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烈的声响,门被踢开,有人进来了。萧宏却依然是笑着,不慌不忙,轻柔地将锦被往上拉了拉,一手却在苍白的脸上缓缓滑动。一件青衣甩进来,只听得外间浓重的呼吸,像是极力压制着怒气。
萧宏慢死条理地穿着衣服,像是对一切无所触动般,“出去!”,一声压抑的怒吼,有些沙哑,更多的是疲倦与失望,是不是还有痛心呢……没有吭声的萧宏就那样走了出去,外面的夜依然很黑,很暗。
有人坐在了床沿,孟欣恬没有抬头,听到那叹息声她知道是谁,沧桑无尽,末路之上遭逢突变,他好像累了。“是我一时疏忽,竟然出了这种事情,我……对不住你。”,萧璟尘将手中的东西放到了床头上,眼却是看向了洞开的门。
如果不是在后院之中撞到了本该在洞房里的人,也许他不会发现,平时识大体的兄弟两个竟然在这时候做出了这种事情,等他急急地赶过来时,这里已经安静了,一切都已经晚了。一时间,心疼愧疚赶过了怒火,只是却说不出更多安慰的话。
孟欣恬眼睁着,不是淡漠,也没有喜悲,只是直直地不知道在看什么。一切都已经发生,她还能如何?她能就此负气而大动干戈吗?她做不到,宁愿自己受再多的苦,她也不想看到生灵涂炭。
“我就在门外,你……先歇会儿吧。”,萧璟尘掩门而去,人瞬时间老了许多。他在门外守着,就不会有人再敢进这屋,而她,她要做什么也可以让他知道。不会偏袒什么,也不敢再奢望了,只希望能给她一点补偿。可他也知道,什么补偿都不可能弥补她的伤口。
倚栏靠着雕着暗花的柱子,抬头看着那圆月。月有阴晴圆缺,但总有晴时,圆时,但人有悲欢离合,是不是每一个人都有机会享受到欢与合?身后门开,回转身去,月光笼罩之下的女子,竟意外的有几分朦胧之意。凄白的脸色,平静的面容,淡得就如一阵要散了的烟。
“你怎么出来了?”有些惊讶,莫不是她要急着离开?孟欣恬却说:“您不是有话要和我说吗?”,迷乱的心思,在这时候不止是他一个人吧。他一定比自己还要难过,担心。在萧璟尘对面,一样倚栏而坐,不经意地看着不能再圆的月亮,呆呆地。
总是迷茫的心,没有追求过什么,所以也就没有失望过。原以为这样就可以让自己平静,开心,现在才知道,这也是不可能的。
“我知道现在问这个问题有点过分,但……我还是知道想你的想法,如果你要考虑,我会给你时间。”萧璟尘犹豫了许久,一曲云歌霜华殿,几度轮回恨缠绵,虽然这一生颠来倒去,曲曲折折兜兜转转走到这一天,眼见着就要走到了头,一番差错几乎就将他一生的心血毁尽,他却……
现在他有能力用强将孟欣恬留下,也可以堵住所有知情人的嘴,但他做不到。曾几何时已经下定决心,为了那个目的不折手段,不管牺牲多少人都不再心软,可事到关头却一次次都下不了狠心,这一次对于一个女子更是难以释怀。
“有话直说就是了……”声音弱弱的,仿佛说一句话都要费极大的力气,而那点力气正是她现在所缺少的。
呵,问她有何打算,她还能有何打算?一晌贪欢已是奢望。“如果你坚持,你走我也不会拦你,若是你还愿意留下……”她能走到哪里去,回孟家那就只能是一个结果,萧璟尘又何尝不知,但他实在说不出要她留下的话,不是没有理由,而是不忍心。
孟欣恬却没有犹豫,也没有动过一丝一毫,“我留下”,她没有选择。可是这样她会尴尬,萧璟尘听到这样的答复没有惊喜,却是深深的忧虑,这要以后一家人如何放开心怀?“既然错了就错了,以后我的夫君就是萧宏。”闭上眼,世界在她之外。
这一回,萧璟尘是完全被震慑,这样的办法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这样一来其他人便是没有了尴尬,痛苦的只有她一个人,这么做对她不公平。“为什么?”萧璟尘想知道她这么做的原因。
理由,世间的事情为何一定要有理由?不过,如果一定要说,她是不是可以说得冠冕堂皇些?为了天下苍生,为了战火的停歇,为了不再有无辜的人流血牺牲?孟欣恬只是笑而不答,一切尽在不言中,明的暗的理由,不用说自然也会有人明白。
也不再多问,只是一起看着月亮,也许有个人在边上感觉就会不一样,至少不会寂寞吧。不管怎么样,都是他的媳妇,一句话听得萧璟尘心里更是酸苦难言。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每个人都不会与原来一样,只是在某些人的眼里没有区别罢了。天色渐明,她做了如此的决定到底对还是不对?有人会笑她傻,也会有人以为她疯了吧,只是也许她和萧璟尘一样,累了,不想再生起一颗恨世之心,只愿一切随缘罢。
骄阳升起,很毒,很辣。
萧宏说,他要纳妾。他竟然是循着规矩和她这正室说过了,不过是在不是洞房的洞房之内,对着滴泪的红烛。也不是问她,只是告诉她而已,竟是一个如此霸道之人,孟欣恬笑着,任由小念在边上一边摆弄一边唠叨。
小念总是问些傻傻的问题,孟欣恬没有一个是知道应该怎么回答的,有时候就笑着对她,有时候就干脆直接装作没有听见。小念没有闹明白小叔为什么会变成了姑爷,所以就一个劲地缠着,孟欣恬不想回答,就玩笑着让姑爷把这丫头也收了,她才羞红了脸,不再问。
“小姐,你说他找你会有什么事呀?”经历了几十个问题都没有得到回答的小念,最终忍耐不住就问了一个她不是很想知道,但是比较容易被回答的问题。只是这一次得到的不是问题的答案,也不是淡淡一笑,而是,一个白眼。
一早,萧寅就来找她,但那时候孟欣恬并没有遇见他,而他恰好与急匆匆而来的小念撞上。小念自然是奇怪他要找小姐,两人纠缠了一番萧寅也是没有说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破门而入却发现屋内空无一人。萧寅无奈之下就让小念守在此处,而他则是去寻找,说若是孟欣恬回到了这儿就让她一个时辰之后到后院与他相见,若是没有回去,小念也到那儿告诉他声。
其实萧寅才转身离开孟欣恬就回来了,小念转告之后虽然没有变现什么,心中却是生出了几度擦肩而过此生终是无缘的想法。而萧寅为什么要找她,她又怎么会不知道,那一番话是她不想听的,但她也有话想和他说说清楚。
所以孟欣恬如时到了后院之中,也看见了一抹绿野丛中的白影。他总是喜欢一身的白衣,所以在萧宏也那样出现的时候,她会觉得意外的亲切,也是因此才会那么轻易地不相信截报的描绘,而去相信他是一个好人。
“你来了?”转身来,笑意凛人,没错凛人,不再是以前的温润,如今像是夹杂了几道漠北的寒风,“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再愿意见我了。”
孟欣恬走近几步,小念却是远远地看着,眼中闪过的是一阵落寞与疼痛。府中上下传言已盛,小念都已经知道了前前后后的事情,而小姐却不知道。以前闺中是无话不说的,现在小姐却要将如此严重的事情瞒着她,虽然知道她自己很没用,但至少可以替小姐分担。如今陪嫁而来,却不再将自己当做一家人了,小姐又何必所有的事情都自己抗。
那边孟欣恬淡淡笑着,“大哥找我过来为的是什么事儿?”,一句大哥不管是以前以后,这么叫总是没错,但也只能是大哥了。
“我想请你原谅我,你知道我心里只有雪儿,对于你是当作肝胆相照的兄弟。”眼神逃避着,看着眼前的人还是那样淡淡地叫着他大哥,他心里就是越觉得内疚。
孟欣恬却疑惑地看着他,“我知道,我一直就知道,一声大哥就是为此。不过……暗地换人之事,是你的主意?”,本以为是萧宏一人计谋,他只是听从者,萧宏的话也不过是在骗她,现在看来似乎不是那么一回事。
“是我的主意,是我求阿宏帮忙的。”虽然这样的承认对他来说很痛苦,如此阴谋害人,此生此世还是第一次。但孟欣恬听来却有些憾然,萧宏竟然能够将计就计,借此发泄对兄长的嫉妒,此份心机可惜用的地方不对。
只是萧寅如果知道,萧宏只是因为嫉妒哥哥才要答应娶她,而又对她做出了如此残忍之事,他会如何?是找兄弟算账?还是一辈子负疚不安?孟欣恬只知道他不会在知道之后当成一无所知,然后兄弟和睦相安无事。
现在的萧宏应该是很得意吧,原来他的哥哥其实很傻,一输再输,他已经输得一点不剩。他答应哥哥不是因为兄弟情谊,而是他知道,这么做不仅可以彻彻底底赢了他哥哥,而且哥哥还要欠他一个人情。
“你不怪我,不恨我吗?”萧寅问道,话语里面带着几分干涩,跟多的是害怕,怕她说出会恨他。孟欣恬摇摇头,“这有什么好恨的?恨被骗了吗?骗我的又不止你一个,你不过是为了对雪姑娘的一份真情。我一直也当你是兄弟,能不碍着你和雪姑娘也是一件好事。”
萧寅心惊道:“如果你一开始就知道,你要嫁的人不是我,你一样会答应?”
孟欣恬点头,“无论是谁,只要是联姻,就算是一个普通士兵,我也会答应。”,睁眼说瞎话吧,也许久了也能骗得了自己,“想我都这么大年纪了都没遇见一个知心喜欢的人,倒不如压一次宝,说不定嫁的人就是我命中注定那个呢。”
甜甜笑起,想是想到了甜蜜之事,“大哥如果没有要紧事儿我先走了,要不你弟弟该吃醋了。”,平静转身走去,离开了后院,笑得清凉,还好小念没有跟着,要不然耳根又该不清净了。
小念却是冲了过去,扯住了也要离开的萧寅的衣袖,“府里面的传言难道你没听过吗?”萧寅更是笑得痛苦,轻拂去小念紧张的手,道,“我在父亲那里待了一晚上,然后就去找了她,之后就在这里,什么传言的,的确不知道。”
“你知不知道……”小念怒目圆瞪,传言不会凭空而起,她也不是傻瓜。萧寅却是打断了她,“我知道,我一切都知道,因为和我,父亲在一起的,还有他。我知道的是事实,不是传言。”
“她为什么要表现得无所谓?为什么要这么对我说?她应该恨我的!”萧寅自语,如果她恨了,或者找他算账,他的心里都会好受些。
虽然不爱,可他欠不起这一笔债!她完全可以要求父亲严惩萧宏,之后也可以固执地再做他的妻子,那本来就是她应得的。可是她没有,她为了雪儿能做他独一无二的妻子,她选择了将错就错,一场博弈之中她选择了对所有人都有利的,唯独自己受了伤。
也许这一刻萧寅才发现,原来世上不只雪儿一个女子爱他,也许孟欣恬爱他更深些吧,可是他却连一丁点的温情都没有给她,与她之间的回忆只是马上交战,还有那地牢的审问,就连江南对酌,身边已经多了一个雪儿。知道雪儿已经有他的孩子,那美酒喝到她的嘴里也早已经是苦的了。
阿宏为什么要在新婚第二天就纳妾?她为什么就那样答应了?就算是阿宏再喜欢那个女子,又怎能如此对她,就算不爱,但绑住了一生,就不能对她好一点吗?
恨谁就找谁吧,一切与她何干?看着孟欣恬为他苦,他又怎能接回雪儿?虽然没有人会再阻拦他,但是他的良心却不容许他这么做!
雪儿,等我,等我化解了兄弟之间的误会恩怨,让她有个幸福的生活,我再来接你,光明正大地娶你进门。
明灯红烛,昨日是整个天策府,现在只是一个小院。昨日宾客盈门,今日见证婚礼的只有三人,其中包括了新郎新娘。另一个人,就是新郎昨日的新娘。
看着略带几分娇羞的女子递过茶来,孟欣恬微笑着扶起了她,“妹妹请起”,这就是那个他说的够漂亮,够风骚的女人?漂亮的确是漂亮,比自己是要美上许多,但要和自己那两位姐姐相较,还是望尘莫及。可是身上那样的气派,明明是大家闺秀,哪里来的风骚影子?
“今儿是妹妹的好日子,姐姐就不在这里碍事了。”告辞出来,对着月儿愣愣出了会儿神,回到她的下榻之处。
的确是下榻之处,本来给她房间却让给了新人。只是她并不介意,只有小念那点酸酸的表情让她的鼻子有几分发痒,直想打个大大的喷嚏把那表情给赶跑。
“小姐!!!”小念用她最尖利,最大的声音喊着,她要表示抗议。她受不了小姐这样,备受欺侮还和没事儿一样,简直是病糊涂了。
孟欣恬却是捂住了小念的嘴,一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你小声点”,小念挣脱开,瞪着水灵灵的眼睛,“为什么要小声点?怕别人听到?”,孟欣恬无奈塞住了耳朵,同样也大了嗓门喊,“我耳朵快震聋了!”,小念愣住,半天终于不再抓狂。
“好啦,你这么激动地叫我到底是什么事情?”坐下,伸手几下子就将头上繁重的珠钗取了下来,只是看到那根木簪子的时候顿了顿,而后放回了那精致的妆盒里,放到了抽屉之中。
小念站在身侧,歪着头想了半天,才说:“府里面的人太过分了,摆明着欺负我们嘛。他们以为小姐不得宠就什么都不是,就一个劲的找茬,真是气死我了,老虎不发威,当老娘是病猫呢。”
孟欣恬对着铜镜笑着,回过头拉着小念垂在胸前的头发,仔细看着说:“咱小念呢是可爱健康的猫咪,没生病,而且一发威就会变成老虎……”拖着音儿,这暗地里说她是母老虎,她又可以急了。
“那个那个什么小妾的,她是谁呀?”小念浑然未觉,只是对着被下人津津乐道的什么小妾比较感兴趣。孟欣恬只是摇头,回过一句,不知道,就没有了下文。小念是等呀等呀的,最后只能把眼睛瞪得更大,“不知道?小姐你竟然不知道?”
不知道又怎么了?又不和她争宠,去了解她的底细做什么?小念终于还是认真下来,“小姐,你看你成亲才一天,姑爷就纳妾,你知道人家怎么说的吗?人家说你这少夫人做不久,他们都想着去拍新人马屁呢。”
“人家是马才要拍马屁,我又不是马。”不冷不淡地说着却是惹得小念着急,“有些事情不是那些三姑六婆能明白的,你看不惯她们,少和人家在一起就是了。”
“我才不怕她们呢,我是担心小姐……”小念自来就不是好欺负的,孟府中的什么苏妈妈青妈妈的,虽然是老资格,但一个个都对小念服服帖帖,没有一点儿怨言。孟欣恬好笑着,“你担心我什么呢?”,论起来被担心的对象一直是小念才对。
“我担心的就是像她们说的那样,怕姑爷会休了小姐……”小念声音越说越轻,不吉利的话,很不吉利,说说都觉得害怕,孟欣恬却依然笑着,“他敢!就算他爹不灭了他,咱也召集孟家弟兄把他灭了,然后找个更好的嫁了,气死人家。”
她也是玩笑着,明知道这样的事情绝对不会发生,因为萧璟尘绝对不容许。小念想想也是那么回事儿,也就不再担心,继续扯起了废话。
那边洞房之中,纱帐温暖春光无限,总算是有了洞房的气氛,不似昨日的冰凉。几番云雨下来,两人竟都是累了,裹在锦被之中,正说着悄悄话。
“宏哥,你说你喜欢的人是我,为什么你要先取妻?”声音娇嫩温柔,还有点委屈。萧宏点着她的鼻子,道:“你这是怨我呢?我问你,你是要做贵妃呢,还是做天策府的少夫人?”
微红的脸抬起,细长的睫毛动得诱人,萧宏笑道:“有些事情你不懂的,你呀相信我的话就好了。”佳人揉入怀中。
这样的女人可是好骗多了,几句话就可以哄住。谁是真的喜欢她呢,不过是贪恋她的滋味,还有就是能让某人更加痛苦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