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月后。将晓之时,沂蒙山地区天色阴暗,浓云密布,山山岭岭都被乌云遮住。
呼延罗侯带着一队游弈(游哨)骑马巡行归来,来到一处路口,隔着座小丘,顺风传来了一阵阵沸腾人声。罗侯心中明白:这是符伍和奴隶们正在连夜加固傅堞(土墙),挖掘陷阱,布置鹿角和各种障碍,已经忙了通宵。
他正在侧耳细听,忽然从附近的坐候楼(观察亭)中传来呜呜的大角声和苍哑的叫喊声,而远处也隐约地有角声传来。
这是遵照法生的命令,各处营寨和坐候楼都得白昼举旗夜晚则举火为号:敌人进犯,很难得逞,众宗伍务须各安生业,兴建营寨,严防细作。呼延罗侯眼望着烽铺上燃烧的一大团火光,耳听着远远近近的人声和鼔角声,心中说:“可算能歇口气啦!”
在呼延罗侯他们拖家带口,晃晃悠悠,晃晃悠悠从临清来到这处沂蒙山中的腹地之前,那一个来月的处境真是苦不堪言,他们路过衮州时被从东北迁徙来的各部落的追的累死。
这都怪,当年石虎打败辽西鲜卑段辽后,迁其户二万余于雍,司,衮,豫四州之地。真是满地的野人乱窜,这些往日威风一时的辽西段氏鲜卑的风暴骑士,自从败给慕容氏后,渐渐变得毫无自尊,身披褴褛兽皮和坚硬皮革,编发长须,一点也不注意形象,成日里追着他们,象疯狗一样嗷嗷乱叫,老想瞅破绽来突袭劫掠。
后来宗伍烦不胜烦只得转向折入青州,情況却更糟了,简直是一日数惊。青州处在进攻辽东鲜卑慕容毁的重要地理位置,前两年,石虎大天王打慕容皝主意之时,先在青徐等六州征兵,迁徙辽西,北平,渔阳之民于兖豫雍洛之地,然后令,青州之众渡海,戍蹋顿城,无水而还,因戍于海岛,运谷三百万解以给之,又以船二百艘运谷二十万解诣高句丽,并使典农中郎将王典率众万余屯田于海滨,又令青州造船千艘。真是声势渲天,结果攻打慕容之役却前功尽弃,让他很没面子。
所以大天王对那些战败后,渡海回来的六州,辽西,北平,渔阳之众全都不想去搭理,于是这些军士最后全溃散为流民,满地乱跑和蝗虫似的,那有吃的就朝那流窜,那架势,乌泱泱的吓死人了。
他们一层层地将阿楼那部四面包围。其时,又正值下起了第一场雪,法生手下的部曲多数冻病了,法生本人也病倒了,偏偏这时,一日之内急急忙忙竞有三路人马扑上来,这些投胎饿鬼,连人马铠甲都要扑来咬一囗。差点冲动了他们的阵脚,吓得罗侯出了一身冷汗。
呼延罗侯亲自披甲腾冲,鼓舞步骑,帮着呼延东冲开了对方左拒。多亏部曲上下齐心,个个奋勇死战,加上抗冻的辽东胡洛真奴隶执槊坚守,屈攴若周绕到敌后,只一波腾击,就透阵了。那些人损失很重,仓皇败退。
同时,从平原南犯的乌丸骑手这一路被卢阶,陈谷子挡住了。这几路想占便宜的都白折了人马,扫兴地退了回去。经过这次教训之后,各路人马都比较小心了,重新调集部曲,人马比之前增加几倍。眼看着一场众寡悬殊的大乱战迫在眉睫,又加上沂蒙山中有些宗伍不稳,总想西归,呼延罗侯如何能心情轻松?他晚上帮助法生筹划军事,白天为部署迎敌的事骑马到各处奔跑,忙得不可开交。尽管他侥幸不曾染病,近来那大肚皮清减了许多了。
还好,紧赶慢赶,他们在另一场大雪来临之前,终于闯入了青徐兖地域,这块位于天王狩猎区内的猎场。那些追来的帐落与流民最终还是盘旋不敢进,眼睁睁地看着阿楼那部闯了进去。
围场位于八百里沂蒙山腹地,沂水西岸,蒙水东岸,距济南约七八百里。沂水和蒙水在其南部交汇,形成了一片广袤的河套地带。三角洲冲击平原,沂水滚滚,蒙水悠悠,两水环绕。将这片平原东西南三面包围,北部是绵延起伏的群山,蒙山,沂山夹峙形成天然屏障,也是猎场外围边界。钟灵毓秀,仪态万方。中部逶迤的丘陵,南部三角洲平原便都在围场的范围内。
围场的范围内是丘陵和平原,春夏时草木葱绿,灌木丛生,依山带水。在两河交汇处以南十多里外。古代齐,鲁,莒三国交界处,便是阳都古城,诸葛亮的祖居。隶属琅琊郡。大单于的皇家猎场便将此地囊括在内。
这一切,皆因大天王爱好广泛,很有上进心,为了进一步完善狩猎技巧,他便将西自灵昌津南至荣阳,东极阳都的广大地域都圈作猎场,并使御史监察,其中禽兽有犯者罪至大辟。御史们也及时抓住机遇擅作威福,百姓有美女好牛马者,求之不得,便诬以犯兽论,死者百余家,海岱,河济之间根本就没人敢来找不自在。
罗候让扈从们下马歇息,过了一会,他正想把右手刚搭上马鞍,要上马时,忽然听见有人骑着马向这里奔来,蹄声很急。他迟疑一下,随即从鞍上抽回右手,转过头来,朝着北边的来路张望,心中疑问:“为什么这马跑得这般急?是从那来的?”不过片刻,一个什长带着两名伴当一人三骑,驱着九匹浑身汗湿的战马从奔涌的云雾中出现,来到离他几丈远的地方。那什长一看见他就赶快和同伴们勒住战马,跳了下来。呼延罗侯看见那什长是呼延东手下的一名亲信小头目,没等什长开口,抢先问道:“呼延老三差你来我这有什么急事?是不是外面的帐落已经开始进犯了?”
什长回答说:“启禀坞佐,有两路已经摆好了进犯架势,只是还没动手。三郎差我来向坞佐禀报:据昨晚老宗伍暗送消息和我们的游弈捉生问事,得知确实消息,沂水那边昨天又到了三四百人马,东岸也到了五六百多人,两处人已经有上千多人,一两天内还会有大队人马开到。消息还说,段氏鲜卑一两天内也要来这,两边都放出风声,说他们要在下一场雪下来以前扫荡蒙山,活捉咱们行主和你等几位宗主,瓜分了我们的财货和部众。这班混帐打仗不见得,吹牛放屁倒有一手!”
罗侯哼了一声“爷爷等他来?去告知行主吧!”呼延东派来的什长答应一声,腾身上马,奔向营寨而去。人和马的影子眨眼间在云雾中消失,只听见渐远渐弱的马蹄声音。
呼延罗侯抬头望望,看见汹涌奔腾的乌云比刚才似乎更浓、更重,铺天盖地,从面前滚滚而来,又滚滚而去。这天色,让呼延罗侯的心上更沉重。他驱着马匹,对扈从们说:“上马!”转眼之间,十几个拨甲扈从都跳上战马,准备出发。扈从们看向罗侯,他们都担心马上会有雨雪,而大家都没携带防雨雪的东西,别人淋着点不打紧,呼延罗侯近曰来操劳过度,比往日清瘦许多,他要淋了雨雪。宗伍中可就没主事的人了。
扈从勒紧马缰,望着呼延罗侯,迟疑地问:“这天……恐怕要下雪了吧?”另一个也问:“坞佐,我赶快回寨中去替你取一件蓑衣吧?”
呼延罗侯摇揺头地说:“不要瞎耽误了!如今军机紧急,别说下雪,下火雨也挡不住咱们办事。”
他首先勒转马头朝南,正要扬鞭出发,忽然听见从东边传过来几匹马的紧急蹄声,迅速临近。他便勒转马头朝东,向云雾中注目等候。片刻之间,四个骑马的人出现在二十丈以外的云雾中,为首的披甲人是卢阶。他原是帮屈支若周镇守东岸,对付流民,做符伍的东面屏障,不曾想日前屈支若周也病倒了,东岸部曲就全压在他的肩上了。呼延罗侯一望见他,知道他现在亲自来过来必定有要事禀报,便把镫子轻轻一磕,迎了上去。
两匹高大的战马相离不到两丈远,停止在对面。风卷着寒雾傍着马头奔流,在人的左右和头顶飞卷。呼延罗侯问道: “卢家阿干,你是从东岸过来的?”
“是啊,阿干。你要往哪儿去?”
“我要到滩边去,看看那里的巡探,押铺今日有无掷号错失。”他勒马迎上几步,等到他的马同卢阶的大马两头相交,停到一起,他又小声问:“你来有什么急事?”
卢阶小声说:“两个时辰前我得到细作消息,知道叱吕大引派一位使者昨日从平原下来到围场里了,连夜与各帐落大人商议,重新商定了方略。议事关防极严,一时探不出他们如何计议。如今已有三千人马,据说还有大批甲骑将于今明两日开到。粮草运往东岸的很多,担子挑,牲口驮,日夜不绝。各部扬言要在下雪前以前杀进沂蒙山,昨日又在对岸,到处出了悬红,悬出赏格要捉拿法生和屈支若周几个。”他笑一笑,又说:“阿干,你也值三千缗哩。”
呼延罗侯也笑了笑,说:“我就值这点,有眼无珠。”
卢阶又挥退左右扈从,探身低声说:“咱们安置在那些帐落里的坐探,从流民中探得机密消息,十分紧要,果不出你同法生所料……”
“你说的是有宗伍想北上同叱呂大引勾起手了?”
“听说双方正在暗中商谈。胡洛真奴隶中有人想要回辽东,叱吕大引这货想要他们在阵上倒戈,一旦大战开始时撕开我们阵形。”
“这消息可靠么?”
“这消息是从段氏鲜卑中一个小率口中说出来的,一定可靠。还有人说:这几天有巡探在东岸看有人偷偷渡河,都是夜里去,夜里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