泯沢手指一紧,勒马停下,露出不带温度的笑容,吐出一个字:“杀。”
顷刻间,前方成了炼狱。
两个依偎的身影令他心口一痛,伸手狠狠抓过衣襟。
一袭绛红衣衫不知何时立在一边,暗红的纹路优雅蔓延与衣料上。低头打量雪地中的两人,带了微红的长发遮住脸颊。
伸手一探,锦琉身上的金色光芒更盛,像是起了涟漪,一圈一圈划开。
“你是谁?”泯沢灵光紧逼身份不明的人,那人站起身,脾气不甚好的回瞪过来,只一挥手,泯沢便感觉到强大的气场迎面而来,不觉中灵力全退,像是裸身立在那人眼前。
“要不是我,他们早死了。”男子回头,露出气势十足的脸,不屑的冷哼道。泯沢这才发现他身上居然毫无湿意,甚至一片落雪都没有。
“带他们回去,别动他身上任何东西。”顿了一下,又补充到,“你知道我指什么。”
“你是谁?”泯沢不带惧意的问,即使他现在被人死死捏在掌心中。
男子像是赞许的望了他一眼,懒懒开口:“绯焰,记好了。”
十里之外的端王早把一切看在了眼中,酷寒天气中浑身湿了个透,眼见派出的兵力全军覆没,攻城之人即将来到城门前,惊得说不出话来。望下,馨妃的尸体静静俯在雪地中,身下一片血红乱发遮住了表情,可端王总觉得她在笑,望着他冷冷的嘲笑。
雪势渐弱。不再大片飞舞洁白花瓣,变成了白色细沙倾洒而下。
泯沢抱起薇儿,笑的悲哀。
端王隐隐看到女子的轮廓,突然一股怒气喷发出来。
都是你这个贱人!害得我女儿不幸!又害得我国破人亡!若不是你,我端王何能落到如此地步!
盛怒之下,不计后果,夺了一旁兵士的弓来,胳臂发力,弦如满月,竟不搭箭,聚了厚重的灵直射而出!
恶毒的怨气凝成灵魅的形状,像冤魂张大口绝望的扑过去!
带着端王无声怒吼--贱人,拿命来!
刺耳的呼啸声破空,泯沢抬眼,隔着冰凉的空气送去危险的笑容,相隔甚远,可那宛如地狱邀请函般的笑容却深深印在了端王眼睛里。顷刻,腿软,丢弓,跌坐地上。
近了,黑色的怨气缭绕开来,恶灵的嘴巴扯到了后脑,冲着女子诱人的脖颈咬了下去。泯沢伸臂,替她挡上,动作像是拂去她头上的落雪一样随意。
腐肉的气息瞬间弥漫。
“有我在,谁都别想伤你。”
雪地上开出一簇红梅花儿。
灵源七十三年冬,端国灭,栀国名存实亡。后一夜之间,沅国气数尽失,灭。
--灵源史记浮仙山上,身旁一道清泉泄下,云烟脚下缭绕。
珞华晃了晃已经倒空的酒瓶,摇了摇头。向下又望了一眼,皎月般的面容上唐突的出现一抹悲怜。
经过几棵碧树旁边,盯着透漏的黯淡日光出了回神,终是一叹,走远了。
有谁知道,性子冷清的他将天下每个角落的事情都望到了眼底。
水镜中射出光芒,晕染开来,露出另一片天地,传来的是珞华带了醉意的声音:“拜见神使,同如昨日,一切安好。”
-----------------------------------我穷尽一生在等待。先是等你出现,然后等着你不再徘徊,在我的身边坐下,等着与你手拉着手走过繁华,走过四季如画。
我看着时光在树上刻下幸福的记号,看着日升月落不断变化的色彩,我开始怀疑,能否在灰飞烟灭之前盼到你的回眸。
情字如何解,缘字如何写。错失一枕香,回望夕阳斜。
雪蔷。
醒来时已经不知过去了多久,浓重如羽的睫毛紧了几下,缓缓张开,淡琥珀色的眼瞳中一片迷茫。
不管眼前的摆设多么陌生,右手中传来的温暖异常安心,驱散了醒来一瞬的慌乱。微笑的转过头去,去探寻令人安心的来源,却突然之间冻结了笑脸。
“泯沢?”薇儿慌忙想收回手,却被泯沢死死握住不肯丢,甚至还紧了紧。
“别躲。”泯沢说。故作冷静的语气反而让薇儿起了不安,无意识的挣脱,这下,轻易便抽回了手。温度骤失,心里空空的。
沉默了一阵,泯沢起身向门口走去:“我去叫丫鬟进来。”
“我昏迷了多久?”薇儿突然问。
“七日。”泯沢背对着答,步子未停,略微放慢。
“你。。七日没睡了吧。”薇儿撑起身。
只是一眼,就可以想象出他这几日是怎么过的。下巴冒出了青色一片,消瘦的双颊,通红的双眼,嘶哑的嗓音,那一走就晃还故作坚强的身影,和缠着绷带的右臂。
步子停了下来,下一个瞬间,泯沢突然转身奔过来,狠狠将薇儿揉进自己的怀里,泪如雨下。
“别走了,好不好,留下来!”
悲怜的乞求着,对她,什么都不要了。
薇儿不答,双手环上他。
相思多诉了无意,唯有以泪纵情深。
窗外小院,雪意尽退,有小桥流水悠悠,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时有落花至,远随流水香。
亭榭中有人独坐着,绛红宽衣的绯焰。面前的石桌空空如也,无酒无茶,连同三个石凳一般空寂。
“她醒了。”只是淡淡略去一眼,甚至隔了绢纱遮掩的窗棂,绯焰也准确说出了屋里的动静,“别忘了你的话,我不是很有耐心。”
空气流动,竟不知是对何人所说。
鎏金珠映的视线里镀了一层浅金。
“分明是对鸳鸯,你又何必留在这里碍事。”绯焰屈了手指支着下巴,露出一抹风华绝代的笑容,也只有他,连嘲讽的表情都做的摄人心魄。
依旧是脆声鸟鸣,绯焰如着魔,自顾自的说着。
“明日一早,启程。”
绛红的衣衫被风撩起,绯焰安然起身,衣服上被抚出的细小皱褶,绯焰低头看了一会儿,身后的房门发出“吱呀”的声响,轻柔的脚步声传来,绯焰丢下思考的内容径自走了。
天边有浮云,悠哉飘过。
薇儿正巧见锦琉自顾自从亭榭中走出,一步迈到宽大碧绿的莲叶上,莲叶晃了两晃,竟稳稳的支撑住了他。
不知怎的,薇儿的目光似乎和往日不同,多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更接近她心里的情绪。往日她在锦琉身边的时候,笑过哭过,可都不比这一刻的目光来的深邃真实。
“锦琉,你说花开花落不过梦一场,何必当真,你究竟想告诉我什么?”薇儿的脸庞清瘦了许多,昏睡一场走路还颤悠悠的,话语中却是前所未有的迫切。
锦琉终是回了头,一步步踩着莲叶过去,面对面低头看着她。像是第一次见她认真的表情,忍不住扬起了笑意,只是不语。
“听来一副看透尘世的认命样子,其实你是想告诉我没有什么大不了,不去计较是非对么?”
锦琉的孤傲完全撤去,温柔的看着她,似有点头。
“我想谢谢你,谢谢你替我挡住危险。。两次。还有,对不起,以后无法再陪伴你了。”锦琉还是笑着看她,没有丝毫意外。
“泯沢不会再恨你了,希望你们以后能重新开始相处,毕竟你们是这世上唯一的至亲了。”薇儿恳切的说。
碧水吹皱,微波荡漾。
十米开外,泯沢抱肩斜倚树下,望着薇儿的身影发愣。忽然出声喊道:“雪蔷,你在和谁说话?”
薇儿回头,诧异的指着身后:“锦琉啊。”泯沢闻言沉默着,眼神飘忽不定,异样的神色引得薇儿心里一跳一跳,猛的回身过去,那宽大的莲叶上满是晶莹露水,哪有什么人影?
薇儿愣了。
另一间屋子里,紫色的香囊旁边,多了淡金色的香袋。
“怎么可能…”薇儿摩挲着香囊,喃喃道。
那孤傲的君王,怎么会就这么去了?
那鄙视天下的神态明明还在眼前!
怎么会…锦琉…?
见到泯沢到来之时,锦琉终于闭上了眼,一脸安心笑容。
在薇儿昏迷的时候,端王在城门破的时候自己抹了脖子;金秀公主被月冷延毫不留情赐死,穿肠百步毒药,生生被折磨死。
趁机攻进栀王殿的沅兵忘乎所以,在莲栀大开杀戒,搜刮珠宝美女夜夜笙箫,醉不成形。殊不知栀王殿内还秘密潜伏着栀王得力组织--舞之影,泯沢只是亲书了信笺传了过去,一夜之间沅兵被关门打狗,清理干净。
夜渊带了残余兵力直逼沅国,碧水珠光华盛及,犹如神助,光芒笼罩之处栀兵英勇无比以一敌百,顷刻便攻了沅国大半国土。后因沅国地形实在复杂,栀国又的确元气大伤才傲然收兵。而且,还有一个意想不到的发现—释放沅国某城地牢关押的人犯时,发现了锦琉曾经寸步不离的侍卫—奄奄一息的沨毓。
在夜渊令人惊悚的手段下,沨毓说出了独身来到沅国的原因,寻那根本没有解药的解药。
泯沢恍然大悟。
怪不得她拼着命的躲他,原来只是为了他不承受得到再失去的痛苦。
释怀的笑和揪心的痛一同蔓延,比胳膊上邪气侵蚀更加难以忍受。
是是非非早已难以断定,最初,他负了她,而后,她骗了他。
一直在期盼她放下过往送他一回眸,却不知道她一直躲在转角,默默注视着他,从未断过。爱了,便是一生一世。
光阴流转,宛若离箭,能伴她一香燃尽,已是毕生所求。
微薄春光隐隐而现,枝头雀儿声脆脆。
美人在时花满堂,至今三载闻余香。
风起衣飘,墨发飞扬,出尘仙姿,盛颜绝世。回眸一望,九世轮回。
树下男子,面若冠玉,盈盈水目直望着她,任眼瞳阗黑如墨,只映出她一人身影。
“第三个问题,做我王后,你可愿意?”
那是遗忘在殿堂之上的记忆,扯了一角便整个跑了出来。
“凭你国破之王,怎么立后。”女子一笑,飞花散尽。
泯沢不语,深情目光惹她流连。
“我带你去浮仙山,见珞华,一定治好你!”
这是多年后的又一个约定,薇儿笑着应允。
珍贵的阳光偷偷露出脸来,似也为这甜蜜空气而吸引。
雪蔷,你是我的雪蔷,我一直都在努力,努力抓住你,努力留住你。我知道你不稀罕什么凤位,可你不知道,凭你这株千年奇葩,平庸之辈怎能保你幸福?即使一国之君月冷延,也抵不过国仇家恨子民安危忍痛放了你,以我当年的卑微身份又怎能给你无忧无虑的快乐?
可是,自今以后,无论末路还是天涯,无论来生还是轮回,我都不会再放开你的手!
谁吹乱了谁的发,掩埋了谁的花,笑看风云淡漠了似水年华。
熙熙攘攘中失落了白桦,静在风中等待地老天荒的尴尬。
一处流年我们错失锦绣繁华,一次桎聕我们冷眼流水落花。
一商情歌我们别过万般牵挂,一寸日光我们纪念悲伤一洼。
磨灭了沧桑在君临天下之处仰望,淡淡风烟落在不可言说之处悲伤。
一弦一柱思了华年忘了情殇,抛下一切袖手天下留这一寸日光!
那一年冬日,他挑起帘子露出温暖的笑容,告诉让她念一辈子的名字:“泯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