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宫,内室……
楚铭轩临窗独立,双手再度举起手中的素光绣,透过窗外刺进来的阳光,那夕照晚景跃然素色绣布之上,景美人凄凉。楚铭轩眸间湿润,他不敢相信彼时一句戏言会成真,更无法接受那样的事实。心,那么痛,仿佛是被人扔进荆棘丛中,鲜血淋漓的感觉让楚铭轩身体不由的轻晃。
“皇上,您要保重龙体啊!”久未出声的周公公见状,登时上前搀扶。
“若因朕的疏远,凤倾歌出些许意外,朕此生都无法原谅自己。”楚铭轩颓然坐在椅子上,双手紧攥着素光绣,目光透着无尽的悔意。
“凤妃是有福之人,必不会出事。”周公公本想劝慰楚铭轩,话出口时方才觉失言。
“有福之人?若她从未入宫,或许真的是有福之人,是朕夺了她所有的福气,不仅害死了她满府一百三十人,如今又令她绝然赴死。朕如何心安?”楚铭轩满目悲凉。
“皇上千万别这么说,害死凤妃满府的是魏谨,不是皇上!皇上为何要将这样的罪名更加诸在自己身上,老奴相信,只要皇上告诉凤妃,凤妃一定会相信的!”周公公辩驳道。
“眼见为实,凤府那一百三十人的确是依着朕的旨意推出午门斩首的。如今你让朕告诉凤倾歌那一切非朕本意,朕都觉得荒唐,她又岂能相信?”楚铭轩颓然开口。
“皇上……”周公公本欲再劝,却也觉得此事太过匪夷所思,若不是自己当日亲耳听到魏谨的张狂之语,怕也不会相信。
“罢了,如今朕只求她能平安!回御雄殿,替朕更衣!”楚铭轩敛了眼底的悲戚,陡然起身走出凤栖宫。
御雄殿内,周公公本想跟在楚铭轩身后,却被楚铭轩拦了下来。
“你不必跟着,若明日早朝朕未回宫,便称朕龙体违和,免了早朝!”丢下这句话,楚铭轩绝然转身,离开御雄殿。
皇上私自离宫不是小事,江山之主,若有万一,又岂是他一个奴才可以担待得起的,偏生太后早逝,那些太妃素来只会养花观景,消遣度日。皇后又与凤倾歌不合,若说皇上是为凤倾歌离宫,皇后不诅咒已经是万幸,周公公思虑再三,终是换下一身黑褂,急急朝齐王府而去。
与此同时,绝杀派出所有皇城侍卫,自己则带着洛月儿出城寻找。
“你真不知道凤妃在哪里?皇上必是担心极了,否则也不会命所有皇城侍卫倾巢出动。”绝杀握着马缰,抬头看向骑在马背上的洛月儿。
“这个问题皇上已经问过月儿了,统领大人希望月儿如何回答?”洛月儿淡漠回应。绝杀暗自噎喉。是呵,若洛月儿说知道,彼时便是欺君,若说不知道,自己显然不信。
“凤妃若有意不让皇上找到,就算我们搜遍整个皇城,都不会有结果。去城郊看看吧。”绝杀似有深意道,随后拉着缰绳朝皇城西面的山郊而去。
“其实月儿实在没有任何蛛丝马迹可供统领大人参考,而且现在看来,统领大人带着月儿实属累赘,还请统领大人放月儿回去。”洛月儿谦恭道。
绝杀闻声止步,转眸看向洛月儿。
“你就真的这么讨厌我?”绝杀似有些受伤道。
“月儿不敢。”感觉到绝杀眼中的悲伤,洛月儿心底微凉。
“这是皇命,绝杀不得抗旨。”绝杀继续前行,丝毫没有放洛月儿下来的意思。
夕阳西下,霞光漫天,春寒料峭,冻杀年少,虽已是初春天气,可春风入骨更寒,临溪而坐的女子,身披雪色长袍,倾泻至腰的墨发随风轻扬,飘然欲仙。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世人皆赞美景,却从未想过,这样美好的景致有如昙花一现,接下来,便是无尽的黑暗。”顾子兮将手中的披风覆在凤倾歌身上,继而坐在一边。
“看来他今日是找不来了。”顾子兮以为凤倾歌在赏景,坐下时,方才见凤倾歌的眸子一直盯着冻成厚厚冰层的溪水。
“既然无心赏景,何不回去,也免得冻坏了身子。”顾子兮心疼道。
“眼不见,心不乱,你不该来的。”凤倾歌长叹口气,旋即转身离开。
“眼不见,心更乱,子兮只是不想你太过孤单,你放心,如果楚铭轩来,幽冥宫的人会来提醒的。”顾子兮苦涩开口。
“看来你与幽冥宫主颇有几分交情,否则他怎肯你留在这里。”凤倾歌樱唇微抿,对于顾子兮的深情,她已经没有了拒绝的勇气,是呵,若没有顾子兮,这几日她该是怎样孤单的度过。
“子兮与他没有交情,只是他奈何不了子兮而已,而且我的存在,对他有利无害,所以他才会默不作声。”顾子兮不以为然道。
“从没想过,人不吃饭,竟然也可以这般精神,果真是神医,或许这世上,没有你做不到的事呢。”凤倾歌敛了眼底的冰冷,柔声浅笑。既然无法阻止顾子兮的深情,既然无法斩断自己心底的渴望,那便任它去吧,若自己复仇之后仍有幸活在这个世上,若彼时顾子兮对自己一如既往,她定不负顾子兮。凤倾歌如是想。
“可惜子兮只能医身,无法医心。纵是神医,也有无奈的时候。”顾子兮薄唇浅笑,心底却有说不出的苦。
“那些御医院的太医们真的不会察觉到什么?”凤倾歌顾左右而言他。
“放心,子兮有这个自信,不过让子兮欣慰的是,倾歌你终于知道保护自己了,若当真不吃不喝饿上这么些天,真不知有多少人为此心疼了。”顾子兮难得调侃道。
“为他?不值。”凤倾歌嗤之以鼻,旋即与顾子兮前后走进临溪的茅草屋里。
看着桌上冒着热气的饭菜,凤倾歌缓步走到桌边,或许是在外面呆久了,忘了用膳的时辰,如今看到这饭菜,凤倾歌还真觉得腹中饥饿,遂举筷随意起来。
“味道如何?”饭桌对面,顾子兮明澈的眸子微有闪烁。
“嗯,比起皇宫御膳房做出来的东西毫不逊色,而且每道菜里似乎都有一股清香味儿,难得。这几道菜出自哪家酒栈?”凤倾歌细细品尝,赞不绝口。
“若你觉得好,子兮明日再买便是。”顾子兮薄唇轻抿,唇边的笑,带着无尽的满足。凤倾歌微微颌首,亦不再多言,可她知道,这菜出自顾子兮之手,既然他不说,自己也不说破,只是这份心意,凤倾歌记在心里了。
“好香的饭菜呢!不知媚娘可不可以坐在这儿呢?”原本有些暧昧的气氛被突如其来的媚娘打破,此刻,媚娘一袭绿袍,摇曳着走到顾子兮身侧坐了下来。
“是有他的消息了?”见媚娘出现,凤倾歌眸色渐寒。
“媚娘可不比倾歌你,只坐在这里等便可,我可是足足在皇宫守了一夜呢,风寒露重,难不成连口饭都容不得媚娘吃么?”媚娘悻悻道,旋即将顾子兮面前的碗筷拿过来,毫不在意夹了口菜放进嘴里。
心,微有震颤,媚娘咀嚼两下,咽的有些艰难。
“还是不吃了,免得坏了心情。”媚娘似是无意撩下饭筷,眸子似是无意掠过顾子兮。
“楚铭轩是不是派人出来了?”凤倾歌有些心急道。
“何止如此,楚铭轩不仅派出所有皇城侍卫,连他自己亦离开皇宫了。为了个女人连江山都不要了,看来楚铭轩还是爱倾歌到了极致呢。”媚娘柳眉微挑,似有深意看向顾子兮。
“所以因为爱,杀了凤府满门?”凤倾歌嗤之以鼻。
“罢了,以楚铭轩的心智,定会在你那素光绣上找到蛛丝马迹,你且准备准备,若是让楚铭轩看到你在这里郎情妾意的,你还想不想报仇了!别枉费幽冥宫对倾歌你的一番算计。”媚娘悻悻道,旋即起身离开。
见媚娘离开,顾子兮犹豫片刻,亦跟了出去。
溪水边,媚娘正赌气的甩出银针,猛的射入厚厚冰层下面的鲤鱼身上。那鲤鱼甚至没有扑腾便彻底沉了下去。
“鬼医不该说那样伤人的话。”清幽的声音蕴着一丝肃然。顾子兮缓步走到媚娘身侧,责备道。
“怎么?心疼了?我不过是说了几句,你就受不了了?”媚娘本就不痛快,此时见顾子兮如此袒护凤倾歌,更觉胸口憋闷。
“子兮只是就事论事,并无袒护之意。没经历抄家灭族的痛,永远无法感同身受。”顾子兮声音幽冷。
“呵!媚娘倒是想经历,可惜媚娘没那么好的身世,自小被亲生母亲卖进窑子里,更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开苞夜遇到师傅,贞操是保住了,可那才是不幸的开始,师傅为了炼就天下奇毒,每每都会拿媚娘试药,每晚痛的生不如死的时候,媚娘只能在碧水池里打滚,那个时候,怎么没人跟媚娘说什么感同身受?”美如蝶羽的眸子里,闪动着莹莹珠光,媚娘愤然开口,手中银针如绵绵细雨般落在厚厚的冰层上,下面的鲤鱼挣扎着,却依旧没能逃脱这突如其来的噩运。
“你……”顾子兮愕然看着身侧的女子,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在他眼里,媚娘虽一身妖娆,可骨子里必是个心性坚强的女子,他从没想到,媚娘竟也有这般凄惨的身世。
“罢了,反正都已经过去了!”见顾子兮眼中的惊讶,媚娘敛了眼底的悲戚,耸肩道。
“那你师傅呢?”顾子兮不知自己为何要这么问,可他就是想知道。
“所以说老天爷是公平的,他折磨我那么久,到最后还不是死在我配置的毒药上,我还记得他拼了命的研制解药,却始终没有调配出来。不过他死的很安详,用他的话说,我到底是他的徒弟,我的成就,就是他的成就,还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呢。”媚娘垂眸冷笑,心底,却有着外人不足矣体会的悲恸。她还记得,师傅死的时候,她哭了三天三夜,不是因为愧疚,而是在这个世上,她又孤单的只剩下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