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都督府的使者
周卓的小手2015-10-29 22:073,345

  雪化后的空气潮湿沉重,地面上有许多浅浅的小水坑。

  四下都是运送掠获的车马,缓慢而沉重地行走着,上面满是兵械和从战场上掠夺来的战利品。缚辇上还躺满了受伤的人和残废。队伍的最后是更多河间诸坞壁征召来的人。至少有一千人,或者更多,包括弓箭手,长矛兵,用长柄大橹刀和嵌尖铁的方头棍武装起来的佃客,游弈和平原骑射手,另外还有一百个负责驱赶他们的坞堡武士。

  在队伍的当中,人群最密集的地方,二十四郎身穿暗灰色铠甲,胸甲上罩得是一件棕褐色的毛皮假钟(斗篷)。他的明光甲的胸甲板被锻冶成两个狗头,狗头的嘴大张着,狂野地呼号。嘴中淌着血滴。红色丝绸制成的大阳火鸟旗帜在他紧闭的铁胃面甲上方飞扬。

  他小心翼翼地选择着前进的道路。叱吕大引的步骑曾经在这些苇溏上铺上木板以便大队步骑快速通过,不过现在大多都已腐烂。一些已经深深陷入沼泽,另一些随意地浮在泥水之上,就好像孩子丢弃的小玩艺,上面满是裂纹,雪泥覆盖其上。溶化的雪水让这些木栈道湿漉漉地发着光,惨淡的天光让它们看起来就像涂了一层黑漆漆的上好油脂。

  吹在他脸颊上的风来自前方的石礏(石碉),唯一一面飞扬在营褰废墟上的旗帜上绣着红焰似火的阿楼那花。闭上眼睛,二十四郎可以在脑海深处看见那些血火般的旗帜在凌冽的风雪中噼啪作响。现在只有这一面了,所有的都被遗落在泥泞中。

  有人在看他,他能感觉到那些眼睛。他抬起头,隐约中,木垛的后面,一些苍白的脸从那些地方窥视着他。一个个显得很苍老。有的人头发已经变白,有的人很多头发都已经脱落,剩下的就像是干枯的稻草。饥饿使他们瘦弱不堪,他们破烂的旗帜在风中飘荡。

  二十四郎仍然记得在阿楼那的血火之旗下,披挂皮毛钢甲的具装重骑随同他们年轻的行主一起向叱吕腹心部冲锋的情形。两百柄长槊和重装战马随法生在战场上奔腾咆哮,试图阻挡他们的那几列军阵,只有一半的人活着退下来,大部分都是雇佣来的仇池步槊和平原游骑。要知道叱吕大引十分注意保全自己的实力,毕竞在如今这世道,你没了部曲便啥也不是了。

  如今这些人却仿佛一阵强风都可以把他们吹倒。仿佛传说的沼泽精怪一样奇形怪状。

  二十四郎绕过过那排木头尖桩组成的虎落,他的扈从裹在灰蓝色的甲叶中,每当阳光穿透云层,他们的槊尖就会闪耀着光芒。两个伴当带领着他的扈从。薛乌地延十分强壮,有着巨大的突出下巴和满是肌肉的粗壮手臂,权长命那酒糟鼻子上一双小眼睛靠得很近,浓密的棕色胡须下隐约露出柔弱的下巴,还有一颗光光的脑袋。

  外表有时会欺骗人,实际上出生略阳豪门权氏的权长命,虽然比较克制冷静,但一旦发起狂来就无法控制,他是二十四郎手下最勇猛的武士。薛乌地延要年长一些,更残忍,也更聪明,却更像一个长兄,而不是一个游侠儿。两个人都是经验丰富的战士。

  二十四郎经过一具已经腐烂的人尸,一只断槊从他的脖子里穿出来。当他走近时,一条长长的什么东西滑进可怜人空空的眼眶。他看见了这个武士,或者说这武士剩下的那部分。食尸的鸦雀已经啄去他脸上的血肉。是野狗还是狼在他扯落的甲叶下挖了一个洞好吃掉他的内脏。再远处,一匹马已经深深地陷入淤泥,只有马头和一只前蹄露在外面。

  他离石礏更近了一些。路的两边到处都是尸体。虫鼠正从他们裂开的伤口里忙碌的钻来钻去。

  “别往前!要放箭了。”一个声音喊道,“你是什么人。”

  “谈和的。”二十四郎示意扈从们在这等他,权长命和薛乌地延执悥要跟上来,他只回望了一眼,两人便躬身停住了。

  二十四郎策马继续前行,挥舞着空空的双手,好让石礏里的人清楚地看到,“我是滠头都督府的人,来为你们两家讲和。”没有人回复他。那些士石垒成的墙后,他知道,人们正在讨论是让他进来还是在他的脸上戳满箭杆。没有关系,他总是相信人们的心中有足够的善意。

  果然,石礏的沉重木门突然打开。“快点” 二十四郎刚把头转向那个声音,便传来一阵争吵咒骂之声,几只箭立刻朝他射来。其中一只擦过他的鼻尖,突入其来的惊吓让他跌下马鞍。

  “进来。”那个声音喊道,“快点,痴汉,快点。”二十四郎看去时只见半截白羽正戳在几步远的泥泽上。他连忙手脚并用地爬进去,另一只箭振动着飞过他的头顶。一个人抓住他,把他拖进石礏里。他听见门在他身后被猛地关上。

  “为什么不让我射死他,他是来哄我们出去再杀的。”立刻,他被拉起来摁在墙上,锋利的刀刃搁在他的喉头,一张张长满胡须的脏脸逼近他,他看得淸楚着那些人的鼻毛。

  “滚一边去,你差点射死他了!他是滠头羌王的人,不是叱吕大引手下的头钱价奴(只值一文钱的奴隶)。”有人一把推开那人,接着扯住了二十四郎的领口。“你是什么东西,有屁快放,不然和他一个样。”那人粗暴地把他的眼睛扭向一颗正在腐烂的人头。上面爬满了蛆虫。

  “我是滠头都督府的使者。”二十四郎回答说,他在撒谎。他是滠头都督府的人,却不是使者。

  “滠头都督府派我来为两家说合。”他本来还想说看着我的脸。我是奋武将军、西羌大都督,西平郡公之子。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卡在了他的喉咙中。

  我是西羌大都督之子,我是西平郡公之子?

  大都督真的知道我是他的儿子吗?他在乎我是他的儿子吗?他能从他四十多个儿子中认出我吗?

  不过他必须暂时忘掉这一点。没有人会向无名之辈投降,不管他们有多绝望。他必须假装他就是想象中的那个羊真贵人。

  他的捉生者眯起眼,盯住他的脸,他怀疑地拧着嘴。他的牙齿是焦黄的,他的呼吸散发出腐肉和酒的臭气。“小孙策。”

  “那是我的阿兄,我不是。叱呂长史让我到这里和你们谈谈。你是这里话事的人吗?”人们永远都知道他阿兄的名声,如同太阳那样,他兄长的光芒照得他睁不开眼。

  “不是?”这人放开他的领口,退后一步,差点绊倒在那颗人头上。“我不是这里话事的人,大羊真。”他的甲叶已经生锈。他的伤囗正在腐烂。他脖子上,一道裂开的伤口还在淌着脓血。“陈芋在管事,他这么说,我就这么做的。我就是守这道门的。”

  “这又是谁?”二十四郎踢了一下那颗人头。

  那人盯着那颗人头好像是第一次看见一样。“阿铊吗。。。他受不了,想逃出去,陈芋只好斫了他的头,好让他别鬼叫了。他肚子胀得很大。不知吃喝了什么。我们现在只喝酒,啥也不敢吃。”那人搓了一下脸。他的眼睛很红,应该是发炎了。“我们本来是把他连尸首一起埋了。但是现在下雪地太难挖了。大伙嫌麻烦,所以在哪死的,我们就让头摆在哪。”

  “这鬼地方,除了王八,全是水,只有水鬼才呆得下去。”这个人笑了。“这里没有干过一天,大羊真。这鬼地方连老鼠都会水,更别提蛇了。那些滑溜溜的东西,跟你的手一样粗。有时候他们滑进裤裆里,一不留神就给你一口。”

  “也不多了。”另一个人回答说,“我好久没看见了,比之前少多了。有一些在外壕里还有,我觉得。突门那里也没有了。阿蝉几天前去过傅堞外,那里还有个活人,他看见那畜生在啃那些死人的肉。阿蝉把他都杀了,不过,他说的话你没法全信。”

  他白来了,这鬼地方不用打,早已经陷落了,二十四郎意识到。只是没有一个好心的人告诉他们这一点。他揉了揉他的上唇,以便挡住那喷来的恶臭。“我要同你的宗主谈话。”

  “陈谷子?”那人看起来有些迷惑。“好些天他都不说话了。他要死了。应该死了吧。我前两日看他还。。。我搞不清了。”

  “他在哪里?带我去找他。”

  “那谁来守门?”他们互相看着。

  “让他守吧。”二十四郎踢了颗人头一脚。那些人笑了起来。“也好了呢,跟我来吧。”

  那人取来一根火把,挥动它让火焰燃烧得更明亮。“这边。”那人领着他走上石墙上的木阶。当他们向上爬时,燃烧的火把映在长苔的石墙上,反射出微弱的光。

  阶梯尽头的隔间黑暗,布满烟雾,让人压抑的闷热。一块破烂的毡布挂在狭窄的窗户上用来挡住外面的雨雪。一大块一大块木段在燎盆(火盆)里闷烧着。四下里空气憋闷,弥漫着血腥味和屎尿的气息,还有烟雾和霉味。地上覆盖着肮脏的草捆,角落里一堆堆蒲草凑成一张床。

  陈谷子躺在一堆皮毛下打着寒颤。他的武器堆在他身边——环刀和方头铁棒,裲裆甲。顿项甲叶不全的铁冑。上面的油漆已经褪色和脱落,铁甲叶下面的皮盾基底已经开始腐烂。

  他的人也在腐烂。那堆烂草下面他什么也没穿,发着高烧。

继续阅读:第130章 二十四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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