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连绵，草洼积水，形成一片广袤无际的沼泽，大雾如同往曰一般笼罩着这片荒原。虽然看不到一丝的晨光，但是所有的人们都很清楚有什么已经到来。浓重的雾气包裹着他们，也将他们隐藏在其中。渠水涨满了河道，汹涌的洪水满溢堤岸。
尽管如此，他们依然能听到渠水拍打着沿岸，粉碎在堤上的声音。仿佛一切还如同以往一般。
不过今天，他们听到了另外的什么声音。那些声音低沉而又迟缓，随着风飘了过来，在这片雾中回响，人们专注地倾听着，他们一起望大雾，这是什么东西的来临？
慢慢地，雾霭改变了形状，如同被那声音撕开了一般，一线黑影出现了，像是浪影要冲破海面一般。浪影很快拥有了巨大而惊人的形状，如一波墙般的海浪汹涌而至。浓雾在这力量面前退后了，有些人惊叫了起来。他们在这一片活了一辈子，对这种情形可谓了如指掌，而这绝不是什么好亊。
浪影继续逼近，席卷鼓动着周围的浓雾，声音也变得更为强烈，直至击碎了雾霭。
就像浪涛似的在这里泛滥着。马的嘶叫，迎着狼似的嚎叫，战鼓咚咚和着号角骨筒的呜咽，一声声回荡在林泽上空。而沿着人马所踏出的径道。无数的鸟群为人所惊，振翼飞起，这就说明各条道路正在涌进人流。是什么人正从森林流出来，鸟群跟他们一起蜂拥而至。甲仗擦撞鸣磨之声荡漾在泽地上。所有人都神经亢奋，睁大着眼睛，期待着，搜寻着。
眨眼间，在平川上，出现许多人坑头哈腰在前进。一时雾气舒卷，地面这些形影就一会清晰可见，一会暗然泯灭。有时简直什么都看不见，仿佛他们整个就在这夜色里消融了。他们曲背前行，都那么偷偷摸摸的，小心的，缓慢的，有时，又停下脚步。尽管荒原表面看上去如此宁静，但从行动上视乎他们总在警惕着什么。
赵家围子的人们张大了嘴，这不是他们了解的人数。决不止三百人！来人远远超出了预期，这让他们心生疑惧。人们抓紧了手中的长槊、环刀、大棒、甚至是草叉，反正是随身能抓得着的任何东西，紧张地等待着，等待着对方逼近开仗。然而，只是有更多的人从雾中不断出现，每出现一批，他们就更加的震惊，这过程似乎要不停地重复下去，直至布满目光所及的每一寸地面。
哪里才只有三百人，这是上千人正在向他们逼近！
这些人汹涌而来，侵占之心昭然，所有人把手里的刀槊拽得更紧了，不作战的孩子女人都躲回了深壕后面。无数刀槊整齐地拍击着甲盾所发出的声音如同大海雷鸣。
眼前不知是敌是友的人数仍在不断增长，更多的人接连抵达，领头的人已经树旗靠了过来，“孔雀旗！是丁零斛骨鸷。”赵豪这时候才能勉强分辨出来者。
斛骨丁零是河间大族，听说前段时日投了沮渠伏都，这次举族前来让法生他们头疼不已。
“多的怕人。”法生严肃的说，“看过去都直发怵。”他单臂搂住赵豪的肩膀，“老阿兄看你的本事了，斛骨鸷看来是想要靠人多吃定我们了！你别看我！我看这气派没准真能一囗吃了我们哟！”
一阵咳嗽迫使赵豪弯下腰来。法生上前帮忙，却被他挥手制止，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恢复。“我看不象。”他喘着气说，“话说回来。斛骨鸷就是想得太多给自个拖累了？不然早上几日，你还没回来，斛骨这么多人马一下压过来！我也只能乖乖被他一囗吞了。”对面又是一阵号声，在他耳中显得又粘又浊，雾气在周围旋转，令人晕眩。
“先下去歇歇吧，”法生说， “老阿兄，斛骨鸷不值一提，我对付得来。你别难为自己了。”
赵豪摇摇头。 “哎哟,噢，你可教我们唱过。博劳旧父是仇绥，尾长翼短不能飞，？哎，我不做你的羽冀谁能护的了你啊！“赵豪长声叹息。
“斛骨鸷跑哪里发财了这是，这家当攒的比我们两家强太多了！”法生眼睛盯着对方的人数甲仗默数。对赵豪说：“厉害啊。这些甲马，要是我们的，那该有多好啊!” 赵豪眼见斛骨丁零甲马高大不停叹气。眼馋的很。
“为他人作嫁衣裳而己！”邓橐面目从容说道：“行主要是想这些东西，斛骨丁零不就巴巴送上门来了吗？”
“也对！.嘿，果然英雄所见略同！”法生郑重的向赵豪行礼，。“老阿兄你但请放心，这次我帮你办妥，你一边看好就成……”
“唉，这不成啊！我放不下阿！我还请了帮手，”赵豪他锐利地瞥了法生一眼,心想这小子见事越来越快了。法生伸手搭在赵豪前臂上，把臂道“我的老哥，你让赵澈请动你们姻亲强氏来相助之事，我看就不必了，我已让罗侯带呼延东把强氏的部曲在半道给劝回去了。”
什么？赵豪感到晕眩，长出了一口气。法生对他的布置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动手这么快。此战过后他要好好清理下自已的族人了！
法生笑挺开心。“这合纵之亊啊，我的老阿兄，我真不如你啊。”他拍拍赵豪的肩。“好啦，好啦，多休息，多休息。”
好个法生。赵豪不禁浑身颤抖，的确有些晕眩。“多谢老弟想得这么周到。”。他都布置好了，只等井往下跳。赵豪疲惫地想，我要加小心才能让赵氏存活下去。”
“来了，这不是来了。”法生说。来的这些人身着铠甲。当前一人一手提着个污损的包袱，，步伐沉稳向着他们走了过来。他身材高大，他的面孔坚毅苍白，短须微红，眼睛则是一条细线，他剃了个秃顶，耳上有几丛黑发。他的甲叶上留着经历过无数战斗的痕迹。
一个矮壮的男孩紧跟着他，那是一名有着宽肩的壮实男孩，同样剃了个秃顶，这人上身缀着着剥下的头皮，血污的毛发凝成一块一块的，使他如同裹在一条黑棕色的破烂毛毯里。他害怕的看着法生他们，渐渐靠到领头男人的身边，
他躲在高大男人后面，象要拽住他的腰带和刀鞘似的。像是生怕跟丢父母的孩子一般。
“这不是斛骨长鹫和金雀吗？”屈支若周嗤之以鼻，“你们是敌是友快做了结，老子们正等得不耐烦了。”
“来了，长鹫，金雀、你们要速做决断了。”法生点头道， 他不待斛骨长鹫他们回答，望向邓橐，“他们做的了主？”
“做的。除此二人，斛骨鸷帐下再也无人了。”
法生的目光再次与斛骨长鹫交汇。“你做的了主？没人不服？”
“我说，他们就听。”
法生哈哈大笑，“好，很好。”他眯眼看着斛骨长鹫道，“长鹫，斛骨丁零人多势众……慕容兵强马壮！你有什么道理要投我？”
屈支若周喷喷鼻息，“那还用问，肯定是听闻了我们大败慕容的威风，怕了呗，不是就拿我当猪尿泡踢好了。我跟你说过，法生，不用费囗水，直接问这东西是战是降就成。”
法生瞪了屈支若周一眼。“若周，再胡咧咧，我要割了你的舌头喂狗。”
“哈哈，”屈支若周吐口唾沫，“好，好好！俺闭嘴，俺不说！”他朝斛骨长鹫咧嘴笑道，“看啊，多霸道，果然，二次三番收拾了慕容鲜卑，把沮渠伏都揍得鼻塌嘴歪的可薄真，就是这气派。我干仗比他历害，撒尿也比他撒得远，块头有他的二个那么大，可他说话，我就乐意听。”
“滚！”法生对屈支若周说，“滚蛋！。”
“走，我走！”屈支若周说一声“呸！”算是道别，然后走开。
“随便坐。”等屈支若周离开后法生说，“给长鹫上两方肉。”
“大行主，谢了。”
“客气？”法生笑了，“叫我法生就成，老伴当了别客气。”招呼来人都在火边坐下“好。”斛骨长鹫说。
邓橐割着血水淋漓的烤肉，给了他俩一人一大块，法生喝着酒水。斛骨长鹫用手指帮助进食，他牙口厉害，撕咬吮吸着手上每片肉丁。
“若周说得有点道理，”法生边喝边讲，“为什么我不直接该砍下你的脑袋漆作尿壶？斛骨长鹫，为什么要等你对我耍阴招了?”
斛骨长鹫摇摇头。“金雀……你来。”他指了指矮壮的男孩，重新坐下。“你来！”
矮壮的男孩又吮下一口指上的血水。:“行主见过斛骨鸷在沮渠伏都面前的样子没有?” 他的眼睛不再像是生怕跟丢父母的孩子，反而如恶狼般恶毒明亮。
“没见过。”
“那行主你应当去看看才对。”
“如何？”
“他跪在那个杂胡桌边陪笑。和沮渠伏都其乐融融。”他向前靠了靠，解开手中的包袱布，露出斛骨鸷的人头:“他要我们也陪着，让我们啃沮渠伏都吃剩下丢过来的肉骨头？”
“大行主，请象武士一样驱弛我们。我们将为你冲锋陷阵不惜生命，我们为你掳来美女夺其宫帐，如果违抗你钢铁般的号令 ，请你灭我们家门九族，使我们头颅滚落荒野!如有违你任何的派遣 ，请你掳我们属民与妻女，使我们流亡他乡无家归!” 斛骨长鹫伏地将刀环摆在他面前的地前。“但别让我们死的连狗都不如!”
斛骨金雀抓紧刀环，秃脑门上缀满了大滴大滴汗珠。“可薄真，只消你振臂一呼，斛骨丁零就会有上千把刀槊跟随你，求你赐与我们勇士一样的死亡，让我们带着火与剑去拜访龙城！”然后他将刀环摆斛骨长鹫在刀旁
法生长久审视着斛骨鸷的人头。“圆月何需手指点。凡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见它。”法生边说边伸出手拥抱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