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欣恬跟进屋里,一点点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你是不是觉得这里很熟悉?我比你更觉得熟悉。”,萧宏凄凄然笑着,手中却拿起了梳妆台上的木梳,“你看,这些东西都是木头做的……”
果然,无论何物,梳妆台上都是木制之物,就连装那胭脂的盒子也是用楠木精雕而成。孟欣恬接过萧宏递过来的木梳,道:“看来这里曾经住过一个喜欢木制品的女子。”
萧宏抬起头,高高仰着,鼻子抽噎着,许久才回过来,眼中是红的,“你知道娘以前就很喜欢木制的东西,就连吃饭的碗用的都是木碗。”想起来,一直觉得萧璟尘的住处很奇怪,原来是多了些木制物,连铜盆也是还作了木盆。曾经还觉得,用得起金器银器的府第却坚持用着最古朴的木器,那是别有一番的风味,原来这一切似乎并不简单。
而那佛龛之上竟又飘落纸笺,纸笺上竟写着与萧璟尘送给他妻子的木簪子上一样的诗句,而那字迹又可显而易见是出于女子之手。孟欣恬不敢做那大胆的猜想,因为不可思议。
“爹应该和你说过,娘在十年之前就离开我们了吧?”孟欣恬点头,就在送那木簪子的时候,萧璟尘就已经说明,后来也曾经提起过。萧宏又道:“你是不是以为,离开就是死了的意思?”
孟欣恬愣住,此中含义她从不做他想,亲人离世,不愿名言伤情,委婉相言是最寻常之事。不等她想出更多,萧宏便道:“其实,娘没事,十年之前,我已经十二岁,哥哥十五岁,但她走了,跟着她爱的人走了。”她爱的人是张云浩,不用说孟欣恬也明白。
王辰,便是她的名字。萧宏说,世上关于父亲的来历的种种传言,有真的,也有假的,只是一家人从来都是不置可否,所以世人才更加糊涂。云上风景好,那便是云璟。
王辰本是灵溪小村中的采桑女,父亲是个教书秀才,她也是识得些字。张云浩是同村的猎户,两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惜那父亲看不起张云浩,一味阻挠,张云浩便去从军,立志要闯出一番事业。不想父亲酒后闹事,惹上了官司,结果就将女儿赔入云家为奴。云璟爱她,护她,最后娶她。而她也借此为张云浩铺平了仕途之路。
十年之前,一对恋人再相见,你有妻来我有夫,甚至都各有儿,但见面之后就再难割舍,于是她要离去,和张云浩长相厮守。云璟放她离开,只愿她能够幸福快乐,如果有不如意,不要忘记,还有一个家。那时候,她的父亲早已经去世。
“你知道吗,爹上次来泽林带回去的那个孩子,就是娘和张云浩的儿子,真真是我的弟弟,可是不是爹的儿子。”萧宏苦笑着,为什么爹对那个孩子都比对自己的儿子好,战乱一起,就将那孩子好好保护起来,送走了,送到一个只有他知道的地方。
孟欣恬静默无语,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事情似乎很混乱,很麻烦。萧宏说,娘也许没有死,只是不知道去了哪里,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孟欣恬问:“你想去找她吗?”萧宏只是摇头。
找与不找又能有什么区别?也许爹知道了,他会去找。可是张家已经没了,娘却没有再回头,找回来了又能怎样?不过就是给她一个安定的生活,她不会开心。
佛龛上的纸笺是她留下的,也应该是临走的时候留下的。她不知道她的儿子在哪里,也许她寄希望萧璟尘会来这里,想用这一句话激起他的旧情,好让他找到孩子的时候能够好好照顾着。可是,萧璟尘就算是没有这么一句话也会不惜一切照顾这孩子。
不用激起旧情,因为他从来没有忘过。从黑水军军帐到天策府,哪里都能够找到她的踪影,甚至给儿媳妇的见面礼都是曾经送给她的定情之物。一段情,也许到头来才知道,所有的付出都唤不回来一颗真心,只是人生已行,他舍不得丢弃一切。
“其实爹早就知道,一开始就知道,娘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他。娘肯嫁给爹,不过是希望借助云家的势力给她心爱之人铺路而已。而爹明知道一切却甘愿被利用,不遗余力地帮张云浩,撮合他和静屏公主的婚事,甚至连奉天将军的位置也是爹让给他的。”萧宏说着竟是凄凉起来。
萧璟尘一生对王辰的付出,太多太多,就连她离开之后,还是一心帮着她爱的人。只是到头来,一切还是空,上天注定不能善终的人,这辈子不管是别人怎么帮都不会有好下场。
“其实我看到你的时候就会想到娘,虽然你们很不一样,但你们都会为了所爱的人不惜一切,甚至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人。”萧宏平静下来,想起小时候的娘,总是那么温柔,可是她并不开心,总是拿着木梳对着铜镜愣愣发呆。
小时候并不明白那是怎么回事,后来娘走了,随着年纪慢慢大起来,才明白一些。世间的情情爱爱原来会是这么复杂,而后来父亲离开了云家之后就是随军征战,竟也没有机会去接触这样的事情。有的时候他会想,如果爱情这么麻烦,他宁愿不要。
所以他可以把婚姻当作儿戏,也可以当作达到他其他目的的手段,而心里面不会有一点点的愧疚难受。也许,他真的不懂吧。孟欣恬忽然感觉自己读懂了他的眼神,就像是心所相通般。只是她宁愿告诉自己,她不过是自以为是,看见的东西只是她心中所想。
萧宏望着这房间,里面似乎有着他许多的回忆似的,太多的相似,勾起了太多的记忆,他不想在这里停留。转身走出去,坐在慢慢一桌的菜肴面前。
夜清凉如水,更是安静地可怕,仔细听着还能感觉到屋外有人的呼吸。多少人拥挤在了这一座府邸,但这样的院落,这样的屋舍,却独独留下了两个人。两个人说话总是一个人对着一个人说,没有互相之间的交流,四周就会变得冰凉起来,不像是这个时节该有的感觉。
孟欣恬看着那样的背影,直觉告诉她那就是孤寂,没有冰月的衬托,没有清风吹起青丝,浓重的寂寞依旧是扑面而来。轻步走去,一马平川的江南,拿下泽林之后唯一的顾虑只有手握十万雄兵的云家,而他们又都是云家的人,战场之上的对决,是否又是一件令人辛苦的事情?
“怎么不在里面休息?明天就要拔军南下了,你这样吃得消吗?”略带些责备,停在耳里面却觉得暖暖。孟欣恬只是站在背后,萧宏没有转身,而他能够感觉到。孟欣恬心中忽然很不是滋味,“南下之后,不多久就会碰到云家军……”
“我知道,下一站就是云家,也是最后一家。其实,五年之前一场变故之后,我们与云家早已经是恩断义绝,没有任何关系了,所以你根本不用顾虑什么。只不过……”萧宏回过身来,有些遗憾地说,“只不过,我和大哥是不会出面的。”
也许是不想看见自己的屠刀残杀昔日的亲人,也许是为了那一句今生不再进云家门的诺言,总归是不能够再相见。孟欣恬不知道其中到底是怎样的恩怨,那时候虽然是传闻沸沸扬扬,却没有一个人能说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情。而她现在已经不敢问萧宏了,因为怕他伤心,怕看见那一点淡淡的伤。
“我本来也没打算让你们出面。”此次南下,黑水军与孟家军各出十万,集合二十万兵力,后面更有百万大军整军待发,面对云家声名赫赫的十万铁骑却也不用过多担忧。萧宏淡然一笑,“谢谢,你可有什么计策?”
孟欣恬走过,来到桌边坐下,“劝降。”,简单又坚定的两个字,从来不战而屈人之兵便是上上之策,兵不血刃一直是兵之上者的追求。萧宏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大笑着,“劝降?我看还是不必了。劝也不过是多费口舌,还不如突出奇兵,直接攻打来得方便,胜算也更大些。”
如果云家有了戒备,二十万对上十万,也未必有必胜的把握,到时候一战必是惨烈。孟欣恬却说:“不试过怎么就放弃了呢?再者,不管怎么样,从我们起兵的时候,云家应该就知道会有交战的一刻,现在拿下泽林,云家军只怕早就严阵以待了。”
萧宏叹息:“你是不知道,那个老顽固,谁的话都不会听的,一意孤行,不明是非情理!要是谁能说得动他,我就认他做师傅。”孟欣恬摇头,大家之长为人顽固的的确不少,但不会一个个都是不知大局。天下已是如此,云家拧着脖子死愣到底也没有好处,不过是争来一个忠臣烈士的名声,而代价却是全族的覆亡,这其中的利弊权衡,就算是老顽固也会有些顾忌。
“你是不同意劝降了?”孟欣恬笑着,那一句话分明是早抱怨耍脾气,只怕也是当不得真。将他父子三人逐出家门,这积怨自然是深厚了,心生怨念也是自然之事,所以他的话孟欣恬倒是不做十分相信。萧宏尴尬一笑,道:“你是主将,怎么做还是你说了算。不过,我提醒一句,要劝降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想我爹……诶,不说了……”
往事已矣,孟欣恬心里明白。起身到了窗边,推开窗子看见来往的兵丁,明日,又该是一番幸苦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