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上(对和尚的尊称),我的宗族会灭亡吗?”法生试着询问,但他的头脑一片混乱,他们跪坐在这遥远的宫殿下方的巨大溶洞里。他失去了对时间的概念,四下空旷,寂静。
坐在黑喑中的佛图澄,他看起来更像是用枯木,朽骨雕刻成的可怕的雕像。唯一能让他看起来还是个活物的就是在他头上的那红色肿胀之物,就好像将要熄灭的火炉中最后还在燃烧的煤块一样缠绕在苍白的皮肤上,挂在这个活着的骷髅上.
“别乱问。”真相警告他们。
“你们如同这条暗河汹涌波澜,在时劫之后会冲开黑暗地脉,在大地上纵横奔流,一直向无尽的大海而去。而佛法在我的出生之地被遗忘之后,也终将随着诸夏种族的壮大在大地上昌盛。”他的眼睛睁得非常大,金红色的像猛兽一样的眼睛看着法生所看不到的未来。他的声音纯洁的就像孩子的金嗓音。他的语言如此古老,但法生却听得懂他的言词。
“你们的人,六夷诸部会怎样?”又一次法生问苍白的骸骨。
“成为你们,成为的诸夏种族。”苍白的骸骨回答。“余者会走进了大地深处。埋入岩石,树木之下。这片被你们成为中夏的大陆也将是他们的家园,他们的时代终将过去。六夷都是如此,他们灭亡的原因和匃人一样,也是他们的兄弟。草原和朔漠的匃人被杀死了,东胡也灭绝了,屠各和乌丸只剩下几族仍然游荡在世上。鲜卑人想逃离了北方的冻土,但是他们的时间也不多了。在这个诸夏的世界里,不会再有六夷诸部了。”他谈到这些的时候看起来很悲伤,这让法生也同样感到悲伤。他感受到了空气中冰冷的味道,山洞深处满是骸骨。
“成为我们。”法生对他说道,他感到了对面枯槁人形内心的波动。“他们有至高阿修罗,斗战神护持,为何会消亡?”
“神通也不敌业力”佛图澄猛地睁开眼睛,就好像锋利的刀芒一样。用目光跟随着火把闪动,满是皱纹的嘴张开又闭上,不再讲话。因为佛图澄想起,这少年的种族从不肯沉溺于悲伤,他们会憎恨并且立誓复仇。世上的种族们会唱悲伤的歌,这少年的种族却永不原谅,永不宽恕,他们永远战斗并且生生世世,永远铭记!
“漫长的时日曾给了诸夏种族庞大的人口,使你们统治大地,随着时劫,你们在司马诸王带领下发狂的自相残杀,直杀得血海涛涛,你们人囗在大河南北都所剩无己。于是六夷部族遍布整个中夏,就好像狐兔在没有天敌的情况下充满了整个林野一样。那是他们的黄金时期,在那些日子里六夷的族群就好像冉冉升起的太阳一样。但现在太阳要落下,他们也渐渐消亡了。”
“我们为什么没有消亡?我族也有什么神明庇佑吗?”
“执着相续,你们就是这般自执为我,自已看去吧。” 佛图澄仿佛一具可怕的会说话的尸体.他话语中的一些东西好像冰冷的手指在法生的背上爬来爬去。“随忆念过去无量诸宿住事,乃至无量劫。”什么在山洞中移动,火把一个接一个的熄灭。黑暗顿时笼罩了他们。
法生他可以听到下面奔腾的河流。月亮在天空中成为了一只黑洞洞的眼睛。在洞穴外面,世界照常运转。太阳起起落落,月亮盈缺交替,寒风怒吼。在洞中,月质真相和法生一起靠在一起,被毛皮包裹着的身体瑟瑟发抖。
时光飞逝,一天接着一天,每一天感觉都比前一天更短。黑夜更长,甚至连星星在天空都变得陌生。那些是属于地面上正常时间的世界的事物,日夜日夜日夜轮转。然后他立刻又一次回到了赵家围子。
是他坐在高鸡泊大泽边的一块石头上?那个更凶猛的他抬起头看了看。大盾横刀躺在他的膝盖上,他正在用油布擦洗。
“阿爷。”法生低语道,那张脸与他很像,却更为严酷英俊,那是乞活陷阵士的脸。
他的阿爷向上看来,“张秋,你躲那干吗?我说了,不会带你上阵的。”他问道。天旋地转。。。法生非常害怕,被某种力量强行拉走。他的阿爷,高鸡泊的大泽和野林开始褪色,消失。他又回到了山洞,黑暗环绕着他,就好像妈妈抱着自己的孩子。
法生的喉咙很干。他强忍着说,“赵家围子。我回到了赵家围子。我看到了我阿爷。他没死,他没死,我看到了他,他那么年轻,他还活着。”
“不,”佛图澄说。“他已经死了,痴儿,不要去惊醒亡者。”
“我看到了他。”法生可以感觉到一侧的脸颊上的泪痕。“他在擦拭刀盾。”
“你看到了随忆念而生的过去诸宿住事。你的内心渴望你的阿爷和故园,所以你看到了他们。”
“你看到的都是往日的影象,法生。”大和尚说道。“你在通过宿住随念智证通来观看宿世。其中的时间和如幻的世间是不同的。对于你来说,生命的识流就像大河。我们都在它的洪流之中,从过去到现在顺流而行,总是在同一个方向。宿住随念智证通的识流却不一样。你我的千年对无量劫来说不过是一瞬间,通过这种方式,我们可以看到过去。”
“但是。”法生问道。“他听到了我的声音。”
“他听到了水流的低语,岩石的碎落。他听不到你。通过识流,你仍然可以看到他们,但是你的话语不能传到他们耳朵里。过去的就是过去了。。”
“我会再看到我的阿爷吗?”
“神通不可执着,宿住随念智证通来观看的地方,是昨日或者上千年前的识流。人们的过往被囚禁在永恒中。一些尘埃中的生命仅仅有一瞬的时间,对于它们来说一小段时间可能就相当于你的数十年或者一生。一片荒漠上的胡杨可以活数百年,基至可以活上千年。对于它们来说季节更替就好像挥舞一下衣袖一样。你的双眼不要被限。。。。”
“我偏要看他!”法生想要知道。法生听到真相在不停的低声咕嘟着 “别和我阿师顶嘴。”法生知道自己惹月质真相不高兴了,他及时闭上了嘴。
“痴儿!机缘到了,你自然会看到他。”和尚敲了下他的头,他莫名其妙的又回到了赵家围子。从枝叶上俯视着他的阿爷。他阿爷看起来不在年轻。他的头发虽是黑亮的,却有了一丝灰白,他低下头“。。。让法生,猪儿长大以后亲如兄弟,相互扶持。”他祈祷道。“象我和张秋一样。。。”
“阿爷。”法生的声音就像是风掠过林稍的呢喃。“阿爷,是我,法生,我和猪儿都长大了。”
他阿爷抬起头,看着树稍,皱着眉头。但是他没有说话。他看不到我,法生意识到,绝望。他想冲出去碰触他,但是他所能做的只有观看和倾听。他听不到我。
他阿爷继续祈祷两个孩儿平平安安长大。法生感到他的眼里充满泪水。如果我哭泣,阿爷会听见落雨吗?
阿爷剩余的祈词都被突然出现的雨滳的哗哗声所淹没。他阿爷融化了,就像太阳下的冰凌。
雨线化作了箭雨,四下传来了人的嘶吼声,法生的头上闪着寒光的长箭仿若一阵乌云,黑压压升起然后落下。如同千百点冰雹撞在甲盾上的叮叮咚咚。四下的人压低身体,用铁盔、铁甲和木盾承受着箭雨的猛攻。满天锐利致命的金属从头顶呼啸而过,一片片锋利的象刀片一样深深的斩入木盾和头盔中,
“得项王首级者!金千斤!封万户侯!”鼓角的声音远远传来,钢刃点亮了晨光,兵甲布满了苍天笼罩的大地,狂热的战士掀了一片钢铁和狂吼的怒潮,并将白浪般翻滚的钢刃推向他。
他象钢铁巨人般巍然屹立,傲慢而又凶猛,手里掣着刀槊怒吼。可是一个微笑的散发女孩冲出致命的铁雨,踮着脚尖亲吻了这个高大的年轻战士,法生全身的毛孔不由得都哆嗦了起来.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剧烈地跳个不停,他知道自已认得她。
在这之后往日的影像变得越来越快,直到法生感到迷失和眩晕。他再也没有看到他的阿爷,也没有看到那个亲吻他的女孩,而是看到了那些怀孕的女人浑身湿漉漉的跪在大泽边祈祷。乞求天神能够让她们生出可以替她复仇的儿子。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她们说。
识流分开又聚合,疯狂奔腾而去,然后把法生像箭一样发射出去。识流本身在不断的萎缩,每看一段记忆,识流就更细一些,变成细流,最终法生看见的远古战士们高大坚毅,这些严酷的人们穿着兽皮和玉石制的甲。一些还带着树皮做成的面具。但是他们在他没来得及看清他们的面目就消失了。
然后他继续观看,云阵不祥地停上了翻滚,传出阵阵隆隆声,万均雷霆正在汇集,聚扰。雷声沉闷,饱含着天地之怒,即将暴发。一群面容决绝的男人穿过血污的战场走向他们的命运,一把把一面面弯曲破碎的青铜的剑盾握在他们的手里。
霎时,一阵阵眩目的闪光撕扯开那黑暗,如同炼炉里的铁水闪焰在他头上倾泻下来硝磺的恶狊弥漫空间,他看见到了某种可怕的钢铁人形,象风暴般袭来,这些看上去黑鬿鬿的啫血神灵,对他发出了可怕的呐喊,比狂飙厉飓都更可畏,更暴烈。
“轩辕!”穿过无数个世纪的迷雾,法生听到了。“战神之敌!!!”
雷声轰鸣,烈风狂吼,就在这狂风和雷雹中,雷光映亮了湿漉漉的青铜刀刃,他们一个紧随着一个,在以摔断头劲的疯狂向着神明冲锋。成千上万只光脚板践踏轰鸣,仿佛地面都己裂坍崩解了。
天空在眨眼间变得漆黑。骤然滚动着雷霆,电光吓人地迸溅,滚滚而去,直扑天地相交之处。滚滚怒吼如雷声响彻了整个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