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虞候子
周卓的小手2015-10-29 22:063,891

  天黑了,慕容鲜卑撤回沙邑去了。角声还稀稀落落地响着。望得见那边邑外烧起一堆堆火。听得见慕容鲜卑的声音“呜噢”地乱叫。

  这一天,正当月尽,天上只有星星稠掩掩的。角声一落,蛤蟆的叫声就“格哇格哇”响起来。法生他们松了一口气,才觉得喉咙里像着火似的渴得难受。崔小胆说:“你们瞧!谁们来了?”大家回头一望,瞧见远远地来了一大串黑影儿,隐隐糊糊,担的担,挑的挑。张染过来对法生说:“宗伍来慰劳咱们啦!你们这一拨先去,吃点喝点,休息休息,让他们在这儿顶着。”

  法生他们撤到坐候楼边几棵大树下,把送来的豆饭喝了三大桶。罗侯把老乡们慰劳的酒水发给大家,一面说:“你们一个个喝得跟叫蝈蝈似的,停会儿姑子会烙出饼来,你们装到哪儿去呀?”法生笑着说:“一肚子火,还吃得下饼?”呼延东松松裤带说:“不碍事!撒两泡尿就把火儿泄出去啦!”

  法生他弟张猪儿也帮着送箭簇来了,跟法生他们到堤根看看。部曲支屈度问:“还有酒水没有?”张猪儿说:“有。”就爬上去递给他一碗,问:“支屈阿干,你累了吧?”支屈度说:“累什么!打得可过瘾呢!”

  张猪儿看支屈不过比他大五六岁,心里挺羡慕,就央求说:“支屈阿干,让我也打一弩试试看!”支屈度帮他拉上弦,教给他说:“你得抓着木臂下端两侧开的那凹槽,嗯,就是手持指抠用的,手得力则持弩稳、弩稳则射的准。 !”

  张猪儿端着弩,不知怎么的心里乱跳。他不敢抬头,也不敢看,别转脸,闭着眼儿打了一弩。支屈度笑他说:“你不行,这叫什么打弩呀?我带你打人去!”他举着火把,架好弩,便带着张猪儿向河边堤坡边的苇丛摸去。

  乌漆嘛黑的走了一会张猪儿怕了,哀求剧:“支屈阿干,还是回去吧。咱……”

  支屈度竖起手指,指了指张猪儿,这是让他不发要出任何声音,支屈度踮着脚慢慢朝那里移去。支屈度每将地上土石枝桠踩得吱吱作响,张猪儿心里就不禁略噔一下,再加上白天死人的那股血腥恶臭不断侵袭着他的鼻子……

  “呃,好多人……”支屈还没有把话说完,突然停了下来。因为外面,响起了踏在泥地上的沉重脚步声。两个人都像被冰冻了一般.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外面的响动。不只一个人,而且不管他们是谁,这些人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行踪。脚步声在五十步外外消失了——说明他们在那里停了下来。草木没有发出喀喇的响声,周围一点儿声音也没有。他们就这样等在那里。

  支屈度前行了二十步,从苇丛中探着头去想找目标在哪,就在他将弩机上扬,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的那一瞬间,桦皮弓不同形制箭头蓝汪汪的闪光一下子撕裂了这一片宁静。无数铁簇从二十步开外射过来。

  张猪儿刚敏捷地向后猛退一步,扑入苇丛中箭禀便深深陷进了他面前的土石里。支屈度无甲的身上那些被撕裂的血肉朝四周飞散,而身体不可思议地按照一定节律震动,就像是在跳舞一样,同时不断发出啵啵的声音。

  一枝枝粗大的箭禀贯穿他的胸膛,一股股血雾从伤口中迸射而出。张猪儿抬起头看见支屈度的脑袋就像腐烂的胡芦一样碎裂开来,牙齿被钢铁凿成碎片,粘稠的脑组织碎片从头盖骨后方溅了出来。原本持弩的那只手已经与血肉模糊的手臂断开,变成了碎屑的丝丝血肉连着骨头。似乎在做着一个有些猥x亵的手势垂在那里,就像是在召唤张猪儿快些过去一样……

  张猪儿想上前拖走支屈度,可连续不断的射击让他根本就不敢移动分毫,就像是被钉在了地上一般——根本办不到。而且很明显,对面的解射手正在慢慢向他们靠拢。金属划破空气的尖啸声越来越响,支屈度的碎肉和血雾不断撒向他周围。他现在就像被赶进穷巷里的狗一样,所有的出路都被封堵住了。

  张猪儿听见很远的地方有人吹响了骨筒,发出取悦怒相神的哀呜,那悲惨的声音在风中传出去很远。低沉而攸久。于是整片苇塘震颤起来。金属破空的尖叫汇成了狂风,呼啸着吹散了夜雾。

  随着每一次弓弦震动。更多的黑影从远处升起。披甲人的伦廓在夜雾中涉水而来,火把照亮了他们身上闪动着阴冷的金属光泽的甲叶,形象极度峥狞。弓弦嘈切作响。声音象死亡本身一样致命无情。

  这是鲜卑虞候子(诸军诸营派出的步兵警戒分队)的解射人,张弓照着支屈度举火的方向就是一轮疾射,支屈度终于骨碌碌地滚下堤坡去了。

  张猪儿双手在不住颤抖着,一边顶着雨点一般不断倾泻过来的锋利金属。一边扑上前拾起支屈度扔下的弩机,拔起地上的羽箭给弩机装填上弦。但心脏就像已经跳到了他的喉部似的。整个四下的苇叶随着接连不断的弦响在微微颤动。

  “猪儿,你没死就叫唤下。”是他阿兄在身后不远处大声哭叫道,这句充满惊愕与恐惧的哭叫声让猪儿全身的血液瞬间凝滞了。他知道就算活着回去,也少不了法生大拳头的一顿臭揍。

  于是他模仿那清亮的鸟鸣声穿透了桦皮弓弓弦顽强的震动低吼。不知道他们听见投有。不明数量的那些持盾影子不停向他的方向接近。

  “那里!在那里!”是呼延东的声音,看来要挨的不止是一顿拳头了。

  “猪儿!走!”苇叶因为冲击而摇晃不止。张猪儿猛地一回头,他身后的苇从忽然被撞开.伴随着黑暗中那些微亮的闪光,又有数不清的铁簇飞射而来。张猪儿被双大手猛地一拉,向后冲出去好几步,接着便开始狂奔。背后又响起了重型铁簇凿在木盾上的一连串的闷响。

  张猪儿冲人一片昏黑之后,湿冷的光脚踩踏着混合了坚硬石碎渣和软泥的土地。他朝后一看,看见身后阿兄披甲持盾的身影,身上插满箭禀象一只巨大的豪猪挡在他身后,他鼻头一酸差点落泪。

  “这儿!传这儿来!”张猪儿转身面朝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看。借助黯淡的星光在鹿砦的尖头木桩旁边发现了呼延东那壮硕的身影。他跑过去之后,看到呼延东站在门旁边,带着一队解射手正举弩对准他身后。

  “进去!”呼延东高声喊道,然后他横跨一步让出了道路。张猪儿赶紧侧着身钻进去,向前猛冲了几步。结果在坐候楼涂泥的木板上狠狠地撞了一下。

  张猪儿只是一劲地着急说:“坏了!打着支屈度了!”他不顾疼痛回头看.发现法生正慢腾腾地往回跑,他身着重甲怎么也快不了,呼延东焦急地大喊,带着解射手冲上去地射击,架住了法生。

  “狗日的!狗日的张猪儿!”不一会儿,法生象披甲狗熊一样紧抓自己的胸口喘着粗气跑了进来,差点儿和张猪儿撞上。

  “敌袭,举二帜!击鼓!击鼓”就在这时.呼延东殿后射了两轮,大吼着朝这边冲来。“咚!咚!咚!咚!” 坐候楼內的斥候击鼓四通、点火举二帜。向坞壁通报有敌军己进至藩障了。

  “右!五十步,开弓上弦,射!快射!快射!”法生怒吼,解射手列队举起了手中的武器。在发出三排清脆的弦响后.呼延东以狗吃屎的动作从门外滑了进来。

  法生用力把辘轳操纵升降的悬门(板闸门)放下,发出砰的一声巨响。由于不住的耳鸣,他几乎没有听见门栓落下时的一声。呼延东命令解射手打开悬门上的弓弩射孔射击攻门的鲜卑虞候子。

  外面的杀声却停止了,鲜卑虞候子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没有角筒号声,没有犬吠声,也没有伤者的呻吟。法生打开以绳索操纵启闭的射孔护板,往外看去。鲜卑虞候子退远了,在突如其来的沉静中,只有这个闷热黑暗的坐候楼里还有粗重的喘息声在不断回响。

  “都回来了吗?” 法生点上火把四周照了一圈,发现每一个人似乎都惊魂未定。没有一个人答话。尽管已经躲过了致命的危险。但众人的肾上腺素却还在不停地向外喷涌。还有那剧烈的心跳,也同样没有平息的迹象。

  “张猪儿自己滚过来!”法生没等自己的呼吸恢复平稳就追不及待地说道,“老子替你松松皮!”张猪儿环顾四周看见呼延东把拳头捏得叭叭响,气得把张猪儿咧嘴就嚎上了。

  过了一会大伙刚收拾完张猪儿,张染听见四通鼓响,忙带着人过来,见鲜卑虞候子退了,几个人跑下去一看,支屈度军已经断了气,死的不再死了。忙摸上去把尸首抬回坞壁。

  张染走时对大伙儿一再叮嘱:“都小心!谁也不准乱举火乱探头了!大家把身子藏住,好好儿看着鲜卑人!”

  罗锅星转到西天了。迦耶带着一帮子姑子,扛的扛,抬的抬,来送干粮。到了离堤一里地的邑子,碰见呼延罗侯。罗侯说:“张染叫你们就放在这儿,别往前走了。”他领她们走进一个大院子。院子里支着几口大锅,好些老头老婆在忙着烧水熬粥呢。 罗侯到堤上叫人。法生这一拨顶得最久,张染叫他们先来。他们走进院里,就给妇女们围住了,这个说:“可把你们饿扁啦!”那个说:“准饿得没劲了吧?”她们一见缴获,都争着看。一个叫苏摩的女娃把铁盔抢过来戴在头上,笑着说:“慕容鲜卑尽戴这个呀?这跟脑袋上扣个锅似的。”招得大家呷呷呷地乱笑。迦耶说:“你们别闹啦,快拿东西来!”又对法生他们说:“东西不凑手,做得迟啦!可真对不住你们!”

  只一会工夫,许多卷子、烙饼、煮鸡蛋、咸鸭蛋,塞满了部曲们的手里。老婆儿们又把晾好的稀粥一碗碗端来了,说:“吃点干的,喝点稀的,吃饱喝足,好打慕容!”部曲们一面吃喝,一面兴高采烈地说着打退慕容鲜卑的情形。

  法生看迦耶跑来跑去地忙着招呼,就对她说:“我们自个儿来,你们忙了多半夜,又送了这么远,也该歇歇啦!”迦耶笑着说:“这是附真的本份!你们顶着打了一天一夜还不累,我们累什么呀!”

  鸡叫了,刮起一阵凉飕飕的小风。忽然听见角声骨筒哇啦哇啦地响起来,老令狐猛地站起来说:“这是慕容鲜卑要拂晓进攻!”法生放下碗,挥着手说:“别吃了!咱们快走!”部曲们都拿着弩,奔了出去。法生跑到门口,又转身对迦耶说:“你们姑子还是走远些吧。”迦耶说:“不碍事,你们别结记!”法生他们跑去了。

  女人们都聚在坐候楼口,牵肠挂肚地望着。

  看着她们,法生忽然想到,要是虎儿还在坞壁,她也会这样看着自已去撕杀场吧。

  她在灵风台还好吗?

继续阅读:第46章 虎豹般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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