卑步槊就丢下尸首跑的没影了。
老令狐喊:“看不见人别打啦,省几根箭吧!”呼延东跳出来,喊:“去水里摸宝货哟!”几个人跟着跑下堤,扑通扑通地跳到水里去。法生喊:“别都下去,防备着点儿解射人!”
一阵工夫,呼延东背着三张角弓,别人有的顶着兜鏊,有的拿着步槊环刀,嘻嘻哈哈地上来了。崔小胆还站在水里,他年纪比旁人大,动作最慢,手里拿着两只水淋淋的吉莫靴,正在往外倒水呢。法生在堤上高声喝着:“崔小胆,你狗胆子大起来啦?还不上来!”崔小胆嘿嘿地笑一面应着,一面把两只长靿吉莫靴套在脖子上,又去扒“乞万真”的衣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