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城已经阴暗了半个多月,有人说这是有人做了缺德的事情,老天爷是发了火才会让这整座城池不见天日。没有阳光的滋润许多人都开始萎靡起来,不过更多人是脾气越来越暴躁,连不明事理究竟的事情也胡乱骂起来。
好在孟家的人都在忙着先主的丧礼无暇去听这些小民们茶前饭后的无聊之话,否则风城不知道又会有一场怎样的风波。因为这些“无知小民”所谈论谩骂的对象就是孟家三小姐,也就是现在的风城之主。
孟家之内锣鼓喧天,可惜这并不是什么喜庆之事,一地的雪白,漫天飞舞的雪白,不是由天上落下的瑞雪,而是从地上站的人那几十双手上往天上冲去,无奈这是纸钱,不过飞起了数丈便向着各边飘洒起来。
孟欣恬抬头看着宛如飞雪般的白,心中是希望这是真正的雪。外间的传言她并不是一概不知,也不想就这样随人误会。说什么逼死慈父又杀害了姐夫,传言中的她就是一个蛇蝎妇人,没有什么绝情绝义的事情是她做不出来的。
但是她却不能出面去辩解,甚至连一个孟家的人都不能对这件事情说一句话。谣言止于智者,无论是费尽唇舌地说明,还是想要用事实证据来证明,都只会将事情越描越黑。真正能够消灭谣言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任其发展,让那些一时间对其津津有味的人渐渐厌烦它,之后所有的人都会将这件事给淡忘。
今日是孟重勋和夜异出殡的日子,孟欣恬再也做不到不往城中走去,更是没有办法让那些嚼舌根的人见不到自己。孟家有能力驱逐路上的所有人,但是她却不会这么做,否则十几日的容忍也就白费了。
一声吆喝,鼓声顿歇,代之而起的是缓而悠长的铜锣之音,透着丝丝哀鸣。孟欣恬接过灵位,才走在了棺木之前。一脚踏出府门的时候,虽已经预料到会有数不清的眼睛盯着她,只是到了真的看见那么多人的时候,她竟然还是会觉得脊背发凉。
只是一个劲地看着前方指引人的衣角,孟欣恬想让自己忽略所有人的目光,风城的路她也不需要再多走几次,走完了也就不必要顾忌这许多。身边没有二姐的身影,夜异的牌位由着管家拿着,这在外人眼里是不是该坐实了那传闻谣言所说?
一道城墙隔开了孟府与孟家的军营,中间不过就是几步之遥,孟家的先家主也是孟家军的元帅,他的棺木是要经过营地。可就是这几步的路却让这最后护送之人觉得有千里远,仿佛怎么走也走不到尽头。
亲人之别本是不舍,纵使千里也是转眼过,只是到了肩负重任,记挂着其后那千堆万件事的时候却又不愿意这里面多点心思。不孝也罢,情义淡漠也罢,孟欣恬已经顾不了这许多,但也不想要这生她育她的地方上,所有的人都鄙夷着她。
往日冷寂的营门,此次却成了最为热闹的地方,它将所有的百姓都给挡在了外面,理由光明正大。于是,孟欣恬终于摆脱了那些寒彻肺腑的眼神,也再不用感觉七嘴八舌指手画脚。
身后风声霍霍,那是竖起了两面漆黑的旌旗吧。到了营里就没有了那些晃眼的白,却而代之的是肃穆的黑。孟家军军中祭礼一律以黑为色,不得参杂一丝的白,以彰显与别家之分。
为什么,既然离开了就不要再回来,就算回来了,那也不要伤心欲绝。虽然这样的要求是很过分,但当着全军上下不管不顾地拦着灵柩,哭得昏天暗地,让几万人就干干地看着,谁都觉察到其中的怪异了吧。
孟欣恬也不去管已近似疯狂的二姐,她也累了,只想静静地等着葬礼的结束。孟府里面的人没有进到营中,大姐没有来,小念也没有来,军中的兄弟虽说是生死与共,但在她心倦的时候却是不能帮助她什么。
看着她闹累了,闹完了,又失魂落魄地不管任何人就摇着晃着往营门外走去,孟欣恬只能轻叹一声挡住了要去追赶的人。
本来如此的事情并不是十分的复杂,但是这一次她真的觉得累了。人生之事一遇情,什么都变得麻烦,风云在外的人物到了面前竟也会缩手缩脚,不知所措。二姐似乎又是抓住了自己的心思,每一次都是在她以为没有了事儿的时候恰好地出现。
目送着棺木往营帐后的密林走去,这也许又是与众不同的地方吧。亲着不相送,送着皆为亲,军中的男儿多是离家在外,不定何时热血流尽,只怕等到黄沙埋骨也再也见不到亲人。
没有亲人相送是一辈子的遗憾,倒不如让所有的人都变成亲人,这儿就是一个家。锣号声渐远,孟欣恬终于忍耐不住几滴清泪滑落。为了不让别人觉得,她所说的那一句“进了孟家的军营,大家都是孟家的人,真正的一家人”,她连对父亲的最后一程也只能送到一半。
外面围着的人渐渐散去,压在心头的大石瞬间消失。看着白日之中依旧耀眼的烟火,孟欣恬只给了一个背影,见证它的消散。
转身回了帐中,将外面所有的一切都暂时地丢弃,现在她只想好好休息。掀开帘子,却又看见了那瘦弱的身影,一双骨骼清晰的手在她的战衣上摩挲着,像是在品鉴一件绝世珍宝似的。
“多好的铠甲啊,可惜从今以后就只能是摆设了……”孟欣妍自顾地叹息着,好像没有听见有人已经来到了她的身边,双眼迷离,一层薄雾遮掩着,阻隔了所有。
“少将军……”有人急冲冲进来,慌乱之间差点撞上了人,孟欣恬止住了他,转身出了营帐。
这是守卫营帐的士兵,刚才也是为了去送葬而离开,这边就成了空缺,而刚才和几个人一路说说笑笑回来,就发现里面已经有了人声,不管怎样他都是失职。所以他开始害怕。
孟欣恬只好递过去一个安慰的眼神,二姐现在可以说已经到了神出鬼没的境界,可谓是防不胜防,就连自己都觉得可怕了,对于手下人一点点疏忽去责备什么也是多余的。
“哟,这不应该是元帅了嘛,怎么还叫着少将军呢,难不成你心里对这新元帅不满意吗?”孟欣妍又是适时地出现在孟欣恬的身后,声音还是那样幽幽的,像是冥界鬼魅。
小兵吓得立时就跪了下去,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孟欣恬只是低头看着他,没有说什么,孟欣妍笑着满意地缓缓从他身侧闪过,远去的时候才放出一阵狂野的笑,刺痛着耳膜。
孟欣恬蹲下扶起了小兵,安慰道:“二小姐她是受了刺激,心神已经有些不清楚,你不要放在心上。”
小兵却是不再颤抖,正色道:“属下明白。”
军中自有军中的规矩,虽说是孟家军,但与孟家还是有着分别,接了孟家家主,但并不等同于成了军中的主帅,未经过正式的交印一切自然还是照旧。孟欣妍并没有在军中呆过,这些事情并不了解。
以家为军,以军为家,不要说得多好听,孟欣恬只是不想要回家而已。大姐早已经急急地赶回去,小念也跟随着来到了军中,家里面已经没有让她牵挂的人。而走出了风城,她已经不敢回头。
逼视的眼神终究还是害怕,她做不到真的可以在人群指指点点中安之若素。星月齐动,漆黑的天盘上长满了眼睛,有时候美丽的景色看在不同人的眼里也是会有不一样的感觉,甚至会有好与坏根本的区别。
“小姐,你为什么不回府里去呢?府里住着可是要比这儿舒服地多。”小念抖着干硬的棉被,再看看更硬的矮榻子,她实在是不愿意留在这样的地方。
早听说军中的生活是艰苦的,但小念以为小姐是主将,至少也不会是差到哪里去,所以孟欣恬说不再回府里面的时候,她就坚持着要到军中来相陪。只是今日一见,却发现原来不止是饭菜是难吃的,就连床铺都是那样糟糕。
抱着被子站着等了许久也没听见小姐的声音,小念转过头去发现她还是坐在矮桌之后,只是眼睛直直盯着外间,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吸引了。
小念放下被子走了过去,伸手在孟欣恬眼前晃晃,回过神来的孟欣恬问:“有什么事吗?”
“刚才和小姐说的话,小姐没有听见?”小念也很好奇,这样的跑神可是很少见。也听小姐提起过,在军中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心生戒备,不能够有一时的松懈,否则就会让敌人有了可趁之机。
孟欣恬的确是没有听见方才的话,也是真正的跑了神,就连小念的走动都是没有发觉,直到那张开的五指在眼前晃动,眼中一花才是回过神。但要说她是在想些什么却又不合理,刚才她的脑中是一片的空白。
小念又将她的话重复了一遍,手指着被她弄得更乱的床铺,像是等着安慰一般。孟欣恬道:“军中被来就是如此,是你自己硬要赖着跟过来……你要是不习惯回去就是了。”
小念忽然有些委屈起来,本以为小姐会逗她,那样自己再苦再累也没有关系,但现在却是这么冷冰冰地说着无关痛痒的话,似乎对自己是有无不上心。几日的离别,回来之后竟是如此的差别,心不寒也难。
一跺脚也不管什么转身就跑了出去,本来穿了一身的男装就已经极不舒服,早想着去换掉,现在小姐对自己又是这么一副摸样,小念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这么没天没地的瞎撞也只是让眶中的眼泪停留在高处。
孟欣恬没有去追,由着小念就莽莽撞撞在夜里跑出去,尽管知道有很多人现在对她愤愤,但对她身边的一个小丫头做什么事儿。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丢掉这个烦人的丫头,也就不能心疼。
月明星稀,惜乌鹊无枝可绕,叽叽喳喳地满天乱飞着。小念不知觉间就跑进了树林,惊起了一片已经入眠的鸦鹊,散乱的飞着,远在营中的守卫都已看见,而难过之中的小念却还是浑然未觉,只是找了一棵树靠着,嘤嘤哭起来。
“怎么?被欺负了?”
小念猛然抬起头,撞上的是一张微笑的脸,虽然白得有些吓人,但那笑容却很有温度,看得心里那点委屈顿时少了许多。慢慢扶着树站起啦,又是一只手伸过来,小念却是自然得躲开。
这一回没有习惯的尴尬,反而是恬然一笑,看着小念慢慢站定,才缓缓说道:“鸟遇难时各自飞,人见利时便忘恩,这是人之常情。想她对我这骨肉至亲的人都是这样,更何况你这个丫头呢。”
小念心中忽然生起一股无明业火,被人说成是丫头,还要强调不过是个奴才,就是目的是安慰她,她的心里却是难受。虽然小姐回来之后就有些变了,但是那种亲密无间的感觉还是一样的,奇怪的只是她在刻意疏远人而已。
“其实这样也好,你就不用跟着她嫁过去,受苦受难,留在孟家,过些时候也就可以找个好人家嫁了。”孟欣妍想要给小念一点亲切的感觉,特意地往她身边靠。
小念听着听着却是心生狐疑,小姐的婚事听府里面说是一件一举两得的事情,而未来姑爷的为人据说也是不错,又怎会受苦受难?孟欣妍看着小念转动的眼睛,知道她是不相信,又拉起了小念的手说:“怎么不相信吗?我这可是看着你是和我同病相怜,这才要告诉你的……”
忽然猛力挣脱开,小念就朝着来时的路跑起来。因为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害怕,好像小姐的前面有一个大大的陷阱正等着她去跳,而小姐却是一点都不知道。她要回去提醒小姐,此时的小念心中没有了多余的想法。
孟欣妍看着那慌乱的背影,笑得又是得意又是苦涩,一边还自言自语,“真是一个忠心的小丫头。”,而且还是很机灵,可是忠心又如何?机灵又如何?终究还是年轻莽撞,她只是给了一点危险的信号,她就要这样急急地跑回去。就算她见到了她的主子,她又能够说明什么?
虽然那三妹是聪慧绝世,但这没头没脑的事情要她怎么想起?就不相信她真的拉得下面子去黑水军中一问是非,否则她永远别想知道就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知道洞房之时,揭开盖头的刹那。不过到了那时候,就算是要反悔也没有了机会。
要论才智,她一介女流之辈怎比得上名满天下的夜公子,可是是非成败并不一定靠实力说话,要功成名就也不是有绝世的才华就够的。即使你占了上天所有的眷顾,但还是会毁灭,毁在相公的谋划之中。
他早就明白,你眼里容不下他,所以他早早地就准备好了退路。等到你发现上当的那一天,你千万不要去怪谁,怪只能怪你太狠心,为什么连亲人的一条命都不愿意留下。相公说得好,你不仁我变不义,你让我没了性命,我就让你没了活头。
抬脚往森林的更深处走去,嘴角挂着笑,她知道从此刻起,她恨的那个人再也不会有安心的日子。一个人一辈子,想要的东西得不到,不要的东西又偏偏在身边,一副自以为的重担压在肩头,想死也是不敢死,那感觉一定很痛苦,而对于恨她的人说,这是最好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