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罘罝
周卓的小手2015-10-29 22:063,625

  早晨,浓雾湮没了山野、河川和道路;莫折虎儿骑着马哗哗地趟着流水,马踏过的浅水,搅得水混浊又肮脏!马儿自顾自地停下来,在水中埋头长饮。莫折虎儿抬起头来;顾盼着四周熟悉又陌生的景色。困惑地、焦急地寻找着赵家围子!

  她在月质真相帮助下逃得一命,虎儿不想和那盘中人头一个下场,于是,一刻也没停留上马飞驰回河间,她只想找到法生好好地过日子。

  但在这样一个下雾的早晨,她什么也没看见。虎儿驱马走到记忆中赵家围子附近的一座小丘上,心急地四处张望;浓雾遮住了她的视线,只看见一片水波。迷路了?这么短的时间她竟忘了从小长大的地方怎么走?她失望地自言自语地走下小丘来。

  马儿艰难地踏着泥水向她记忆中的地方走去。一片无尽的泥泞沼泽,水鸟象发狂一样在她头上穿来穿去,映得雾天的早晨格外寂静,好像整个世界在梦中睡去了一样……

  过了一会儿,从雾幕中徐徐传来牛车在泥泞上行走的吱嘎吱嘎声响。听到这声音,虎儿的人心想:“大概是拉水的车。”立刻脸上露出微笑。对她说来,家乡的一切景物、声音,总算有个不变的东西,让她终于安下心来了,这响动非常的亲切!

  果然有一行衣着褴褛的男女,勿勿赶着车马走了过来。莫折虎儿驱马想上前寒暄问路,她自信附近坞壁里随便什么人都认识她。

  “大大(小辈对伯,叔,姑,婶统称),走慢儿来(干什么呢) ?”那赶车的男女人好似受惊的鸟儿,停了下来。人仙谨慎而恐惧地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瞧他的脸。

  “俺打听一下,赵家围子增么着走?”她莫折虎儿感到奇怪,不由得把裹头上的紫纶巾幞头往脑后推了一下,一缕缕热气从她的额头往上直冒,显然她有些着急了。这时不知为什么,那些男女的肩头和眼角突然猛烈地抽动起来,女人们让泪水糊住了两眼,她们竭力压抑着声音,在嘴里叨咕着:“天哪!羯……羯……羯虎子(拓羯)也来祸害人了!”有人“啊!”地叫喊着丢下车马,于是人群大叫大喊向被雾覆盖的泽地深处上疯狂地、无目的地逃去;女人孩子跑出不远跌倒了,爬起来又跑……

  莫折虎儿起初想去追上去,却一声惊叫,她看见道路上横着一个小孩僵硬的尸体,半身埋在血泥里,半身露在外面;是什么恶魔从哪一位母亲的手中将他夺走,扔到这里了!虎儿勒过马头四望。

  雾,还没有散;太阳,就像日落前的月亮:没有光辉,没有温暖。远处的小丘和水泽,像是被巨大的纱帐笼罩起来。

  虎儿四处张望,什么也看不见,却感觉有眼睛正注视着她。四下里很安静,但远远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和呻吟。这里没有着火,但她能够感觉到四面八方,饱受折磨与苦痛的亡灵正蠢蠢欲动。他们想要她,要她成为其中的一员。他们想让她永远留在此地。小孩地躺在泥水里。通过扭曲的肢体判断,他死于极度的恐惧,嘴巴大张,仿佛正在惊声尖叫。

  莫折虎儿内心的恐惧感正在不断地滋长,折磨得她难以自制。两腿抖个不停,心脏毫无节律地砰砰作响。她无法呼吸。冷汗淌过了脖子。

  一阵钢铁的鸣磨震响突然从雾里面传出来。象秦筝发出单一的音符,优美而可怕,尖厉且哀恸。这音符闪电般击中了莫折虎儿。

  正在这时,虎儿看见一匹甲骑如烈焰般从雾中冲出,这火旋风带着致命的灰烬与尘埃卷向她,她的骑马突然受惊,猛地向路旁闪跳了一下,将她摔了下去。虎儿滚落泥中,喉咙干涩,肠胃紧缩,大腿的肌肉一阵痉挛。她感到自已的身体在颤抖。

  她艰难地翻身坐起。只见,虎纹甲骑庞大的身影在雾中嘶鸣!具装铁骑士那惊悚的形象扭曲恐怖,人马皆身披虎纹六属皮铠,铁面帘下马鼻眼部开有孔洞,面帘边缘为暗红色包边。当甲马滚滚嘶鸣的时候,激荡的雾气象围绕虎纹突骑周身的火焰熊熊,灼烧着面甲后的敌意。他面甲上挂着血淋淋的鲜红色。

  这铁巨人手上握着长槊。他的眼睛什么都看不见,除了死亡……就是她了。

  虎儿鼻尖闻到了钢铁和鲜血的味道,还有皮革烧焦的糊味,她听见一个女人远远发出垂死的尖叫,经久不息,最后极为恐怖地陡然消失了。她倒吸一口凉气,停止了动作,手突发一阵痉挛。长槊掉落下来,当啷一声落在泥石地上。

  她知道那些人为什么逃了!但太迟了。

  雾气涌动,一个侨群胡洛真(带仗人,辽东流民协从)挺着长槊冲了上来!

  虎儿站起身,抽出横刀,毫无畏惧地走上前,迎上带仗人。她怒吼一声,锋刃相交。侨群胡洛真的力量之大出乎意料;刀身一震,莫折虎儿的胳膊感到发麻。她收刀撤步。虎纹骑士已转过马身,抽刀高举过头,朝着莫折虎儿猛劈下来,似乎是在砍木头。莫折虎儿躲开了,然后翻身跃起,一脚踹中了挺槊逼上的胡洛真的胸膛。

  胡洛真倒在地上挣扎着。虎儿踩在他胸膛上,把刀锋插进了他裸露的喉咙。

  雾中慕容鲜卑的怪叫声可越来越多了,这儿也有,那儿也有,说不清哪儿来,说不清有多少。淀边河边,给慕容鲜卑的步槊甲骑封锁了。人们四下里跑,往苇塘里钻。慕容鲜卑围住各个要道,嗤嗤扑扑直放箭。

  慕容鲜卑拉开“罘罝(捕兽的网)”阵了。外面一层马队,里面一层步槊,宽正面搜索和警戒,方圆几十里的合击圈儿越圈越小。人们成群地往水泽里跑,又哗地被刀盾甲士逼退回来,又往平林跑,又哗地被解射手和甲骑逼退回来,哪里都有慕容鲜卑。里邑着火,坞壁冒烟,四野里都响着大角骨筒。怎么着也跑不出了啊!好些姑子娘们、孩子哭了。

  虎儿看见不少认识的坞壁部曲,沉声静气,偷偷把弓槊埋进泥地里,压上个大土块,做了记号然后走开。

  眼看慕容鲜卑更近了,那马队,一匹匹披甲战马,头扬着,尾巴撅着,撒开蹄子,一个圈一个圈地跑,越围越紧。里面的人越凑越多,挤成疙瘩了。披甲顶盔的慕容鲜卑步槊,和无甲的侨郡胡洛真,都端着亮闪闪的长槊,一齐围上来,把男女老少全轰到水边上,男的分在一边,女的分在一边,四面架起了刀槊。

  害怕……恐惧……一个声音正在说着什么……那是她自已的声音……雨云的主人,您,归顺诸佛的护法神,护持佛法,您,统领神,魔,拥有令人恐惧的身躯,和令人渴望的面孔,智慧的眼睛。食肉之主,饮血之王,愿您斩断敌人的命息,处死叛誓者。”虎儿抖抖索索地祷告着,紧紧地握住刀柄。

  祷言缓解了她的恐惧感。急促的心跳慢了下来,腹部的疼痛也没有了,不再绞痛难忍。呼吸顺畅起来。她挥舞刀刃,准备战斗。

  莫折虎儿忽然听见身后传来铿锵声,立刻转过身来,但还是不够快。一柄槊刃击中了她的左肩。披博甲什的保护使得她的锁骨没有断裂,但此槊力道之大,竟然把灵风台妃主亲赐的铠甲甲叶都捅得凹陷下去了。趁着胡洛真收矛的时候,莫折虎儿随槊转进一刀掠过他的脖子,砍下了对方的脑袋。这个带仗人士倒了下去,又有一个挥槊冲过来,而她还听见,就在身后,虎纹甲骑也圈回马头了。

  虎儿深吸一口气,愤怒地狂吼着,发动最后一波猛烈的攻击。她挥刀劈砍,击退了带仗人,让他们横七竖八地摔在一起,然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转身想跳进水泽中。

  但莫折虎儿往后瞟了一眼,发现甲骑正等着她,一支细长的铁矛尖刺了过来。她急忙翻身滚开。长矛的尖头惊险地擦过去,在她的大腿上切开了一道长长的伤口,疼得莫折虎儿直吸气。

  胡洛真冲上来的一次齐刺打掉了她的横刀。在她前臂肩头上划开了很深的伤口,鲜血渗了出来,淌过了大腿。虎纹甲骑掉过槊杆利落地击中了她的脑袋,莫折虎儿顿时眼冒金星。但她强忍剧痛,不断地眨眼,以看清形势,想要继续战斗。

  她扑入泥中想捡起横刀。手指却因为沾满鲜血而湿滑难握。当她抓住环柄时,横刀竟然从手中旋脱了出去。她当拼命想要抓住它,但带仗人的靴子踢开横刀,重重踏在她手指上面,她仰呼吸变成了喘息。胳膊酸痛无力,重逾千钧。

  恐惧汹涌而来,彻底笼罩了她,击溃了她。莫折虎儿惊慌失措推开那双靴子,不顾一切地跪在地上摸索。泥石裂缝中淌着水。虎儿收回湿漉漉的双手,发现那根本不是水。她的手掌沾满了鲜血。

  水波的光亮变得更加强烈了,这时,她看见不远处正躺着那把横刀。莫折虎儿疯狂地扑了过去,就要抓到刀环的时候,又一双满是泥水的皮靴跨到了它的两侧。靴子旁,搭下来一柄滴血的槊刃。一只套着铁护手的手伸下来拾起环刀。

  虎儿惊恐地抬起眼睛。

  那个虎纹甲骑的骑士站在她面前。火焰般的双眼在重盔下的面甲后燃烧。水光折射在他的钢铁甲叶上。甲裙上血迹斑斑,长槊上面垂下黑虾馍的旗旙。

  那人的笑声。起先声音很低,后来渐渐升高,让她汗毛倒竖,打了个寒战。莫折虎儿睁大眼睛,惊骇地张着。

  骑士解下面甲,燃烧的双眼闪烁着愉悦的光芒。他看着莫折虎儿,咧嘴露出满嘴碎牙,虎儿的心脏象被一只手慢慢地握紧了。只听见啪的一声,那是希望断裂的声音。

  战场的喧闹消失了,此刻,寂静无声,寂静得近乎神圣。

  “缘份哪,”她的郎君乞鱼提说。他探过身,伸过手来。“该回去了,我家阿奴,”乞鱼提说道。

  莫折虎儿呻吟着。疼痛难以忍受,像是有一把烧红的匕首插在身体里。她使劲压住腹部,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她呜咽着,很快又咬紧牙关,忍住眼泪。她甚至咬破了嘴唇,等那麻麻的疼痛感流遍全身,才放声尖叫。

继续阅读:第57章 目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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