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琉也回给对方一个冷漠笑容:“告诉你,有什么好处?”
男子嘴角又大大扯了一下,才收回,直起身子径直向外走去。
没有原因,只是凭直觉,锦琉拉薇儿跟在其身后。
穿过人声鼎沸的街道,绛红色衣袍的男子转进略微僻静的小道。两排的房舍大门紧闭,若不是台阶有清扫的痕迹,还真像无人居住的废弃宅子。
男子像是忘记了身后的人,大步自顾自的走着,直到锦琉问话,才猛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下。
“你是谁?我没有见过你,你如何知道我?”锦琉问。能见到他的人除了宫里的奴才丫鬟,其他都是有身份有地位之人,奈何一个存在感强烈的男子认得他,他却不知是谁,甚至,没有一点印象。
“你见过我,只是你自己不知道而已,”男子回过神,邪气的笑笑,“我可是从你小时候起就注视你了啊。”
锦琉脸色开始凝重。搜遍记忆里所有角落,也没有找到关于男子的任何信息,只是却有着若有若无的相识感。
“他跟一个人好像。”薇儿突然说道,有些疑惑与不确定,但锦琉已经期待的看着她,似乎能找到线索,薇儿迟疑的说道,“说不出是哪一点,但和涟舞有些像呢。”
声音很低,也很温柔,但男子却勃然翻脸。
“别跟我提他!”男子变了脸色,怒气冲冲的吼道。
锦琉和薇儿心里惊和喜交叉划过。
“对不起,可是我们必须找到他,可以的话,请告诉我们他在哪里。”不知男子哪儿来的巨怒,锦琉也只得硬着头皮向石头上撞去。
男子怒意冲天,转身一言不发的继续走,锦琉和薇儿忙快步跟上。
锦琉身上的伤一直在痛,可除了忍着,别无他法。
“你不是在和月国交战么,又跑月国做什么,月王还真是没用。”男子冷冷的问。
“是交战没错,可是中间出了事情,有四条人命需要涟舞去救。”锦琉照实回答,过程省略。
“要他救?他一个废人自保都难,还去救别人,真是笑话。”男子讽刺的说。
锦琉沉默无语,其间的事情岂是三言两语说的清,再说栀国宫闱中的事情,又怎么能告诉别人,还是个身份不明的人。
“你是谁?”锦琉岔开话题。
“绯焰。”男子简短的回答。
锦琉又仔细回忆了一下人生,这个名字的确没有听说过。
又来到更加僻静的小道,明显人迹罕至,房舍稀少不说,叫不出名的野花见缝就钻,在一尺高的杂草丛中开的热闹。
落了漆的朱红大门半开,露出院子中一条青石小道,还能看见残垣断瓦零碎的横在路上。绯焰全推开双门大步迈进。
这座房舍是附近保存的最完好的了,除了墙垣塌了些许,厅堂还算完整。
走至二进的厢房,屋里低低传来说话声,锦琉和薇儿互看了一眼,还是跟了进去。都走到这里了,绯焰也没有拦着,干脆进去看看吧。
屋里的说话声随着绯焰的进入断了,薇儿隔帘向里面看去,先看到一人坐在床边小凳上,面若皓月,抬眼间无心的柔软风情流露,银白的特别发色用青色带子打了结,顺服的贴在肩背上。抬手接过绯焰一脸怒气丢过的小瓶,指尖竟有淡淡的红色,在不输女子白嫩的皮肤上分外娇嫩,举动慵懒而随意。而躺在床上的人,就是要找的涟舞!
薇儿着实松了口气,人找的了,事情就好办了。可是,总觉得哪里奇怪,和往常不大一样。对上涟舞的眼睛,赫然发现涟舞的瞳仁是寻常的浅棕色,顿时一阵诧异。明明清楚记得涟舞那不寻常的眼瞳是琉璃般光泽的红色,怎么,变了?
绯焰的心情似乎没有好过,对谁都像别人杀他全家或是欠了几百年的账未还的样子。
坐在凳子上的人看到绯焰身后的两个人,微怔了下,神色便恢复了正常,递来淡的几乎看不清楚的笑容。
锦琉掀起帘子走进,恭敬的微微欠身,动作不大,但背上的伤却牵扯的不轻,锦琉咬着牙,礼貌的招呼:“珞华仙。”回头又向薇儿引见:“这便是沨毓的师傅,浮仙山最强的仙者,珞华。”薇儿同样欠身。
珞华点点头,用手势让他稍等,别过脸去给涟舞上药。涟舞没怎么变,还是老样子,只是胸前小麦色的皮肤上赫然有一处伤口,像是利器所伤,但并不严重。
珞华先倒出药在手心,细细看过了,也是一皱眉。
“不关我的事,这里是什么破地方,我说的药名这里的人闻所未闻,只有这个可用。”绯焰冷冷的解释,珞华像叹了一声,不再理会,将药洒出一部分在伤口上,用手指小心抹匀了。
“那么小心做什么,死不了。”绯焰看珞华的动作就更来了气,刻薄的说。
珞华不理,直到亲眼看到药悉数被伤口吸收,才收了小瓶出去洗手。在门边停了脚步,回头飘过凌厉的眼神,绯焰气鼓鼓的跟出去。
锦琉坐到原先珞华坐的小凳上,涟舞平静的看着他,像是早已料到。
“伤怎么样了。”锦琉问。
“皮毛而已,不碍事,只是连累了无辜的人。”涟舞回答,面上浮现愧疚,不过对这个话题不愿多谈,随即扯了开,“我本来就要去找你,没想到反而被你先找到了。”说罢,轻笑一声,牵动胸前的伤处,又咳了几声。
“若是有可能,我也不想食言,只是人命在白衣手上,有我的人,我不想害他们送命。”锦琉叹了一声,眉间锁了愁。涟舞的话似乎别有深意,但不是追究的时候。
“没关系,我也想做个了结的,对你和泯沢,不过,”涟舞安慰般的说,又问道:“白衣又是什么渊源?”
进来后,薇儿只和涟舞用目光打了招呼,两人表现出来的含义都复杂无比,接着,薇儿发现似乎有很多事情她都不甚了解,于是在一旁坐了,听两人谈话。
锦琉尽量简短的把涟舞走之后发生的事情概括了一遍,从太后被软禁慕,容宫被焚烧,白衣出现,到两国开战,和与月王一同被白衣阴倒。
涟舞神色越加凝重,锦琉说完,竟半天不知说什么好。
“对不起。”涟舞终于沉重的说道。
“这不关你的事。”锦琉的回答一如多年之前。
屋外,珞华打了净水,绯焰坐在枯死的树桩上看珞华忙碌。
“你带他们回来做什么。”珞华冷冷的问,异常不满。
绯焰抬头望天,伸展了修长的四肢,才苦笑一声:“珞华啊,你怎么就不明白呢,这是涟舞的,他躲不掉,你能困住他几时?”
珞华将手指泡在清水中,认真的搓洗着,心思像是不在意绯焰的回答,绯焰等的快要放弃的时候,才听到一句像是自语的话:“我哪儿有困他。”
绯焰从树桩上跃起,几步走到珞华身边,压制着说道:“你是没有困他,你只是想把他留在身边而已,可我真的不明白,涟舞究竟是谁,让你执着到如此地步。”还有涟舞身上熟悉的感觉,一切都十分诡异,珞华瞒了他多少。
“你不需明白。”珞华收回手,甩了几下,水珠滴露露的落下,皱眉向屋内撇去一眼。绯焰知道他的心思,珞华很爱惜自己,湿手被风吹干皮肤会干紧,想拿布擦干又只能去屋里面找,而屋里显然不适合打扰,三人似有话要说。绯焰无奈的一叹,愤怒的表情却化作温柔的低语:“真不知道我欠你什么。”伸过手来,手腕处叠着一层紧袖一层宽袖,珞华看他一眼,面无表情扯过擦了擦手。
绯焰带着湿袖泼了水,珞华在阳光下欣赏指尖的一点嫣红。
“你快走吧。”珞华突然说道。
“什么?”绯焰一愣,自从这次见面,珞华还未用过这种平静的语气和他说话。
“你以为我被贬下来是为了什么,当然是监视你们啊,每月十五我都会向神界递去平安符,再过几日便是这月期限了。”珞华低沉的说道。
绯焰注视他的目光有点不相信:“你会告诉神界我破了封印?”
珞华回视他,眼神凄凉:“我一个苟且偷生的之辈,为自保有什么做不出来。”
“你。。不会。”绯焰艰难的说,像是在说服自己。
珞华翘了兰指遮住似笑非笑的表情,声音透着蔑视:“别在自欺欺人了,这只是你一厢情愿的相信罢了,我若不是这种人,又如何解释你我今天的地步。”
珞华的话一句句刺进绯焰心里,数百年前的事实已经证明珞华所言为真,只是他真的不愿意相信是珞华,他最亲近的人背叛。他还在期待,抹掉那一切,重新开始。无奈他怎么努力,珞华都不愿意回去了。
难道两人之间,真的没有牵绊了。
最后的幻想被珞华击得粉碎,这么多年的忍耐原来都是一厢情愿。其实在他和涟舞一起出现在珞华面前,珞华第一个唤出的名字就已经说明了结果,可是他真的不相信,上百年的情感轻易就消失了,化的比阳春下的积雪都快。
“被封印的时候,我真的有了绝望,可我死也不相信是你出卖我们。我身在印界中,残留的意识也感觉到了你,我为了见你,死命破了结界,可真是没想到,你如此绝情。”绯焰忍着心痛,事实逼在面前,不能再逃避了。
“你啊,”珞华绽开残忍的微笑,重重洒了一把盐,“你什么时候看清过我啊。”甩手离开,更加冰冷的话语远远传来:“三日后,我会照实向神界汇报,你赶快走吧,别说我没有给你机会。但,能不能逃掉,就看你自己造化了。”
身后,绯焰高傲的身影轰然而塌。
珞华有女子的神情,涟舞有女子的妩媚,却天然般的和谐,丝毫没有女子的做作。
门扉带出“吱呀”的声响,下了床的涟舞已经整理好的衣物,锦琉的伤也上了药。绯焰多拿了好几瓶,涟舞根本用不完。
珞华抱着双臂倚在门扉上,有些寂寞的看着涟舞,一缕银发从顺着脖子滑落胸前,许久,才发出声响:“你决定了。”
涟舞有些不忍,但还是点了点头。
珞华别过脸去,神色哀伤。
“珞华,”涟舞移步过去,跪倒,“原谅我,此事不了,我实在无法安心在你身边,如今泯沢和沨毓有难,玄冥也在其中,怎么能对师弟见死不救?”
阴影打在珞华的脸上,再看不清楚表情,只有话语间透出了伤心无奈:“我教出的徒弟都好大的本事啊。”
“沨毓曾说过夜渊是他的师兄,难道夜渊和您也有渊源?”薇儿小心翼翼的问。
“夜渊?”珞华停顿了下,缓缓说道,“那个人啊,早被逐出师门了。”
“你怎么知道夜渊?”涟舞问。
“他在月国,是月王的左膀文臣。”薇儿回道,疑惑只有加重,却无减轻。逐出师门,必是犯了大错,只是夜渊那般沉稳的人,能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想到自己,又想到紫儿,薇儿心里一声冷哼,怕是什么都做的出来。
“你们,一个个都走吧。”珞华无力的摆手。
察觉到了什么,涟舞向外张望,却不见了这几日习惯了的身影:“绯焰呢?”
“走了。”珞华低低的答。
“涟舞,我问你一句话。”珞华仍然藏起表情。 “尽管问。”
“你可愿意一直伴在我身边,不论发生什么事,不论我是什么样的人,不论我犯过什么错?”
涟舞笑着看珞华在暗处的脸,认真的说:“我,愿,意。”在我心里,你就是神。
“即使万劫不复,死无葬身之地?”
“这条命是你给的,永远都是你的。我愿陪你共赴红莲之火,黄泉之路也在所不辞。”
“那。。”珞华还要说什么,涟舞微笑打断:“珞华,已经问了三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