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树林的另一头时,天色还未明。不过那边却守着一个狐媚女子,不停伸着脖子寻找着什么,披肩滑落露出了香肩,在这夜间寒冷之中竟也是浑然未觉。
见到孟欣妍的身影,她便双手拎起裙裾往这边奔来,激动之下头上环翠相碰叮当作响煞是好听。孟欣妍看着低落的大红抹胸,惊叹她大胆之余也庆幸自己没有寻错了人。
那人在孟欣妍面前停住了脚步,细细看着她许久,自己的脸上却涨红起来,旋即又露出几分惭愧之色。孟欣妍低声唤道:“卫姑娘?”
轻咳一声,低下头平了气,才抬头,脸色恢复如初,只是那点羞色仍在,“你就是约我在这见面的人吗?你是谁?”
孟欣妍笑着,一边抬头望了望依旧黑暗的天空,道:“我叫未蓝,天色仍暗,尚未变蓝的未蓝。”
卫姑娘,虞城县尉的独女,闺名卫蓝婷,是一个应该有大家风范的闺秀,只是站在眼前的这人,看上去更像是一个风尘女子。不过真假不用怀疑,孟家的密报从来都不会有错,而她为何如此的消息也是了然于胸。
“你真的能让我做宫中的娘娘?”卫蓝婷狐疑地看着她,如此的美貌,淡雅高贵的气质,如果她有这样的能耐,为何自己不去做女人的极品,反而将这样的大好机会留个她这一个没有一丁点关系的陌生人?
“这是自然,只是这时间也许会久一点,但结果是必然的。”未蓝说得别有深意,不经意中侧眼打量着卫蓝婷的神态,见她阴晴不定而紧张,却知道她早已经上了自己的贼船。
卫蓝婷紧握住手中锦帕,刻意昂起头来,“那你有什么条件?”
“你认为我一定是有什么条件吗?”未蓝呵呵笑着,“如果说条件的话,我只有一个,那就是抓住一个男人的心。”
“就这么简单?”她似乎并不相信,好像这样的事情对她来说是过于简单,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以此作为条件,就像是无条件相助一般,让人的感觉就是天上掉下来了一个大大的馅饼。
未蓝认真地点头,“就是这样”,只要你抓住了那个男人的心,我的目的也就达到了,至于为什么,你并不需要知道。
卫蓝婷不过犹豫几番,便立即答应:“好!不过我想知道那个男人是谁,我应该怎么做。”
未蓝转身,面对着黝黑的树林,缓缓而言:“那个人是黑水军统领的儿子,现在是右先锋,他叫萧宏。你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只要让他看上你,迷上你,最好能让他爱上你,其他的事情我会替你解决,比如让他娶你过门。”
“只是黑水军的右先锋?”卫蓝婷瞪大了眼,还以为眼前的女人有办法安排她进宫,会让她见到皇帝,可没想到她的目标只是一个先锋,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顿时涌上了心头。
未蓝也明白这样的女人是不会关心天下大事,所以她的头脑才会如此的简单。不过这样的女人,在女人堆里斗起来却是一个厉害的角色,远比那些自诩为才女清高之人要好得多。
“现在天下局势动荡,慕容家的天下迟早是要崩塌的,卫姑娘难道是愿意背上一个红颜祸水的名声吗?”未蓝提醒着,其实要说她是红颜祸水是高抬了她,当今世上称得上是红颜祸水的,也只有孟家的大小姐一个人。
看着卫蓝婷慢慢迷茫,未蓝才继续道:“所以你应该把眼光放长远些,不要紧盯着现在的皇帝,而应该关心以后将要成为皇帝的人。”
终于明白过来,这才微抬着眼问:“你的意思是,那个右先锋就是未来的帝王?”
“当然。”未蓝答应着。
“我要怎么相信你呢?”卫蓝婷答应之话快脱口而出,却还是在最后关头给忍住,左思右想之间才问出这么个问题。
未蓝好笑着,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事儿,若要说不信任也应该是自己才对,她却还是关心着这个不过是一个机会,一边她眯起眼道:“那你要我如何做,你才会相信?”
卫蓝婷抬头望着明月,道:“你我义结金兰,从此以后姐妹相称,一路之上你我相伴,自我入宫之前不能离我而去。”
这要求很是过分,谁知道那一天要等到什么时候,可是未蓝此生也无别求,却也不在意这些,正好答应,于是就说:“这事简单,只是你若要成亲嫁人,我是不能跟着你,不过我会告知你我的去处,你可以找到我,这样可行?”
“好!”
于是两人真在月下行起了简单的结义之礼,而未蓝也自愿地将自己的姓名改为了卫蓝心,也听了卫蓝婷叫了两声姐姐。
卫蓝婷内心很是满意,而未蓝却是心生了感慨于重负。这半路捡来的妹妹,虽说是够有女人的风骚,但是却不够聪明,以后诸事还是要靠着自己处处劳心替她谋划才是。
“姐姐为什么要这么帮我呢?”结了姐妹就自然亲近起来,这疑问在她心中越来越大,终于还是忍不住相问,问完了觉得有些不妥,又赶紧加了一句,“我不是怀疑姐姐别有用心,只是我心里面好奇,想要知道而已,姐姐如果有什么难言之隐,那就不用说了。”
未蓝陪着慢慢走着,现在的她还是没有一点的心机,虽然有着远大的心,但是还那样的单纯,于是只是淡淡地笑着,问:“那你为什么一心要入宫为妃呢?”
卫蓝婷闻言脸色一红,眼中闪过的却是怨恨,一边说得有些咬牙切齿:“因为以前有相士说我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可是我不相信。我的心是高了些,想要享受荣华富贵,但是我却不信我的命就是会比一张纸还薄,所以我要去证明,我会有命享受荣华富贵。”
相士吗?妹妹出生的时候也有相士相过命,说起来还真是挺准的。可是父亲要她上战场,像一个男人一样活着,不知道是不是会改了她的命格?虽为女子,说不准也会像项羽一样,众叛亲离,一败涂地。
“命理之说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我看婷妹就不像是短命的样子,以后的福是有得享的,姐姐还要指望着你呢。”未蓝只是应付着。
卫蓝婷已经是离家出走,这点未蓝是知道的,只是卫蓝婷以为她不知道。家里面逼婚,想要将自己早早得嫁了,卫蓝婷不想就这样断了所有的指望,因为嫁了她的梦想就完了。
卫蓝婷似乎安心了,看着渐渐亮起来的天空,怯怯地问:“姐姐,我们现在是要去哪里?”还是怕她说,要去家里一趟,那样千里奔波也算是白费了。
“我们马上去黑水军。”未蓝笑着,她也许是古今往来私奔第一人吧,跑了,竟然没有奸夫,如果被抓回去,说出来谁都不会相信。
卫蓝婷安下心,打算就这样跟着未蓝姐姐了。一个人走路,特别是出门在外真的很累,也很害怕,现在有个人能陪着,似乎还懂的很多,这样心里就有了安慰,觉得安全了。
未蓝却是心急着要赶路,定下的婚期已经不远,现在她要做的是占先,晚了一切就都泡了汤。
孤身女子,又是如此的样貌,真不知道她是怎样走了八百里地到了这里,以前她认真小心地走,却也总是走几步就能碰见些不怀好意的匪类,若不是后来与夜异成了亲,她这辈子都不敢走到外面。
夜异陪着她,看秀丽山川,品天下美味,这一路过来多少的欢笑,到头来结果都变成了一场回忆,一场永远回不来的春梦。难怪夜异要恨,要遗憾,与挚爱执手天涯的日子被生生划断,谁能够不恨!谁能够不怨!
从小到大,家里人的注意力似乎都在妹妹身上,只是她不明白,既不漂亮又不乖巧的小家伙,凭什么就能够得到所有人的宠爱?难道只是因为她是家里最小的一个孩子吗?
后来成了亲离了家,本来一生一世都与她不会再有任何的联系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相公要回到孟家,而这一回更是足以让她后悔几生几世。
其实人生本来就是这么的不公平,谁说只是谋事在人?那一句成事在天的意思又怎么简单?世间所有的人不过都是老天的玩具,他要你如何你就得如何,完全来不得半点的自由,如果你硬要为了那么一口气而和老天作对,那就只能是自取灭亡。
未蓝,天色未蓝,也许永远也没有蓝的那么一天。回转头去看脚步稍慢的卫蓝婷,不过仅此陌路,甚至是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但隐约同病相怜的感觉却将一点知己的种子埋在了心里。
小念急冲冲地回到营中,见到中军营帐还闪着烛光,便着急地不顾一切闯了进去,撞上的却是不可思议的眼神。低台之上白烛独立,火光微跳着,留下的烛泪也只能够是惨白惨白。
孟欣恬以为小念这一去如不是回了孟府中,也是找个地方伤心难过去了,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回来,望着那立时转回的身影,眼神中有的只是着急与担心,先前的黯然伤神一时间也早已经消失。
但事已决定,即使惊喜也断难改初衷,孟欣恬狠下心肠,收起了那点不经意流露的惊喜,眼中没有流出什么,看过去只是仅仅的淡漠,嘴中说得也是不痛不痒般:“你怎那么又回来了?”
小念见到的那一点惊喜心中竟是澎湃起来,这样的感觉才是最真实的,小姐一定是在隐瞒着什么,对自己一定是刻意地疏远,想明白了也就自然开心,开心到可以忽略一切,但不会忘了她是为了什么而回来。
“小姐,联姻的事情是二小姐在背后捣鬼。”小念走到小石台前,面对着小姐坐下,认真地看着。
孟欣恬抬起头,目光却从小念的身侧掠过,到了外面昏暗之处。尽责的兵士还是那样不知疲倦地坚守着自己的岗位,他们知道这样的辛苦不会太久了,所以这几日才会如此的精神奋起吧。
幽幽叹息声,“人生无常奈何多费心思,计也罢,谋也罢,就随它去吧。”,不想再多说什么,因为她不想去再多想些什么。
恩恩怨怨因果天理,一切早就注定。虽然以前是不愿意去相信,但现在所见所遇早逼得她不得不信。她安慰自己,信与不信其实并没有什么多大干系,只是行事莫要强求,随遇而安即可。
就像是此事,即使知道了背后隐藏着什么阴谋诡计,如果她要苛求什么,她就应该去怀疑,甚至应该派出孟家军的密探去查探。但是她现在并不想这么做,因为她很累。
就算能够查出来其中有什么变化,她会改变吗?早已经成了定局的,难道真的要让天下人看孟家的笑话?甚至给两军开战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好不容易战火暂时的停歇下来,如果又走了回头路,那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小姐,你怎么了?”小念关切地问着,孟欣恬出神地望着帐外来来回回巡逻的军事,脸色喜乐变化瞬息不定,就像是身后那根即将燃尽的白烛,火焰孱弱,不知什么时候会因着边上一点的动作就永远地熄灭。
孟欣恬放下手,眼前的帘子随之落下,一时就阻断了内外,摇晃的灯烛也安定下来,看着小念薄唇微张近乎屏息,也心疼她竟关心自己到了这种地步,才如往时翻了白眼,道:“我能有什么事情呢,倒是你一惊一乍才真的有事情呢。”
“才不是呢,小姐这几天就是奇奇怪怪的,我就知道你一定有事!”小念肯定地说。
以前小姐如此大的变化她不会怀疑什么,因为一直是天塌下来也能当被子盖的小姐会那样捉弄她。而这一次她却不敢这么认为,不止是直觉,还有二小姐似有似无的提醒。
看着小姐听到二小姐对自己说的话就开始沉默起来,人也变得那么淡,就像是一层薄雾似的,风一吹就能够散。所以她就怀疑二小姐是别有用心,她就是要利用自己来折磨自己,因为外间都传着是小姐害死了二姑爷。
但是小念并不相信,因为她知道夜异是要害小姐的,而小姐却是不会去害姑爷。小姐说过,对于二小姐来说,二姑爷是对她比命还重要,而小姐又是绝对不愿意让二小姐伤心,所以小姐甚至都不会做什么伤害姑爷的事情。
“小念,你说,传闻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人们都特别喜欢它,又更愿意去相信它呢?”孟欣恬忽然问道。
小念是不知道这些什么绕乎人的东西,什么传闻之类的她只知道很无聊,但是要她说那是什么,她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孟欣恬看着他犹豫的样子,勉强扯了嘴角笑笑,其实她并没有想小念回答什么,现在她只想找个人听她说说话。
“什么叫传闻呢?那不过是一只狗放了一个屁,大家传着闻……”孟欣恬说着,真就笑了起来,仿佛这是她一生中所遇见的最有意思的事情,说出来又有很多人会因为这一句话而说几天几夜的话。
这一句话够狠,也够绝,把制造谣言的人说成是随处放屁的狗,而那些无聊地听谣言,传播谣言的人,则是连狗都不如的东西,对于一个狗屁还能够争相品鉴,对于此还津津有味乐此不疲。
小念笑出了声,这样的话很有意思,她也很喜欢听。小姐说她没有什么大心思,一句玩笑一点捉弄就能够让她又哭又笑,哪一天她要是也耍起心思来,只怕天底下所有的人都要被她骗了去。笑到这一句话,小念更是笑得开心。
“呵呵,这一次你是把二姐给骗了,可惜还没骗到我,所以也不能算是真的动了心思。”孟欣恬轻笑着,小念可不是真的是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二姐说了没头没脑的话就跑回来,这不过是让她放心罢了。
“小姐,您知道我是不会骗你的,而且我就算骗得过全天下的人,也瞒不过小姐一点事。”小念垂首,细白的手指弄着挂在胸前的小穗子,念及过往,不知道这么说算不算是两人感情的疏离呢。
夜清风凉,不该觉得凉的时候却觉得冷了,孟欣恬自己双手相互紧握着,想要让冰凉少些,只是握久了才发现凉与凉在一起,只会变得更加寒冷,不想两颗孤寂的心到了一起就能够变得温暖。
小念犹豫着,二小姐的意图她只是猜到一些,也不知道应不应该说出来,小姐这两天本来就是累着了,如果说出那些话,是不是会让她的心也疲倦了呢?
“有话就直说,我们之间何必顾忌什么呢?”孟欣恬握紧了拳头,用力捏着想要努力多生写热气出来,小念那样支支吾吾又有些怯弱的眼神是让她不舒服。
小念终于鼓起了勇气:“二小姐像是相信了外间的传言,以为是你害死了姑爷,所以她现在好像很恨你。”
孟欣恬却是摇头,道:“二姐从来不是相信传言的人,更何况亲疏之分她一向是很清楚的。”
“那她为什么要在联姻这件事情上做手脚?”小念急急打断,虽然她没有说出什么,但对自己露骨的表现,只要不是傻子就知道她做了什么缺德的事情,对自己同胞妹妹都能够这样,如果说要不恨,有谁会相信?
静静地,烛芯间发出噼啪声都能吓人一跳,等着小念平复下心,等着她解释时,孟欣恬才说:“她是恨,她也以为是我害死了姐夫,只是她并不是相信传言,而是相信了她的相公。”
此恨无关风与月,只是情到深处便是无怨无悔,无条件地相信一切。有时候这样的爱情也很是让人羡慕,只是置身于这份感情的受伤者之地,却又无论如何都不能觉得这爱情有多么的美丽。
“我知道一定不是小姐做的,小姐为什么不和二小姐说清楚呢?”小念奇怪,误会有的时候就是因为当事人不去辩解才会变得越来越深,直至无法解释清楚。
“有些事情不是说解释就能够解释得清楚的。”孟欣恬起身,漫步到了营外,一直慢慢地走着,到了空旷之地,到了没有人却能够看清所有人的地方。
知道小念一直默默跟在身后,也知道她一定是想要了解事情的真相,但是,她不愿意告诉她。不是不信任,怕小念会将这秘密泄露出去,也不是怕有人会趁此机会探听消息,她只是不愿意一直以为这世界单纯人心美好的小姑娘,知道一些会让她难过的事。
杀了夜异的是萧璟尘,不管原因如何,只要这事实是世人所知,那么两军就没有理由不开战,这样的原因谁也不要问,世上的事情有时候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政事没有理由只有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