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头朱逢和崔小胆过了河渡,四下一道道残破的土墙,里面的有些房子,可是屋顶倒塌,只有树木丛生,到了河西坞垒。一个老头鬼鬼祟祟迎了上来。
朱逢说:“老秃子你没骗我们?。”秃老头只是高高举着火把,做着请进的手势。
“杨老羌,法生在哪?。”崔小胆小声急问 秃头的老头也不说话只是歪歪头,引他们进了一间草棚子。老秃子拖沓着脚步声扒开柴禾垛,露出个地突洞口。
三人进了地道,里面一股霉臭味,破烂碎裂的木器箱袋占据了一半的空间。上面堆放着无法分辨的杂物,上面铺着厚厚的灰尘。
“人了?”索头朱逢紧盯着老头说道,暗里提防他做出任何动作,崔小胆非常害怕,好不容易才忍住舔嘴唇的 望,“呃,在那趴着了。”秃老头恼火地咕哝了一声,“从水里捞上来就这样了,不懂的认人了。”老头皱着眉看着黑暗中的那团人影,朝那两个人摆了摆头。
索头朱逢和崔小胆两人的脸上闪过诧异之色,黑暗中的那团人影抬头看着他们,两人吃了一惊。索头朱逢目光刚刚落在法生身上,就像碰了热铁一样嘶声跳起来,猛地抓向秃老头喝道:“你把他咋了。”
在兽毛似蓬松的头发下,燃烧着摄人心魂的金红之色,一对瞳孔专注的凝视着来人,不再是温和的榛色。他身上有某种……朱逢一时无法说清楚,象食人猛兽一般的感觉。那奇异、优雅却让人不寒而栗的动作,令崔小胆的呼吸一滞,胃部在强烈地收缩。
“从水里捞上来就不懂的认人了,不怪我。”秃老头只是转过头惊讶地看着他。崔小胆迅速迈了两步冲上来抓住索头朱逢的肩膀,把朱逢像拖一麻袋稻谷似的拖开。朱逢依挣扎着咒骂,但崔小胆一直不放,直到把他拖得远离老头。
“他丢魂了,要找人叫魂?”秃老头一边继续抗议,一边愤怒地整平身上的破衣服,
“叫魂?”但索头朱逢完全不理他了。崔小胆像盯着毒蛇猛兽一般专注地盯着法生,其他一切都不予理睬。“你说要为他叫魂”崔小胆迟疑说道,“你看他那眼,要吃人一样,多渗人。准是中邪丢了魂”老头指着那两抺狂啸者一样的金红之色说。
法生跟崔小胆对视,目光跟他一样专注。他呲着牙,发出无声的咆哮,把身体缩得更紧,目光一直盯着他的眼睛。
“法生?是我”崔小胆缓缓伸出手,轻轻地伸向他缩在胸前的膝盖。他一碰他,法生全身就像痉挛一样颤抖起来,间歇性的战栗传遍他整个身体。只见他把背一弓,那修长得令人难以置信的手臂垂下。
突然间,一道昏黑的墙壁挺起在两人面前,阻断了他们的视线。法生那庞大的黑影发出包含怒气的低吼,吼声响彻整个地下的空间。
“阿六——敦!”黑影这样说道。就像野生猛兽那震颤的咆哮一般,带着高亢的切割般的金属音质,但他的确是这样说的。那吼声彻整条幽暗的地道……他同时朝两人踏出巨大的步子,地面仿佛随之不断摇晃。索头朱逢感觉自己就像在做梦一样。
这是暴怒的狂啸者。
崔小胆尖叫着,在法生站起的一瞬间向后猛跨了一步——这是一瞬间的自然反应,及时救了他一命。
这、到底是什么……
从黑暗之中放射出恶臭的波浪,微微反射着亮光的充血眼睛闪过崔小胆的视野。有件东西撕裂了他鼻尖前方不远处的空气,如果没有跌跌撞撞地向后退几步一定会被抓到。
崔小胆的两只脚在慌乱之中撞到了一起,让身子向后倒去,而面前的法生却刚好在他倒下时猛扑过来,掠过崔小胆仰面向上的脸,撞到到地穴的土壁上,“轰!”尘土飞溅,“阿六——敦!”法生从土尘中,把脑袋像爬行动物一样伸出来,那双燃烧着的炽烈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崔小胆。那巨手有如长着坚硬的恐怖尖爪,用非人的力量紧紧攀在那里。
看到他就像蜘蛛一样侧着身轻快地在土墙上移动的样子,崔小胆在惊诧与恐慌之余呆呆地躺在地上,脑子里一片空白。仰躺着的崔小胆保持头部向上仰起的姿势慢慢站起来,
法生用手脚旋转身体,机敏地落回地上时,一双疯狂的眼睛从头到尾也没有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
崔小胆身体僵硬到动不了,只能保持着这个乞求的姿势等法生慢慢靠近。即便在法生挥舞着重斧般的双手朝自己的喉咙砍来时,崔小胆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情形。直到从那张扭曲的嘴里发出巨大的胜利吼声时,崔小胆才想起要活动自己的身体。
“我是崔小骨?法生。”当他正想接着说点儿什么的时候,他觉得自已被惊牛拉动的快车撞上了,发出哐当一声巨响被什么东西撞到一推木器中。随后,震耳欲聋的巨吼就像是从法生喉咙里用力挤出来的一样,没有人会把这当成是人类的声音。朱逢感觉自己浑身的汗毛似乎在一瞬间全都立了起来。
“阿六——敦!”这种吼声在黑喑里不断回响。
“妈呀,你..”上一次呼气崔小胆还在他面前,下一次吸气时他已经被踢出去撞倒了一堆箱袋,就好像被牛车撞了一样。还好索头朱逢抓住了法生的手腕,不然那根像岩石一般沉重有力的手会劈开了他的头。冷酷无情且无比坚决的巨大脚步声越来越近。
时间慢得就像停止了一般。或许是因为在转瞬之间发生了太多的变故,而大脑只来得及处理其中一个。法生握紧巨大的拳头发出愤怒的咆哮。索头朱逢,杨老羌高喊着什么抱住法生的腰将他扑倒,三人顺势全都撞在了木箱麻袋上。
强烈的巨大响声回撞在黑喑洞穴的四壁,被撞击的木器土型发出震颤鼓膜的刺耳噪音。杨老羌用极快的语速说着什么,两人在用身体扺住法生,同时不忘用力把他的手脚死死圧住。
有些思想跳出静止的时间开始运作起来,在崔小胆想起呼吸这件事之前,脑子里一直无法把一段段不甚清晰的思绪理顺。不一会儿,他深吸一口气,推开身上乱七八糟的杂物慢慢站起来,然后朝四周看了看。
“死不了,就上来抵住,我不行了..”朱逢快拉不住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法生的手一点点移动,他无法跟法生不可动摇的铁腕对抗。法生的眼睛一直紧盯着索头朱逢,目露凶光。崔小胆哼哼两声,转身跌跌撞撞地冲上来一把抱住法生,“狗日的法生!”朱逢大吼一声。挺住不动,法生的指甲离他的脸只有几寸,但他没有退缩。
“他得叫魂!”朱逢的声音硬如钢铁,“我们没他不行。你得找人叫魂!找法师还是道人?”
“法师道人?”老头一啰哆说道,索头朱逢看着他,双眼就像法生的一样燃烧着火焰,他几乎要倒退几步,但他又转回去看着法生。“我不知道,得法师道人,巫觌都试试。不知道。”
“你不知道,说个屁。”朱逢仔细观察法生。他把双膝收在胸前,仍然无声地冲着两人嘶吼,手里仍然跟索头朱逢角力试图砸他。
“我藏不了他多久了,再发狂下去,鲜卑人迟早找上门来。”老头回应到。崔小胆倒吸了一口气,朱逢摇着头好像拒绝承认这一切。一阵阵反胃。法生不在,坞壁里幸存下来的那些人,己开始互相争斗了,鲜卑人还正在荒野中等待着。他的眼前浮现出赵家围子被冲毁的情景,慕容鲜卑在曾是的街道的水流上杀掠,宗伍族人……一个个都死了。
“一定要叫回他的魂。”朱逢咬牙切齿地说道,注意力仍然集中在法生身上,“他完了,我……。”
“我们全都死了好了。”崔小胆突然说道,索头朱逢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想法跟他一样。崔小胆还是抱着法生——现在是怒视着法生了——声音苦涩,“不论我们逃去哪里,都会被人当流民荒伧抓去为奴,随意糟贱。如果法生叫不回魂,我们全都得死,早些死对大家都好。”崔小胆依转身看着他,脸上半是狂怒半是忧心恐惧,
“找人叫魂,叫醒他,叫他回来?”朱逢的声音轻柔平淡,他的话却沉重得好像大声呐喊一般。
“得快,”朱逢说道,“得快”他移开一步让大家都清楚地看见法生。他的双眼仍旧充满憎恨瞪视着朱逢,那姿势一直没有变过,脸上渗满汗水,没有一丝血色的双唇仍在嘶吼,所有的力量似乎都使在挣脱被两人牢牢抓住的手腕,然后用双手砸倒他们。
“让开!”呯的一声,秃老头操起一个铜器砸在法生头上,让他直直倒在怀中,晕死过去。
“天杀的!杨老羌你个天杀的老秃驴!法生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烧了你的狗窝!”两人抱着法生,朱逢怒视着老头大骂杨老羌尴尬地摊了摊双手。
“他不会被砸坏了吧?”崔小胆问道。“呃,别费口水了,”老头回答,“再不找人叫魂……神仙也无法救他了。”他指着法生,小心地不让手指碰到他。朱逢使尽力气把他抱上草垫,觜唇哆嗦不停颤抖着。
这男人的自尊,他的小小的,微不足道的坚持,他的整个世界都被那个叫阿六敦的人,彻底的,完完全全的,决不容情的击溃了,他的家园,那些相信他的人们,因为他的无能而从地表上被不可抗拒的力量彻底抹去了。
而他无能为力!
于是,巨大的刺激扭曲了他的认知,啫血的疯狂。仇恨,已经侵入了法生的身体。怀疑和憎恨,强烈得连最亲近的人都会被他看成敌人,它会渐渐深入他的骨髓,最终他只剩下杀戮的渴望。
崔小胆的脸色变得刷白。“你快找人?”他轻声说道。
“希望能找着吧。”杨老羌叹道,“希望不会太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