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水还在往上涨,一会儿涨一尺,沿途好些房子倒塌了。人们在高房上挤成堆,有的逃在船上,到处都是哭声。
迦耶随着呼延罗侯与幸存的宗伍中乘着小船木盆,撤出了赵家围子,上了高处避水,孩子们拼命抓往她的衣角。张着嘴乱喊,到处都是在哭嚎呼救的人。
她登上了高处,站在雨中注视这一切。浊流冲击着土岸,临时加固的木堤,也不断摇动着。低处的房屋一间一间地被冲走,成为河中的村庄,从她的眼前象大船般驶过。在河中再和被浊流连来的其他房屋憧击,瞬间四分五裂,再次还原为土石木材。
她永远不会知道,她一时兴起教坞壁里所儿童读了几句急就篇,就让阿六敦下心决心堀堤冲垮了赵家围子,象海水冲走滩上的沙堡一样。
她四下观望都找不到法生,他没逃出来,被水冲走了?迦耶突然摒住呼吸,她发现被冲走的草屋顶上,有个灰色的东西。那是法生身上穿的染血布裲裆。
“我去找他!” 迦耶大叫着,她觉得如果现在不去救,就晚了。说着,她已跳上马,冲入浅水。马溅起左右两边的泥水,她拼命驾御着马冲入水中。马浮游在激流中,立刻被水流推着走。驱马前行的迦耶听到后面有人喊她的名字,跟着她跑下水中的呼延罗侯带着几个护卫追上来,不停在催她回头。
“贵人娘子,小心点儿!石木漂流过来了!”本来,沉重的条石不可能浮在水面,但由于水势汹涌,巨石木柱在水中剧烈旋转而被推出来。如果石木撞上迦耶,人马都势必被急流吞噬。迦耶全身湿透,分不清楚雨水河水还是汗水。她转过脸对呼延罗侯大声说: “别过来!罗侯阿干!”
现在法生被浩浪翻滚的大水吞噬,只有靠呼延罗侯,才能让全体人马就能脱险。罗侯劝不住只好回去,却留下部曲跟着她。
迦耶浮马避开逆流,在水中转了个大弧形,朝大水中打旋的屋顶游去。马突然被水下的什么东西绊倒,迦耶险些被摔在河里。当她历尽艰难,终于抓住屋顶上的布裲裆时,在岸边一直注视着她的宗伍们暴发出了震耳的喊声,人们激动的呼喊声压倒了翻滚的洪流巨响。
尖锐的叫声割裂了天空,迦耶愕然的往声音的方向看去,随着风声奇怪的鸣动,她身边三、四名扈卫就带着惨呼栽倒入水中了。迦耶看见到他们的身体插着箭矢,而随着咒骂之声,鲜卑人的船逼近她仿,船上和水上钢簇就如飞蝗般射来。扈卫们举盾护着她,盾面上满是如林的箭矢,随着钝重的音响击打着盾橹之际,持刀盾的鲜卑武士立刻就从木般上跳下水。溅起大量水花。
“走!走!贵人娘子。”扈卫拔出了剑,幽幽的水光映亮了他们的脸。周围的白刃一把把抽出漆鞘,随着锋刃悲鸣沾上了血的气味。迦耶的周围响起了鲜卑步槊的叫声,瞬时,好几支长槊也向他投了过来,其中的三支都被扈卫用刀盾挡了下来,然而又一支长槊却挟着钝音刺进了她眼前扈卫的下颌。接下来的一瞬间,迸溅起血水的槊刃从他的咽喉后透出一掌长,染满了血的尖锐钢铁闪烁在迦耶眼前,让她放声尖叫。
“把槊投出去,把他们串成陌炙(烤肉)!”为首的什长叫道。而就在十数支长槊将要投出的时候,那名鲜卑步槊的脑袋随着颈骨的断裂声落入水中;项中血水冲上一丈来高,刀锋一闪,又一名侨郡胡洛真持槊的双臂被斩断。钢铁在斫断骨骼时扭曲震鸣,终于耐不住冲击而断折。
“走!迦耶!走!。”在血泥飞溅之中,迦耶见到法生象深渊巨兽般从水流中升起,挡在她身前,甲胄的破裂声,骨肉的撕裂声接连不断,迦耶四周的血腥昧越来越浓。人的悲鸣声此起彼落。
“走!快走!。”猛扑上来的鲜卑步槊刺中法生的侧腹,法生忍着剧痛握住槊刃,抢身上前,断刃扎人鲜卑步槊的颚下,斫裂他的头颅,就在此时,迦耶看着他发狂般的眼睛,骇然退后,转过马头听话地离去。
待她回头时,法生又多了几处伤,他闷哼一声倒在地上,马上又咬牙转身站起,又捞起尸首上伽一把横刀砍杀正面扑来的侨郡胡洛真,但因伤口流血剧痛,动作显得有些迟钝。
在一阵刀枪乱舞之后,以乱刀前进的法生眼前突然跃出一个骑影,原来有重甲俱装骑按捺不住,直接举着长槊是从船上跳向他,在“杀!”的一声吼叫中溅起巨大水花冲撞而来。
然而,马突然悲鸣起来,它的前肢为法生的刀刃抽中,溅起一了大量的血泥之后倒地。骑士握着长槊,从鞍上滚出,撞起一串泥水,栽入水中。软烂的土地降低了冲击,重甲骑士茫然无措地站起来,一声咒骂,法生全身是泥和怒意地站起,踢起他的长槊刺入重甲骑士面甲上的眼洞??
“阿六敦!”血雾四散之中,他缓缓地举起了长槊指向一艘船,鲜卑武士则像梦魔一般地凝视着他。
“阿六敦!”落雷一般的咆哮之后,法生刀槊并举再度卷起了血的风暴。随着一阵钢铁相撞震颤的异音,鲜卑武士的人倒撞出去,长槊也折了。环刀也弯了,着重盔的首级被颈中热血喷向空中飞舞着。铺满水面的鲜血为大水所冲去,但一瞬之后又再度被染红??人们停住了呼吸,而在灰色的晨雾掩盖的天地之间,旋舞的刀槊上的鲜血泥水飞溅成了瀑布。孤军奋战的法生不屈不挠,在水中横行无忌,突进着,根本没有人能够挡下他。
“狗日的阿六敦!我要斫了你!”泥水中的尸体就又叠上了尸体。迎着鲜卑人的战船,浴血的身影踩着身着甲胄的尸首突进,狂风吹动着他浸染血渍的缕缕的发穗,疯狂、野蛮!鲜卑武士因为法生的眼睛的注视战栗着,不过,人们顺着他的眼光看见,法生盯着的是站在船首上的阿六敦。
阿六敦静静站在船首,在这位充满优雅暴力美感的披甲少年和法生之间,几息之前,还有许多甲士障壁着,然而在一瞬之间,他们之前却清出了没有生命的染血空地。
踏着无人的大地血泽,年青的猛虎和刚长成的幼狮即将冲突。
阿六敦在并没有应战,他只是无言地举起了手中的横刀。左右立刻出现了持弓的解射手,排成了甲胄之壁。前后共二列。前列的解射手单膝着地,跪在泥水中而后列的兵士则站立着。就为了法生一个人,阿六敦却准备了二十张强弓
“可薄真!杀你的这份荣耀归我所有了!”在甲胄之壁之后,阿六敦大叫着:“射!射!””就像是暴风突然刮起一样,二十张的弓弦发出了钢雨般的箭矢射向法生,必杀的高密度齐射。
法生猛地揪起两具披甲尸首挡在身前,但腿上已深深地插上了一支箭,刀槊脱手落水,这个染满无数鲜卑武士鲜血的武器终于落下了。
“嘿嘿!”法生大叫了一声。带着了插蒲箭檩的尸首倾倒在地。
在摒息观看的鲜卑武士面前,这个杀神倒地了,人们只感受到这个光阴停滞成奇妙的慢动作,随着泥水的飞沫溅起,似乎有什么东西打到地上的声音。
“可薄真倒地了!斫了他的头,这份荣耀归我所有了!!”不知是谁叫了起来,这声音惊醒了全体鲜卑武士冻结的意识,大家一口气动了起来。这是个扬名立万的好机会,激起了所有人的热情和狂叫。
“住手!让射手队来”当阿六敦的制止声响起时,人甲刀盾已经奔流而去,在混乱的武器之下,看似已经斩到了法生的体身,然在下一瞬间,血柱却已奔腾而起,人头带着迷惑惊讶的表情,再次喷上天空,又跌落入水中。
猛进的人马倏地后退。缓缓提起的法生左手之上,只见一把连刀环均已染红的钢刃。
再度冻结的大气为尖叫声所扯裂,法生全身有二十多处伤,从头部创处涌出的鲜血染红了头发。手肘关节处血肉模糊。右腿、背部也一直血流不止。尽管遍体鳞伤,他仍用力站稳。
他这种人,即使在明晃晃的刀丛前也不会屈膝。一个侨郡胡洛真大喊一声“杀!”,抡起巨大的矛槊对准法生的颈部刺去,法生的刀锋一闪,从侨郡胡洛真无甲的左肩砍至胸口,但与此同时,胡洛真的矛刃也切开了法生的颈侧,顿时喷出的鲜血化作热雨沿着身体流淌。法生摇摇晃晃,把刀插在血泥上,紧抓刀环,支撑着身体。。
“法生!”远处迦耶看见刀和矛从四面八方伸向法生。一把把步槊从鲜卑武士拥挤的人群间隙中刺入,切向肋骨,扎向心脏,将他推入深水中,水中已松软的土石崩落,法生被卷入水中。在血肉的涡流之中,项法生放声长啸!鲜血从他身上涌出,浪花溅成一条红蛇沿波涛蜿延开来。
“贵人娘子!抓住!” 迦耶哭叫着用双手抓住呼延罗侯伸过来的矛柄,两条腿夹着马肚子。呼延罗侯在岸边竭尽全力保持平衡,用力拉住伸出去的长矛,同时让部曲和宗伍纷纷跳入浅水,把腰带和绳子系成环状向迦耶投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但终于把迦耶和马拖上岸。
“走!”众人根本没时间为法生哀悼,罗侯带上众人迅速撤离,逃过慕容鲜卑的追兵。
人们把迦耶架着跑,迦耶哭个不停,呼延罗侯神情不安地向迦耶问道: “现在法生离世了,里邑的人们都感到恐慌不安,今后怎么办呢?叱吕城大会救我们吗?”
迦耶大声嚎哭,无言以对。她知道阿爷本身已自顾不暇,对这么大的洪水和猖狂的慕容鲜卑,恐怕是要束手旁观了。
这次洪水泛滥,从中游到下游,渠水化为狂龙为所欲为,波涛汹涌澎湃,河渠长堤被掩埋在泥沙之下,上千户宗伍的房屋被冲走,失去耕地而背井离乡的荒伧多达上万人。迦耶她们心有余力不足,无法救他们,只好沿着泥路南下。
叱吕堡要失盟了。现在江河倒流。坞壁崩裂,支撑盟约的柱石消失了……
这一想法如同闪电一般,在迦耶的心头一掠而过。阿爷对忠于叱吕堡的坞壁见死不救,自弃其民,有骨气者会去投靠叱吕堡的对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