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天,部曲什伍刚好又在操练,有人来报告说:“西渔邑来了几个鲜卑步槊,都带着弓矢,在里邑都亭打人呢。你们快去吧!”法生兴奋地说:“又来了,招呼吧!”大伙儿说:“走!打他兔崽子!”法生说:“慢着慢着!这回可得先说说。”
老令狐就站出来说:“今儿个是白天,动作要迅速,包操得快,去了就泰山压顶,压住了就任我们收抬了。”大伙儿嚷着说:“着哇!泰山压顶!先去泰山压顶。”呼延东高兴地说:“白天好,打不着自己人。”法生说:“好!各什伍负箭,快走吧!”,于是弩手相互帮忙开始背负箭箙,他们用绳先在射手左肩结环,系于箭菔背板上的环上,然后依次穿过箙口的四个小环。再从右腋下穿出,最后与前于左肩的绳环系于胸前。箭菔通过结环与肩腋的高度差,使箭菔自然右倾。这样既稳定又便于取箭。
收拾利落,一伙人马上出发喽。
他们离西渔邑二里地,就跑开了。跑了一阵,都张着大嘴儿,呼呼呼地喘气呢。跑到邑口,法生他们脚刚刚踩到土路边上便停了下来,因为静止而冰冷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恶臭味。
在前方二十步的地方有一个人脸朝下趴着,那是一具女性尸体——从她身上染满了鲜血的衣衫来看,显然不是喝多了,在大路中间打盹。
法生举手让大伙停住,他从从箭菔里抽出箭镞来装填上,稍微有些颤抖的手感觉到了朱漆弩的重量。这家伙是至今为止能让他稳住心跳的东西。接着他又将两个备用箭从箭菔里抽出,用嘴咬住箭禀(箭杆)。
法生将装填了箭镞的弩机对着前面,随即就朝四周张望。虽然他并不熟悉的西渔邑,但好在天色还明亮。他缓缓朝那具尸体走去。虽然长长的头发遮住了脸,但法生走出两三步后,就能够很清楚地看出那是一名年轻的女子。她仰躺在地上,衣衫已给剥落了大半,她的衣衫和亵衣已给掀落至腰际,纤腰盈盈一握。
法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即将弩机交到左手,蹲在女尸的身边。他伸手摸了摸尸体喉咙旁边的动脉。冰冷湿滑的触感一下子通过手指传达到大脑中,感受不到脉搏,他刚想把女尸抬起来.随即又将其扔回到了地面,因为眼前的景象让他觉得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握住了一样。那是一种触目惊心的情影,
女人的血衣被撕开露出了脊骨和胸部,尤其是铺排在那么雪白晶莹的女体上的十几处伤口,残留着一些肉的脊椎骨一片鲜红,构成女性动人曲线的肋骨和被撕得粉碎的内脏组织混合在一起。就像是被人用力摔在地上,然后……被疯狂地撕咬了一样。法生一股血气涌了上来,恐惧和怒气像血色漩涡一般在法生的内心里不停旋转。又强自压抑下去,他对自己道:“静气,遇事要有气!”忽然凑到身后的呼延东一下子站起来大叫:“是虞家的阿姊,天杀的狗子太糟践人了!老子和他拼了”
老令狐落在后面,好半天才瘸着腿勾拗着头赶上来,他挥着手喊:“快去几个人。邑口都派上地听外探!”可是谁也没注意,“杀啊!”呼延东嘶声大喊着,挺着自己的长槊,一马当先地冲了出来。
“杀……”什伍中的人也是蒇涨红着脸,声嘶力竭地叫着,虞家的阿姊明媚温柔,方圆百里许多小子谁不是想得淌囗水,人被糟践成这样,让他们全红了眼。挥舞着兵刃紧随呼延东使冲出。都忙着跑去“泰山压顶”了,根本听不进老令狐在讲啥。
大伙儿跑到邑都亭,纷纷地上房。老令狐也赶来了,爬上房顶。法生悄悄地问他:“怎么不见人,不是又扑空了?”老令狐就下命令说:“扔土石!”什伍爬到三面房顶上,就拆下墙,把土石噼里啪啦地扔下去,可是院里还是没一点动静。
呼延东着急地说:“这怎么回事?我下去瞧瞧。”他下了房,拿了盾端着个大弩,走到北屋门口;一推门,里面“嗖!”的一声,弓弦的紧绷声响起,一支重矢划破了空氕,强劲地射入呼延东的咽喉处,皮盾上,将他撞飞出去,直接掀在地上。
这时响起了一个声音,喀吧!
呼延东凝固在当场。继木头碎裂的声音之后,又响起了极具重量感的脚步声。一定是某种巨大的东西在屋中移动,那沉重的脚步声缓慢地在屋内的拐角处响起。
这个活物的体重至少有十石(吨计)。啊,老天啊,本能在命令呼延东快跑,而理智又在说不要动。身体就在这两种想法之间变得麻痹…… 接着,什么开始在空中挥舞,击中了正在后退的呼延东身前的那面土墙。由于力道实在太猛,巨大手臂直接穿墙而出,一直没到手肘部位。
“轰……”一声巨震,紧接着,迄今为止呼延东所见过块头最大的披甲人形闪进了他的视线之中。由于门墙塌落而弥漫的滚滚尘雾,所以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上身披着三层绿铁铠,个头和法生差不多——不,甚至还要更高,粗壮的身材和身高成正比,所以显得十分巨大。腰上绑着宽宽的十三环鞢韄(皮革)带,握着的拳头能有人头那么大的铁怪物。
发机!发机啊!
呼延东瞄准了他,这时,那个大家伙持着重盾又朝前迈出三大步。这个类似披甲巨熊的怪物脚上穿着足蹬长靿吉莫靴,地面被他踩在脚下而纷纷碎裂。
“是陷陈士!快开弓上弦射他娘的!快射!快射!”呼延东听见法生和老令狐在一齐大叫,一道道前半段朱红色后半段褐色的箭禀,象涂漆的闪电一样,嗖嗖地射过来了。披甲持盾的巨人还在前进,在迎面而来的箭雨中大踏步前进。
不知道到底射中了多少箭,但是令人无法置信的钢铁怪物仍然在向靠近呼延东。插满朱漆箭禀的装甲胸膛已经迫近到一臂的距离了。接着,怪物终于停下了沉重的脚步,就在它开始像是被狂风吹得左右摇摆时,屋上房前人们弩机中的铁簇教打光了。所有人由于惊愕而瞪大的双眼一刻也无法从正在摇晃着的铁巨人身上移开,法生从箭菔里摸出一支新箭,然后,摸索着装填上弦。这时,他的脑海里却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这就是陷阵士,他无法把这行走的铁巨人和自己阿爷那老土的形象叠加起来。
不管是怎么混乱,射入铁巨人重盾和前胸的铁簇终于有了效果。狼嚎般的吼叫声音,这个如山一般屹立着的钢铁怪物终于往一侧倾斜,撞塌了半截土墙壁,倒了下去,覆盖着钢甲的肌肉也完全静止了下来,凝固了下来。好像是靠坐在土石里,变成了墙壁的支柱一样。
呼延东将弩水平着举起,瞄准了不再动弹的巨人,一步也不敢靠过去。
这是刚才那个发出非人叫声的东西?非人的强韧,渴求鲜血的疯狂恶魔。没有灵魂的铁傀儡,可以无视疼痛。不,是能够忍受住疼痛……这时,它的眼睛,充满了暗黑熔岩的眼睛再次睁开,十分平静。钢铁怪物毫不在乎地摇晃着满身刺猬般的箭禀,重新站起,在呼延东面前再次举起了巨大的重盾长斧。
“这狗日的没死!”呼延东扣动了扳机,然后蹬弓拉弦再来一次、两次、三次。于是他看到了弩机的威力——对方的钢铁甲叶在顿项的下方裂开,有一枚铁簇将对方铁面甲的一边完全撕开了。面甲上铁色的眼睛周围有一圈红色的外缘,就像是在积满了熔岩的窟窿里凸出一块岩石的感觉。
披甲的巨人并没有因为面甲被击毀而退缩,他蹒跚的脚步仅仅停了一瞬间,随即就张开满是鲜血的嘴巴发出夹杂着微弱喘息的哀嚎声,持盾的手像是乞求什么一样再次伸出。
为什么还能动?这把要用脚踏开的重弩可是连犀半大象都能杀死啊!
可是那个铁家伙却好像没有一点儿反应似的又朝前迈了一步,并挥舞起重斧寻找着目标——一切能够破坏的目标。然后,他的眼洞正在盯住了呼延东——接着,他握紧长柄重斧高高举起。
他身上的铁甲叶上尽是冒着火星的窟窿并没有流血。
啊,可恶!
呼延东一边后退一边不停地蹬弓拉弦射,当弓弦发出“咔嗒咔嗒”声弹回时,就蹬弓拉弦然后继续发射。虽然铁簇呼啸着撕开铁家伙的甲叶,可是对方却一直在前进。这就像是一场噩梦,或者是一场恶趣味的玩笑。
“还有人!”呼延东猛然大喊道,可是自己却由于恐惧退后了一步。他的视线朝左右两侧一扫,发现从阴影中冒出了很多人。呼延东忙一闪,钻进旁边的磨棚里去了。虽然踉踉跄跄地撞进去,他仍然在不停地蹬弓拉弦射击。“快射!快射!”他大叫着将弩机对准了身前。
十多人冲了出来,他们很有经验,上前便架走那个陷陈士,五人一队,盾牌护体,长槊前举,刀斧手两厢保护。每队之间间距五步,成一字长蛇状飞速奔跑。后队鲜卑解射手一面朝房上放箭,一面往外冲。当法生他们的长箭呼啸而来的时候,战锋便突然停下,盾牌高举构成盾墙,就象大乌龟一般蹲伏下来。这样一来,人员的损失就能减小到最少,只待冲出箭阵覆盖的范围,他们就可以展开近身肉搏了。
箭雨落地,盾墙的受击面有限,没有遭到重创。趁着箭雨间歇之际,这几个什伍快如奔马,继续杀进。箭雨再起,龟壳再伏,还是毫发无伤。
法生他们看得目眩神迷,接受过正规训练的战士和半道出家的荒伧就是不一样,瞧瞧人家,交替跃进,相互掩护。这战术动作之精巧强悍,让人叹为观止啊。
很快,这十几个鲜卑什伍便冲出了箭阵,直杀坞外。
法生扒在屋墙边,顶着鲜卑解射手还击的重箭,藏着脑袋瓜,大喊:“出来啦,快放箭,快放箭!”可是越着急,手里的弓弩不知出了什么毛病,越急越不好上弦。大伙儿只顾都埋着头乱放箭,不一会,鲜卑步槊可就冲出去了。老令狐忙喊了一声:“追!”大伙儿都下了房,乱哄哄地追去。
他们追到邑外,看见鲜卑步槊就在前面跑呢,心里都挺着急,忙着开弓放箭,谁想后面的人把前面的人打着了。有人喊:“坏了坏了,步禄儿挂彩了!”法生忙转身回来看,原来是呼延东把步禄儿的胳膊射中了。大伙儿只顾照护伤号,鲜卑步槊就跑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