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换人
周卓的小手2015-10-29 22:063,789

  法生醒一阵,昏一阵,迷迷糊糊过了一天。晚上,他又醒过来,觉得晃晃荡荡的,听见打棹的声音。心里想:“莫非俺在船上吗?该不是把俺扔到河里淹死呀?”他想坐起来看看,可是浑身没一点劲儿,头也抬不起来,一下又糊涂过去了。

  船到了一片苇塘旁边,濠里咿咿呀呀出来一条小船。船头上坐着一位州郡上的老博士,月光照着他雪白的长胡子,银亮亮的。他神清眼明地望着大船招招手,两只船靠拢了。他过这边大船上来,跟王叱奴根见面,两个人拱手让座。

  船上那些侨郡胡洛真,都把手里的弓槊放了下来。欧阳老博士说:“那边找俺当个中人,法生来了没有?”王叱奴根指给他,老老博士掀开破苇席,吃了一惊。他摸了摸法生的心口,慢慢放下席子,耷拉着眼皮不说一句话了。

  王叱奴根忙跟老先生解释,把打坏法生的责任,完全推在鲜卑人身上。又说要把沮渠至都送来了,才能放法生回去。

  欧阳老先生叹气说:“唉,乞万真啊,这事儿俺怕办不了!要说你们的郎君,俺见来着,人家连一根汗毛也没动!将心比心是一个理儿。人成了这样子,这可怎么说?咱们也不能一手遮天,一手盖地啊!赵家围子那边的意思,原是先把法生接回去,再送你们二郎过来。你要不乐意,俺就越发难以为力了。”两个人谈了半天,还是老博士担保,先把法生送过去。

  法生给裹在破苇席里,抬上小船。小船又咿咿呀呀地钻了濠,在苇塘里这么一拐,那么一弯,走了半天,来到另一片苇塘。划船的打了一声唿哨,苇丛里立时钻出两条小船,船上呼延东、呼延罗侯、还有他长得象肉山一样高壮的兄弟张猪儿,都抢着跳到这边船上来。

  王叱奴根看了半天,才认出原来眼前这个满脸病容、瘦骨嶙峋、神色却森寒冷傲的人,竟然就是那个粗壮的象铁铸般的呼延罗侯。

  呼延罗侯道:“王雀儿,见了你阿爷也不问好!不懂礼术啊。”

  王叱奴根在近前冷笑道:“罗侯,得了便宜卖乖!你以为躲在苇塘里,就可以学王八缩着头活命?你这是要把坞堡里的人都害成孤儿寡妇,你惹毛了沮渠伏都,就算躲到天涯海角,阿叱薄迦部也会把你揪出来!”

  呼延罗侯道:“要不是俺粗心犯错,让你带着鲜卑人偷偷上堤,决囗冲了坞壁,你们阿叱薄迦算得上什么鸟毛。这次我们几个一起共过患难的、自家坞壁的人,一同出来,除了接回法生,为的是问你王雀儿一句:你为何要这样做?!”末一句如同霹雳雷霆。

  王叱奴根的身子震了一震,嘴里嗡了一嗡。

  只听那形销骨立的汉子沉声道:“王雀儿,你我也是老相好,你来告诉我,我们一向待你不薄,因何你脸也不翻就将坞壁全骨头不剩地卖给了慕容鲜卑?”

  王叱奴根垂下了头,说不出话来。

  呼延东叱道:“你这吃里扒处的牲口,你害死了多少人!”他气呼呼地又道:“你说!你怎么对得起坞壁,对得起宗伍!”

  王叱奴根蓦地抬起头来,反问:“你真的要我说?真的要我说?”呼延东开口想说什么,却被打断了。

  “是因为世道完全变样了,恶人当道,因为收留我们的老宗主己不在人世了。剩下的都是些恶贼般看人的卑鄙狡猾之徒,赵姓宗族自执势大人多!他们仗着给了我们一点麦饼,便以恩人自居而凌辱于我。”王叱奴根他举起左手,那上面少了根指头。水气浸湿了他一双眉眼,眼中的寒火却燃了起来,“我立誓要赵姓亡门绝户,把赵姓满门良贱都剁了,让狗把他们当一盘狗食吃了!”

  “那各宗小姓又怎么得罪你了!你连我们也杀?”呼延罗侯盯着他。

  “这怪你们命不好!怨不得我?”王叱奴根一声呼哨,几艘船载着甲士飞驰而来,刀槊的闪光星星点点,映在水面。乞鱼提披甲立在船头。这把老博士吓得跌入舱中哎呀直叫。

  呼延罗侯侧首看进了他的眸子里,“王雀儿,你果然有胆色,可惜没有人心。”呼延东和张猪儿也看着他冷笑。

  王叱奴根一惊,五感也渐渐变得敏锐起来,刚刚涌出的疑心在身体里不断回转,这让他想起了自己被坞壁逐走那天的情景。心中有种不妙的预感,他瞥了一眼四下哗哗响动的蒲苇。

  他开始确信要坏事了,几乎是同一瞬间,那苇塘的蒲苇,一排排倒下来:只见涌出一群解射手,淌水而来,旋即又分作两排,一排疾蹲下去,另一排立着拔出肩后短矛,点上火即刻抛出!

  至少有上百支短钅赞一齐向兵船投来!

  这种短矛,上面缠上布,浇上油,点着了往敌人那边扔,专门烧重甲之敌,火钅赞把船上的甲士都钉在船舷上,一具具甲铠都焚烧起来。船上的甲士在具装重压下很快就扑倒不动了。人们鼻中尽是烤人和烧皮革的焦臭味。

  乞鱼提闪躲不过,只有硬挡。

  十来柄钅赞齐齐抛向他,他至少挡了十支,他使的是一柄长槊,舞得虎虎作响,只见车轮般的槊杆不见人影,但他还是中了两柄!

  第一轮火矛刚抛完,轮到第二排弩手发箭。

  乞鱼提狂嚎一声,栽落到水中。

  呼延东哼了一声,满脸红光,狞笑说:“你有张良计,爷有过墙梯。”

  “嘿”王叱奴根猛地摇头,苦笑着说:“罗侯,长本事了阿,今天算我见识了!”王叱奴根眯起眼睛借着火光的辉映向远处望去,他看到在十几步开外的地方正燃着大火,坠落的甲士和船只残龉被恣意燃烧的烈焰和浓密的黑烟紧紧包围。水中一块块冒着火光的残片起伏着,势头正劲的火光在不断加深的夜色中显得更加阴郁和诡异。

  不过火势并不大,只有湿冷的风将烟雾和臭气不断吹进来。四下上好像很安静,越接近那里,溅起的水打在火焰上时发出的兹兹声就越明显。而这惟一的声响居然不可思议地让王叱奴根慢慢冷静了下来。

  王叱奴根笑了一笑,就像脸肌抽搐了一下,道:“好本事!换人吧?”

  呼延罗侯看了看他说:“好。”

  王叱奴根倒是怔了一怔,道:“你不先杀我?”

  “我知道沮渠伏都正率驻队甲兵赶来,你敢不快换人我就撕了沮渠至都。”罗侯的眼里似雷雨天一般森寒。道:“法生的性命比你贵重;他回来了,我们必定推平了阿叱薄迦,你逃不了的。”他的一双眼神棱棱生威,如雷动一般滚扫过去:王叱奴根有被雷霆辗过的怪异感觉。

  只听呼延罗侯不耐烦地又问:“王雀儿人了?”

  “好说。”王叱奴根道:“法生已经送来了。”

  “很好,”呼延罗侯道,“一齐交人。”

  王叱奴根挥了挥手,步槊抬了法生上来,叱奴根迎脸掴法生四五记耳光,有人在舷旁水中舀一把水,霍地泼在他的脸上。

  法生哎了一声悠悠转醒。

  王叱奴根冷冷地瞧着他醒转。

  法生一睁眼,看见面前站的是罗侯他们,震了一震,失声道:“阿……阿干!”呼延罗侯他们,掀开席一看见法生打成这个模样儿,都愣住了。

  呼延东牙齿咬得咯铮铮地说:“这还行啊?他们把咱们的人打得死不死、活不活的,咱们不能白白饶了这杂碎!”

  呼延罗侯忙说:“这账以后再跟他们算,现在人已经回来了,可别叫老书师为难。”没想到张猪儿这熊孩子擦了擦眼泪,一句话不说,早跳回那边船上去,拔出水波匕首,把沮渠至都的鼻子嚓的一刀割下了。沮渠至都被蒙着眼睛,连喊饶命。

  张猪儿举起水波匕首,说:“俺阿兄伤成这样有哼过一声吗?瞅瞅啥叫硬气!再他妈的喊,一刀宰了你!”呼延罗侯忙跳过去把他拉开,说:“别乱搞!沮渠伏都率驻队甲兵要到了。”

  法生听到兄弟声音鼻头一酸,睁开眼正要哭喊:哎呀,俺的亲阿奴(通,弟)啊,阿兄俺差点就见不到你了。但一听猪儿这话,他立刻把泪水咽了回去,神情变得相当坚毅冷漠,刀疤横过的浮肿脸上带上了悲伤的笑容,淡淡地对接应他的三个人颔首示意。

  法生可注意保持在众人面前的形象了,果然,他很快如愿听到猪儿对他发自内心的崇拜。

  “俺阿兄是天神一样的英雄好汉,你们这些猪狗一样东西也敢这么遭践他,再撞上,俺要把你一刀刀剐了!”张猪儿狠狠地骂着,把水波匕首上的血在脚底上抹了抹,插进套子里。

  呼延东在一旁看他浮肿的面容眨眼间由悲惨转为坚毅,不禁哼了一声,他和法生一齐光屁股长大,太了解象法生这号人了,外表温和稳重,其实为人性子最是骄傲;对这种出头露脸的事一点抵抗力都没有。但这场面不好对伤者说些什么风谅话,他也就不言语了。一伙人把法生抬过这边船上,老书师赶忙把沮渠至都送走了。

  半夜里,两只小船儿划到淀里一个小里邑,这里邑只有三十几户人家,四面全是水。郭道女她们也早来到这儿,都眼巴巴地等法生回来呢。他阿姐早拾掇好一个铺上厚垫的床塌,烧开了一锅水等着。

  人们把法生抬进来,郭道女一看见他表弟这惨样,不由得一阵心酸,望着他含了两泡眼泪。命阿,肉啊又哭了半天,他们把法生轻轻儿放在炕上,拿火把照着,一揭开破席子,围着他的符伍们全哭了。

  法生,本来多壮的好小子啊,这会儿给糟害成什么样儿了呀!脑袋肿得跟猪头似的,血淋乎辣的伤口都出了蛆,十个指头都乌紫了,浑身还哪儿瞧得见一块好肉啊!他昏迷着只剩下一丝儿气了。

  罗侯从叱吕坞壁找来了巫医,这带着木头假面的人,疯疯颠颠的又唱又跳,当他给法生灌了几碗不知什么东西做的刺激性饮料后,法生终于晕了过去。

  几天后,法生才靠着自己顽强的生命力,熬过了伤疼和神棍的双重打击,他终于醒过来了,睁开双眼,看看呼延罗侯,又看看郭道女,又看看呼延东,看着看着,猛一挺就坐起来,喊:“哎呀?是你们啊!”郭道女忙扶住他,哭着说:“阿弟啊,你回来啦,你……不碍事啦!”

  法生浮肿的脸儿露出笑模样了:“俺回来啦,阿姐俺回来啦,罗侯俺可是见着你们啦!哈哈哈!哈哈哈!……”他不住地笑,他不住地说胡话,发热…… 符伍们的心给什么咬住了似的,都忍不住哭出声来了。

继续阅读:第75章 漕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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