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庆帝呵呵笑起来,转身回到龙椅上,先前激动的心情似乎平静了许多。
“朕如何知道你就是萧爱妃的儿子?你又如何证明你就是朕的儿子?”
萧剑秋长眉一挑,目光如刀锋般锐利,眼前的身披黄袍的男人居然说出这样的话,心中的悲凉,无法言清。宫内弥漫着淡淡的瑞脑香,沉沉缈缈的轻烟如缕,刹那间有一抹萧索的意味。
却见一道锋利的银芒闪过,那是一条又细又长的飞剑,从龙椅的扶手之上的龙嘴中喷射而出!
剑如鬼魅,凌厉地逼向面对着隆庆帝的萧剑秋,剑气如虹。
萧剑秋站立未动,飞剑狠狠插在了他的肩头,鲜血立刻染红了他的衣服……
在飞剑入肩的那一刻,他的眼里有了一层泪光。
其实,他可以躲开这个暗器。
其实,他可以选择离开。
但是他没有。他选择了默默承受,他要亲眼看到他的亲生父亲如何对待自己的儿子!
外边的侍卫闻声冲了进来,云清扬不知何时已飞身进来,长剑出鞘,寒光掠影,锋芒毕露。
殿外忽然闪电破空,雷鸣阵阵。大殿顷刻间安静下来。近二十名大内侍卫将萧剑秋团团围住,杀气逼人。
萧剑秋摄人的目光将满殿一扫,竟是凄冷无比。
隆庆帝看着他肩上的血一丝丝地溢出,即刻道:“传御医!”
“不用了。”不失威严的声音传来,萧剑秋将肩上的飞剑,咬牙拔出,立刻一股血线喷射而出。云清扬想上前检查他的伤势,却被萧剑秋用手制止,苦笑一下:“不必了,云大哥。这点伤没什么。我想单独与皇帝陛下谈话,麻烦你带这些侍卫出去。”
云清扬略一犹豫,望向隆庆帝,见他面色凝重,缓缓点了一下头,云清扬立刻会意,一挥手,众侍卫立刻退出大殿。
萧剑秋望向隆庆帝,眼中隐有悲恸,更多还是释然。他早就预料到今日的情景,不是吗?
“萧儿,能躲为何不躲?”他沉声问道。
泪水溢满眼眶后,终是滚落。萧剑秋的面容已没有了当时的冷锐,“我不想躲。”
“为何?”
“这一剑,是我还父亲的。你毕竟是我的亲生父亲。二十年来我日日夜夜期盼着见到父亲,脑海里积聚了很多父亲的模样,如今才得以亲见,你给了我生命,你想要我的命,我会还给你。”
隆庆帝的眸中有了一丝温度,无疑他的心已开始融化。
“朕,没有说过要你的命。”他站起,朝萧剑秋走来。
“可是你不信我。”像是在对他说,又仿佛是在对自己说:“这个世上,毕竟只有一个人能真正得到皇帝的疼爱。就是当今的小太子朱翊钧。”
“你为何还要来京城?”
“呵呵,我说的够明白的了。我是想来看你最后一眼,也许这一辈子我只有这次机会才能见到自己的亲生父亲。哪怕你不认我,哪怕你杀了我,至少我知道我的父亲还尚在人间。本已绝望的心总算有了一种活下去的愿望。今日,我站在这里,不是在仰视一个皇帝,而是在看望一个父亲。陛下,你可明白?”
“对不起……对不起……萧儿……朕对不起你们母子两。”
“不是我们母子两,是母子三人!你何必如此处心积虑?我不会威胁到我那个太子兄弟的皇位!”
一句道破天机!原来两年前发生的一切都是因此而起,这个眼前的父皇为了巩固太子的地位,排除一切他皇位继承的障碍,包括自己的亲生之子!
忽然,隆庆帝问:“若是朕放你与你的妻子月玲儿,不!当年朝廷钦犯西门家族的后人西门昭,远走高飞,你将何去何从?”
萧剑秋很诧异,他竟会说放他远走。沉默许久他才答道:“也许会重新回到江湖中去。我将携妻云游四海。”
他的手上紧紧捏着一份奏折,没有看萧剑秋,只是沉默了许久才说:“那朕放你们走。”
萧剑秋怔忡地盯着他:“皇上你说什么?“他的嘴角淡淡勾勒出一抹苦笑:“但是你要保证,今生今世,永远不得再出现在京城,出现在朕面前。”
紧接着他又笑道:“就当朕补偿朕最爱的女人,补偿朕最爱的儿子,你可知道,二十年来,朕之心里,何尝忘记过你与你的母亲?每年的七夕,朕总有七日不见任何宫妃,心里思念你和萧爱妃啊。而你,朕现在答应,给你自由,却无法给你亲情。”
那瞬间,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皇帝真的是个好皇帝,他治国有方,稳定朝纲,纵横沙场,金戈铁马。那副冷漠无情的外表之下竟有着一颗隐忍的心。他突然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恨与怨顷刻间消逝得无影无踪,原来他一直都错了,这个世上他心中还有一份亲情。
在临走那一刻,萧剑秋突然有了一个念头闯入脑海中,脱口说:“父亲,能求你一件事吗?不要再与蒙古打仗了,百姓,会很苦。”
隆庆帝目光一凛,若有所思地盯着他,似要将他看穿。
他笑了笑:“当然,北元人无理在先,我大明反击在后,但是我听说俺答汗多年来只为一个目的,就是开放互市。我久居大漠,知晓那里荒漠恶劣,蒙古人生活艰苦,自然靠劫掠而生,但是,假如不穷兵黩武,假如对他们实行汉化,给以恩惠,只要他们衣食无忧,自然不会刀兵相见。”
他静静地望着萧剑秋,良久,深深吐纳一口气,冷声说:“只要北元不主动进犯,朕决不出兵。但是眼前这一战,就看双方的诚意!你的建议,朕会考虑。”
那一刻,萧剑秋重重地松了口气。仰首看着那个冷若冰霜,神情复杂的父亲,萧剑秋亦露出一丝微笑,转身而去,走出几步,却被隆庆帝叫住,回身,待他问话。
隆庆帝思虑片刻:“萧儿,朕这有一块金牌,朕保留二十年。今日,终有机会交到你的手中。”他走下来,将手中金牌放在萧剑秋的手心里。他低头看去,那是一块精致的小小金牌,金牌正面刻着“御赐免死”四字,反面刻着“裕王大世子萧”及他的生辰。
“孩子……”第一次喊他孩子,萧剑秋泪水几乎又要夺眶而出,只是强忍着,咬了咬牙:“父亲,孩儿不需要它。孩儿只是个不问世事的江湖人。要它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