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室内黝黯燥热,青玉的灯影下照出遍地血泊蒸腾着一片氤氲湿雾水气。
灯柱上的星宿图,群星璀璨闪亮,照见两个拔刀相向的英烈女子美目流盼,双颊也像天上的彩霞一般,流动出满室的英姿飒爽。刀光美人旋舞到疾处,好像两朵花蕾越绽越盛,轰然怒放!两姐妹身上的对襟子衫、层层“纤髾”,艳色条纹间色裙,曳地的飘带都飘了起来,
月质真相蓦然藉力而起,横刀旋舞起来,刀剑交鸣如环佩叮咚,煞是好听,舞到淋漓时,猝然,化作两道雾纱冰纨交斫而过。!映得月质姐妹两颊也现出一种令人目为之夺的绯红之色。
黑色的长发在空中飞舞,大眼睛因为惊恐张得更大了,弯刀般的黑眉闪耀着充满野性的美。“不要怪我!!”她尖叫起来,“阿姊!不要怪我!”美丽的小脸淌着眼泪。
月质真相的乱发沾在额头,闪着汗光。汗里有血色,她喘不上气了。她阿姊觉察到她眼底逐渐升起的恐惧。随着月质真相纤细长刀回旋劈刺,双刀相交之声大作,似鸾凤和鸣,铿铿娱耳,有说不出的甜柔,竟有靡靡之意,阿姊在欣喜地欢呼:九娘你死定了。又一轮猛烈进攻,阿姊将她逼回原来的位置,迫使真相踉踉跄跄地撞到地室土壁前。
死,死,死!阿姊在欢呼,真相看见她固执的踮起脚尖向自己劈刺,看得那么真切。这又蠢又顽固的神情,让她想起了非要从大疫之地的背她逃命的那个阿姊,她的胳膊和后颈感到一阵刺痛。她的阿姊。她长姐如母的阿姊!
“破!破破!破破破!”瞬时,两个纠缠的身影如蝶之翩翩,旋舞而过。钢刃分裂,其中一截闪着冷硬的金属光泽飞旋出去。人影倏然乍分,断裂的横刀不堪重负,断成几截,月质真相在地上打滚。阿姊跌跌撞撞地撞倒了灯架。
“破!”一阵的亢奋像怒涛一般朝她袭来,白热的强光从她的脊椎尾部上冲,照亮了她头颅。她的每颗牙齿都在叮当碰撞,产生了一阵阵静电波浪,波浪又在眼后散开。真相猛冲了上去,手中仍举着扭曲断裂的横刀。把那截冰冷的断刃顺势扎在面前的血肉之中,正刺在锁骨的交界处。暗红的热血喷涌出来。
月质真相猛地抽回手,一滴红色液体溅在她面前的手臂上,她的皮肤感到灼痛——震颤跳动着。慑人的寂静中,臂上现出第二块红斑,接着是第三块。随后,一连串微微闪烁的暗红色小水滴缓缓地、不断地滴落下来。劈啪声使她的头发都竖了起来。她绷紧了每一块肌肉,等待雷霆暴雨般打击的来临。由于绷得太紧身体徽微有些发抖,犹如将手指靠近自己的伤口般会本能地颤抖起来一样。她持刃的指尖冒出绿幽幽的火光,不禁惊叫一声,指上皮肤象被烧伤般起了水泡!
阿姊彩衣倒曳站起来,脸色煞白,把穿喉利刃缓缓拔出,随手扔开,她又行了两步便双膝缓缓跪下,仿佛是做祈祷。她张开嘴,却只有鲜血涌出。暗红的热血喷涌出来。青砖的缝隙汇聚了血液。地室里毫无声息,唯有青玉烛焰轻轻的噼啪以及试图站住的阿姊发出的呜咽。
“阿姊!”真相嘶叫着爬到她身边。她痛苦地呻吟着,同时用力抱住阿姊身体。疯狂想捂住的她身上的伤囗.阿姊抬头,伤心的目光望向着她。真相只觉心上如也被击中了一剑似的!疼彻心底。
猛然,阿姊吃惊地狂叫起来。鲜血喷涌,她发出的声音,在地上乱踢的腿,鲜血浸满了月质真相的手,鲜红发烫,!
阿姊发出那么绝望的惨叫。血从真相的眼睛,耳朵流出象两道泪痕。她无法直视这黑暗中的恶灵。那东西尖叫!哭喊!她的脸和整个身体从优雅美艳的少女,活生生扭曲成外表怪异弯腰驼背的枯朽老人再到似人非人的东西.一切都让月质真相感到眩晕恶心,这是一团不断变幻旋动的污秽与血肉,她们的脸一张张从恶毒的诅咒中组合出来然后再消失在血肉的旋舞中。恐惧在渴望中沸腾,每一张面抗孔都重复着惊骇尖叫和哭喊。
这黑暗的东西在诉说着什么?月质真相能听不懂她的诉说。你不想让我听到的!你们在密谋的!并为此痛苦。却从不告诉我
“轰!” 阿姊眼中耳中和囗中喷出了烈火,头发和服饰都化做灰烬,她的血肉完全融化,深可见骨。眼球像凝冻般的悬垂在无肉的双颊上。她的嘴张合著,无声地叫喊着。肋骨完全暴露在外,烧焦的布条与冒着烟的肉条垂挂在那。最骇人的是,她身上的皮肉全被融化,体内的脏器却兀自在真相眼前跳动着。
最后一切都停了。尸体停止痉挛了,血肉和灰烬纷纷落下,地上,胡床上,桌案上,都布满血与灰。
月质真相蜷身扑在那具仍在抽搐的身体上,呢喃着伸出手,搂住烧焦的尸体。
寂静象台风一样震耳欲聋。
一群人步伐沉重的踏入地室中,走了进来,无声的看着。
一阵咳嗽声打破了寂静。
嘶哑的呻呤,月质真相坐起来.来浑身打着哆嗦,泪水挂到下巴上,月质真相看上去神志迷离,用手胡乱擦着脸,好像刚被别人从梦境中唐突地唤醒。双眼来回转动,直到看见来人。
“啊……。”真相慢慢地站起身。她的头发散乱。人摇摇晃晃象迎着狂风。她觉得胸膜间胀闷,心跳;一声一声,如一把重捶敲击着她仅存的一点儿知觉。
“月质氏的贵人娘子!”有人高声大喝,声音在地室中回荡。“八部之主 !”他向着月质阿姊啐了一口。“咱们不能像奴隶一样向慕容鲜卑屈膝?咱们是天下骁锐,覇府虎士” 他伸手抽出那把骇人的双手巨斧。““让我为你收复那四处离去的散民!我为你重振那支离破碎的家园!让那肾置其腰间,让那痰置其腔间!”他的斧刃剑指月质真相。“诸部大人,我只向这一位虎士之主下跪。”他话声如雷,“月质之主啊,请你庇护了我弱小的生命,使我这如虱的身躯,不受伤害!护救我们于仇敌之手,保佑我们躲过劫难。” 然后他跪下来,将重斧放在她的脚边。
月质真相擦去眼泪,回过了身来,嫣然一笑,对他福了半礼。这一笑,让青玉烛火给她添上清光如画般的艳彩。只见真相浅笑轻颦,星眼流波,皓齿排玉,浴血中有一种娇慵的决绝,越发明艳英烈,仪态万方。
众人看着她,一时忘了要说什么。
“贵人娘子登上大位,我也心服。”一个大汉道,“如违你铁般的号令,请你灭我们家门九族,使我们头颅滚落荒野!”他抽出环刀。“请铸金像!登大位!!”说罢他跪在之前那人的身边。
一个老人站起来。“铸像!”他高声宣布,接着将他的带刺铁骨朵放在两把兵刃旁边。这时八姓的诸部大人们也纷纷上前,一一拔出兵刃,屈膝下跪,口中高喊着堂皇的大义,响彻于她阿姊的墓室:“八部之主!请铸金像!”
“请铸金像!”
“请铸金像!”
月质真相抿嘴一笑走了出去,发上凤钗,叮当一声:“你们做得很好。八姓虎士怎能没有首领呢?望你们:牢记这盟约,遵守这立下的誓词,相扶相助走到永远!”众人望着这女子背后黑发腰身,腰细可握,绝代娉婷,却又昂头挺立,不可一世。
眼前一片混乱仿佛是进了疯人院。又是杀戮和放箭——似乎魔鬼又挣断索链,窜进泽边营地。
真相出了地突(地道)却吓了一跳,四下杀声阵阵,屠刀霍霍。上巳日让人们过了这一长段平静的日子,难以用手去沾鲜血;但一旦鲜血飞溅,刀砍和箭射,一切就来得容易了。四下挤满了人,人人看起来很兴奋,很快活——他们宣布这是执弓矢的好时光。
有人弯弓从对面朝月质真相那些走来。走到离真相还不到大约十五步的地方,他对月质真相一群人人喊道:“当心!闪开!”他们刚来得及听见他的警告,他就开弓放箭了。那时,真相往摆在大车边的一个大木桶后面躲去,但是箭击中了她身边一个小个子的心窝,他向前一滚,扑倒在木桶前。接着,那人抓了把箭,张弓想第二轮疾射,这一次没有得呈,箭射进了地里。八姓的解射手(弓弩手)先一步把他射成了刺猬。
许多被刚发生的流血事件吸引来的人们看起来很困惑,似乎在寻思下一步又会出什么事,弄不清这场杀戮是否已达到高潮,是不是又进入一场大屠杀的死循环,要把任何碰见自己的人都杀死,乱轰轰中,眨眼间又有五六个人被杀。弓槊刀剑的锋刃钻进了肺叶,剌进肝脏。斩手断腿,每一具尸身上都能找到两处以上刀箭伤。
有几支箭击中了那只木桶,月质真相觉的再不走就要交代在这里了,刚扭身就被人抓住了肩膀。
“傻大个!”真相大惊失色,贼老天,这无耻之徒怎么还活着。怎么没有人先告知我一声呢!迦耶两人在混乱中撞上了她。
“你清白了!我们把沮渠伏都打的落花流水!”迦耶抱住她说——边说边笑——“法生太历害了,他是了不起的可薄真。”他们刚才差点认为他们几乎不可能逃出来,但因为法生极为强壮,又披着重甲。不管他挨了多少下枪刺刀斫,伤势又危险,还是护着迦耶冲了出来。
该死,他朝我来了。真相一个劲往后缩:“哈,傻大个。你真是英雄了得。没大碍吧。”他那开染铺似的,五颜六色,肿成猪头的脸,瞧瞧,还有他那滴着鼻血的鼻孔。“没大碍,”法生说。
“看上去气色挺好。沮渠伏都也被你打败了!了不起”真相说。她看见纯红具装被破坏的惨不忍睹,上面布满创伤,有长槊和斧头击打出的凹痕,环刀刻出的凿槽,胸甲和兜黎上的铁叶从皮条上片片脱落,几乎被撕成碎条。我的宝甲被他弄成皱巴巴的破皮条了?乱蓬蓬的甲叶都掉光了?他能把自已和别人的东西,保管的好一点吗?
法生不是傻瓜,看出了真相的满眼伤心:啊,老天啊。我做了什么!把她的甲和马弄成这样。没道理啊。简直无情,我是个狗杂碎,好一个恶心人的杂碎!我今天是出了什么毛病!尽管我已经嬴得了比武,却还是让她这么伤心。一切都毁了。天啊,怎么办,你不要再难为自己了。我想帮你啊,还好镇山没坏!
“幸不辱使命,镇山和甲还你?”法生一边说,一边伸手递上剑柄。
好嘛,这下我不得不碰他的臭肉了。“宝剑赠英雄,收下吧。”真相拼命推开,他的手上尽是血泥黏糊糊,油腻腻的。有谁知道他的手刚摸过什么东西!是狗屎?
“见到你没事就好,我算是安心了,法生。你稍侯,我手头有急事安去处置下,马上回来。”月质真相惊慌的跑开,在我能把手上这脏东西弄干净前,这手最好什么都别碰。对了,洗漱的银盆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