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翼建走回沙罗摩部所在的曲坊中,满心疑问,他不晓得法生这乡下小子,怎么会跑到邺都来了,还正好让他揍了法生的伴当。但他也来不及多想,他们这些游侠儿今晚还有大事要去办。
“须弥山!须弥山你又揍人了!”周围的人都在向他打招呼,这些游侠儿多是新手,生瓜蛋子,箭靶子,他们的队主更在乎找女人玩乐,根本没心思训练他们。
“就这一把,”当须弥山找到他时,盖娄俟俟忙抬头笑道,什翼建推门而入时,他正在和婆利阇掷卢投骰子,而且输了又输。游侠儿们都爱盖娄俟俟这样的可薄真,他打赌和打仗一样无所畏惧,但赢之甚少。“我得找我的甲胄,俟俟。你擦净我腹甲上的血迹了吗?”
“擦净了,羊真。”什翼建的甲叶又旧又重,补了又补,有很多磨损之处。同样适用于他的头盔,他的顿项,裙铠和护手,和他那不配套的护甲的其余部分。盖娄俟俟的装备只不过稍微好一点,婆利阇的明显更差。
单于台武器工匠做出这些钢铁的秘术。什翼建怎么也查不来,如此坚固,不知有多少其他人在他之前穿过它,不知又有多少人死在它里面。却只要稍事修补又能使用
沙漠诸部就是被披着这些优良盔甲的拓羯武士驱赶的四处逃亡,把他们黄金一样古老荣耀的姓名的丢在荒野里。而什翼建他们则干脆扔掉他们的铁剑,混迹在臭名昭著的游侠儿中。
一会,消息像一股热风穿过营地。对头的行踪确定了。她的车队会在那时行进。我们将向南疾行到土台坊,焚烧车驾屠杀所有的人,我们看看谁敢与沙罗摩的游侠儿交锋。
这消息什翼建得知于盖娄俟俟,盖娄俟俟得知于老东西婆利阇,婆利阇得知于一位西羌四部的小子,大家都叫他二十四郎。二十四郎,他有一个兄弟给摩诃迦罗当伴当。“他阿奴在大帐听到的,摩诃迦罗亲口所说,”盖娄俟俟强调。“白天到来之前我们就会完事回来了,看是不是。”
消息差不多被证实是真的。摩诃迦罗的命令通过他的队主们和叮当响的钱串下达了。把娘们赶走,拿好刀槊,备上马鞍,我们即时出去干活。“那些可怜虫急于出这么大价钱让我们为他们办事,我看不是让闻一闻那娘们的味道就完事。”婆利阇(这位斗鸡眼的弩手的名字。)预计,我们会在这破事上得到许多财货,可那姑子疯得活蹦乱跳的,应该会有刀光箭雨:和八部之主共舞没这么容易。所以你的胖屁股移快点,须弥山,为你的鞢韄带装上合适的刀弓,应该很快你就会用上它了。
什翼建在云代曾经是一位王子,在邺都却是石虎的奴仆和玩物,但在沙罗摩的游侠儿中,他又是座须弥山。沙罗摩的游侠儿乱用他们喜欢的外号,并心血来潮地改变它们。曾有个秃头的屠各武士—一个游侠儿叫他猪头,被他坐在身上压断了胁骨。从那以后他们把须弥山强加于他,是因为当他压下来时每个人都跳得象世界之山倒下时那么的快。
而沙罗摩部的头头—摩诃迦罗,他的真名字也只有天才知晓。自从在百无聊赖中进了沙罗摩部,什翼建只在远处见过摩诃迦罗。在这乱纷纷的世道,无数游侠儿符伍诞生于西晋末日之中的血与混乱的世纪里。它们的昨天组建,明天就会不见了。沙罗摩追溯有十多年历史,仅仅只有一位幢主,讲话轻柔,眼神哀伤的高车贵人,让人称他为摩诃迦罗。他的头发和面甲是红铜般暗淡的颜色,但是他坚固的铠甲,花里胡哨由多种颜色的皮革和麻线联接成修习绳,有蓝色灰色和紫色,红色和金色和绿色,紫红鲜红和天蓝,都被风雪吹褪了色。
人们传说当这头地狱战犬二十出头时,正如盖娄俟俟讲过的故事,草原上的高车部族选定他为他们的新王,在砍他们老王的头几时辰以后。摩诃迦罗便在鞢韄带上系紧他的环刀,骑上他最喜爱的马,逃至大天王仁慈的土地上,再也没有回去。他曾和无忧幢的游侠儿一起纵马飞驰,后来是“四梵往”部,持颅骨者(后来改名叫阿叱薄迦部),然后和七位以“翼旗”为识的武士创立了沙罗摩部。这八位创始人,只有他活了下来。
须弥山当然清楚故事中有多少真实的成份,要知道他差一点就是朔漠之主了,到如今却落得什么也不是,但这么多年的苦难让他早学了怎么管好自己的舌头。
“我宁愿醉死也不愿意做这鸟事。”什翼建咒骂,当婆利阇向他们解释了他的计策。但他的两个手下已全盘计划好此事,并打算开仗后将他掩护在扈从们身后,
“我不是生瓜蛋子,”什翼建抗议,当婆利阇提出计策时。“我在十三岁就斫下仇敌的头,做了我的笫一个颅鼓。我和你一样是一位可薄真。”
“你也是我们的王,而我们是你的三郎曷剌真”但婆利阇有这方面的权利:他和盖娄俟俟都曾在什翼建阿爷面前主誓,要在这敌人的都城保护他们的王子,那意味着他一直得待在远离战斗的地方。“俟俟才是我们三个人中最好的武士,”婆利阇指出,“你只要打完了,抢在别人之前上了八部之主,我们就能得到八部的财货相助,这样才有希望回家。”
回家?他曾经忘掉一切。封闭记忆中曾被石虎打碎的王城大门,让死人和垂死的记忆留在了那里,但那景象,他被骑马的拓羯武士拖过那些熟悉的街道时所看到的,将永远萦绕于什翼建的脑际。河流被尸体阻塞。部族的女祭司缠着她撕破的长袍,钉在门板上,伴着一团闪闪发光的蝇虫。濒死之人难以置信地徘徊在街道上,血腥而肮脏。孩子们被烤得半生不熟。他的阿兄,拓拔部最后的国主,在他王国的废墟上赤9裸尖叫,当时数万的拓羯武士在围观,在哄然大笑。还有火焰焚风,大火到处都是。他可以闭上眼睛,然后看到他们还在:烈焰婆娑于金帐之上,他再未见过的任何帐落有如此巨大,升上空中的羽状油烟盘绕升腾,像很多条黑色的腾蛇。
当他被带离很远以外,即使是在那里回头,离城几里的地方,空气中仍然弥漫着烟雾。在其摇摇欲坠的原木栅墙的背后,王城在他眼前分崩离析,不过到如今,大多数大火已经烧完。只有记忆中的灰烬在微风中懒散的飘浮,像宽大的灰色的雪花。
不该离开,我应该死在那里。
“你要抢在别人之前上了那疯姑子。”盖娄俟俟同意。
上了她或者杀了她;不管怎样,我将很快面对她。关于月质真相这个世上最富有的女人。什翼建听说的越多,就越担心那个会面。邺都的人声称她喂她的马吃她阿姊的人肉,用金银来浴以保持肌肤光滑柔软。婆利阇嘲笑那些传闻,但对她与面首滥交的故事津津乐道。“她的面首选自八部家族,那些男人长着一臂长的鸡c巴”他告诉他们,“但是,即使他那玩意对她来说也不够大。她还从辽东买来虎豹,和畜牲睡在一起才能心满意足,人世上根本没有郎君能满足她。”加上坊谈奇闻,这位聪明的老东西,似乎总是把他的鼻子戳进各处的酒肄怪谈中,认为八部的女主人集凶残与疯狂于一身。“她亲手杀死了她的阿姊和姐夫,让她当上了八部之主。然后她把她可怜的阿爷关入水窂中,使她自己真正持掌了八部实权。她善使妖术,像呼吸一样容易,随意背弃相信她的人。她破坏信誓,折磨敢与她为敌的人……她的阿爷是疯子,她也是。他们流着一样的血。”
疯狂永远在血脉中传承。月质真相迟早会疯的,所有的六夷帐落和赵人都知道。如果真相像她阿爷一样疯疯颠颠,我还必须上她吗?婆利阇从未提及别的可能性。
胖大的须弥山很高兴这种屁事不用他废脑子来想。这座该死的城市真是最该沉入红莲地狱的地方。
等宫城关闭的钟鼓敲过,沙罗摩部花了不到半个时辰集结。“现在上马!”摩诃迦罗正式宣布,从他巨大的青色重甲战马上,用标准的赵语,它是不得不用的通用语。不然六夷帐落的游侠儿能为了每一个词句而争吵,最后闹到拔刀相向,血溅五步方可。
摩诃迦罗的具装马的甲叶被褴褛的头皮发辫所覆盖——从被杀死的男人的头上割下来的战利品。他的假钟上也有更多的同样材料缝接其上。他是位雄壮的人,现在他挺拔地一动不动地坐在高高的马鞍上,他的声音十分响亮能传达到营地的每个角落。
“月质真相只是道小汤,”他说,“八部才是正菜,”游侠儿们发出狂野的欢呼。他们长槊上的各色丝绸旗帜瑟瑟舞动,同时,四眼护路者的旗帜在头顶上空飘扬,沙罗摩的标志。
三个拓拔武士和其他所有的人一起欢呼雀跃。默不作声会引起注意。当沙罗摩沿着长明沟边道路骑马而上,什翼建紧紧地跟在盖娄俟俟和婆利阇的后面,须弥山排队在西羌四部的二十四郎旁边。“二十四郎,”他说,用赵地通用语。沙罗摩部有其他的拓拔族人,但不是很多,也不在附近。“你们西羌四部为啥要帮我们做这事。”
“别在这儿说”二十四郎警告说,带着他古怪空洞的微笑。“咱们过后再谈,当我们回营时。”
沿老修义里从敷教街到土台坊有几百步,再一个五十步从东夏坊到土台坊。游侠儿符伍,有的骑着好马,却扭来扭去努力才能跟上,等到达土台坊,徒步行军的步槊稀拉少了一半,这些步槊由丁零武士和他们的奴隶部众组成……
“跟随我们的大幢主,没行军到长明渠里真是件神迹,”婆利阇冷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