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日子是平静欢乐的,没有一点的紧张,锣鼓声响起来的时候,躲在云后很久的太阳也钻了出来,像是要看看这场别有生面的婚礼。营帐之中,苹苹和果果忙完手中的活早早就退了出去,只剩下小念陪着。
孟欣恬手中捏着那根木簪子,正犹豫着是否要呆上,小念端过一杯水来,看着木簪子喜滋滋地说:“这木簪子真好,我正愁着给小姐找根能和衣服搭配的簪子呢,可惜从府里面带过来的和后来打的不是太俗气,就是太喜气了,都和小姐现在的样子不配。这根簪子素是素了点,但小姐带上一定很好看。”
小念笑着拿过木簪子给她插在发髻之上,孟欣恬对着铜镜一看,果然是与一身白色的孝衣极为搭配,心想着那位素未谋面的婆婆年轻的时候应该很喜欢穿白衣吧。接过小念手中的水杯,笑着说:“不是说新嫁娘不能吃东西的嘛?”
“是不能吃东西呀,可没说不能喝水呀。小姐你就喝吧,这路上这么多天要是真不吃不喝,还不得死人……”小念靠着状台笑吟吟地看着,说话间发现蹦出了不吉利的词儿又赶紧捂住了嘴,末了吐着舌头一脸懊悔,“呸呸呸,我是小人,说话不算数的,天上的各路神仙就当我这大嘴巴没说过……”
外面的锣鼓声越来越响,像是在催促什么,渐渐地将说话的声音掩盖了下去,只能是抬眼看看嘴动才知道身边的人还在说话。按规矩迎亲的人应该在营门外,距离她所在的营帐不算近,怎的锣鼓的声音能传如此之远?
小念皱着眉头嘀嘀咕咕地,走到了帘门处掀起帘子一看又走了回来,附在孟欣恬的耳边大声吼:“那些迎亲的不知道怎么回事跑到营里面进来了,难怪这么吵,耳朵都快震聋了。”
迎亲的他们自然是一番的喜气,这么跑进还在孝期里的孟家军营似乎有些过分,这不会是萧璟尘的意思,萧寅自然也不会这么笨。想到此处抬头问:“新郎有没有来?”
小念一愣,又跑过去伸着脖子看了几圈,然后跑回来继续吼道:“没看见新郎官,只有一群敲锣打鼓的和抬轿子的。”
“抬轿子的……”孟欣恬自语,花轿都已经进来了,那花轿一定很漂亮,而且是红红火火的,他们的意思是要她在帐前上轿吗?现在她也不想再去追究他们这么做的原因,就像不愿意细问守卫为何要放他们进来一样,因为这都已经没有了意义,她不可能把人从这里赶到营门外,然后再从营门外上轿。
“时辰也差不多了吧……”缓缓起身,环视着四周,这里的一切虽然早就刻进了记忆之中,离开之时难免还是要多看一看。以后虽不是再也没有机会入军中营帐,但那已经物是人非,完全是另一番的景象。
小念替她掀开了帘门,外面明亮的阳光透了进来,一时之间有些扎眼。孟欣恬平静地看着外面的喧闹,也注意到所有人都注视着自己,也许从没有人能够看到即将上花轿的新嫁娘的面目吧,哪个新嫁娘不是一顶红盖头遮住了娇羞?
见她出来,立即有人在她的面前铺上红红的毯子,直至轿门。做的人做得是一丝不苟,态度也很尊敬,可是这红得发亮的颜色就像是一根尖刺,扎在她的眼里,然后从眼里蔓延到心中,狠狠剜着她的心。
涩然一笑,也许是无心之失吧,若是寻常时间,这样做她应该会开心才是,他们也只是让自己开心。抬脚踩在了地毯上,顿时白色的身影映入一片红中,显得格外的明显,也是异常凄凉。
感觉到有人并不开心,好像这一抹白就是特地的污辱,生生抹杀了他们的情谊。孟欣恬没有侧脸斜眼,但目光所及之处,所有往日的兄弟眼中流露的都是欢喜,没有因为这一地的红,和欢喜闹天的锣鼓碍着了老元帅英灵的安歇,大家都在为她找到了归宿而高兴。
他们都是单纯善良的汉子,也称得上是真正的兄弟。在小念的搀扶下,看着花轿低头,那一瞬间忽然明白,原来男女之间并不只有简单的父女或兄妹的亲情和男欢女爱的爱情,肝胆相照的义气也同样可已存在。
换转身来,特意对着兄弟们抱拳,孟欣恬心道,就当是全了这份义气吧,就算是让人说几句闲话,也值了。转身上轿,衣袂飘起,一样是一片飒爽英姿,小念则是浅笑着站到了花轿的边上。
锣鼓声渐缓,司仪清凉声音响起,一声“起轿”,后面却是齐刷刷地“恭送将军”,小念瞪大了眼睛,花轿里面的孟欣恬却是嘴角一抽,这未免太过诡异,都让她觉得有几分尴尬。好在抬轿的人对一切视若无睹,自己顾着自己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去。
“诶呀,吓死我了……”小念硬绷着的微笑脸,目不斜视地终于坚持到了营门之外,看不见那群直愣愣地憨头兵,急不迭地就拉开花轿侧窗的小帘子,对着里面的人吐了吐舌头。
孟欣恬也是无奈地一笑,却是朗声喊了“停轿”,她叫小念一起到轿上坐着,一天到晚走路,这娇弱的姑娘可是不行。小念红了脸,孟欣恬笑道:“你可是我的陪嫁丫头呢,怎么陪嫁丫头不管陪坐花轿的?”
虽然这话是无厘头,小念还是红着脸钻进了花轿,和她挤在了一起,顿时花轿之中白色的分量大过了红色,那点暗红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孟欣恬无奈道:“这些家伙呀,平时看他们挺机灵的,怎么到了最要紧的关头,竟然犯起傻来,害得我丢人现眼!“小念捂着嘴笑,笑了许久也不见小姐理她,就止住了笑问:“小姐,他们为什么要叫你将军?以前不是叫少将军的吗?就算要改,也应该叫元帅才对嘛……”
孟欣恬点点小念的额头嗔道:“你这脑袋里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呢,不过是一个称呼而已,我都不计较,你又在那里较什么真?”其实称呼之别也并不是不重要,只是这些与小念并没有关系,就算说与她听,她也是闹不明白,倒不如省些力气,别去勾起这丫头的求知欲比较好。
小念撅起了嘴想要开始闹脾气,轿子却一个晃动,把她脑袋给磕到了,疼得她一咧嘴也顾不上闹别扭,掀起轿帘就对着外面喊:“喂!你们怎么抬脚的,想颠死人呐,又不是闹亲……”
所谓的闹亲就是迎亲的路上为了喜气,抬轿子的故意颠轿,那是路途不远的可以闹腾。现在他们离着七百多里路呢,急着赶路还有心情闹腾,小念本还想和小姐玩呢,一下子被他们打断也很是不快。
只是小念看到眼前的景象却是愣住,轿子已经落了地,所有的人都是刀剑齐备,像是遇到了抢劫的。小念抬头往远处一看,一缩头就回了教中,一副被吓到的样子。
孟欣恬知道外面一定是遇见了什么不寻常的事儿,只是若不要紧她不方便出面,看着小念咋咋呼呼的,就笑着说:“怎么,见到鬼了?脸白成这样?”小念的脸本来是白里透红,粉嫩嫩的,现在确实没有了血色,小念几下拍自己的心口,说:“不是鬼,是强盗!”
“强盗?”疑惑着掀起帘子往外看去。不过才走出孟家军营几步,怎的就会遇见了强盗?据她所知,风城方圆百里之内并没有什么强盗聚头的山寨。不过看着前面高头大马,虎鞭阔刀的,前面几个人不是缺了只眼就是脸上多了条疤,说是强盗也的确是九分半像,只是不知道这群人从哪里冒出来的。
“喂,前面的,给我们让个路吧。”一个爽朗的声音传来,孟欣恬眉头微皱,这声音太过熟悉,只是他怎么混到迎亲队伍里面了?
一声断喝:“小子,你不知道大爷是谁?告诉你,大爷是强盗,强盗是什么你懂不懂啊?就是说,你遇见了我,就得把所有值钱的东西给我留下,喏,还有那个花轿里的大姑娘。”
“强盗是什么,小子我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可是不知道大爷知不知道小子我们是什么人呢?”说话语气里面满是玩味调笑,孟欣恬也是一笑,想来是这时候动起手来也伤了喜气,不过这么与人玩笑也未免有点“缺德”。
小念像是听不明白似的看着孟欣恬,孟欣恬笑而不答,外面却响起了兵刃交接的声音,乒乒乓乓地很是好听。孟欣恬摇头,强盗虽是不中用但也是正经会些拳脚功夫,总比这些不知道从哪里找来当兵的强。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外面就想起了哼哼哈哈的声音,小念好奇地钻出头去,却又是立即缩回了头,对着孟欣恬吐舌头。“咱们这边人全倒了……”小念张着嘴做样子,像怕被人听见。
若要说倒得差不多也是有可能,全倒,也未免夸张了,就算是某人相信自己,他总不会这么小气克扣护送的人,到遇到麻烦的时候让她这新娘子出手吧。况且刚才还听到萧寅的声音了,他不是这么不经打的人。
“诶呀……”又是惨叫声连天,小念又是钻出头去,不过这一次只是露了眼睛,看了老久才回头说:“这下全反了,强盗全倒了,咱们这边全起来了。”说着继续探出头去看。
小念看着看着就跳出了轿子,孟欣恬却是犹豫着,最后还是就在轿中掀帘往外看,映入眼中的恰好是一抹白色执剑的身影。顾不了许多,走下去,看着满地打滚的“强盗”鼻青脸肿,一边白衣人却是一脸冷肃,难怪小念蹲在一边笑得直不起腰来。
“他奶奶的,你们……你们想怎么样?”横躺在地上,衣着尚且还算是华丽,但左眼上蒙着的黑布却是显得异常滑稽,一句话前半截说得凶悍,后面又是害怕求饶的摸样,更是添了几分幽默。
“没怎么样,又不会把你们吃了,你们在害怕什么劲呢。”孟欣恬笑着走到了白衣人身边,两人的白衣衣角交叠在一起,随风轻飘着衬着两人如神仙眷侣般潇洒脱俗。一抬头孟欣恬微微惊讶,那抹白色的身影却不是萧寅,但却与他有几分的相似。
“让嫂子受惊了。”收剑回鞘,洒脱中间含着一点不羁,他身上更多的是狂傲,不像萧寅般文雅内敛,孟欣恬刻意避开他对着她的浅浅微笑,因为只有这笑是两个人很相似的。双眼看着远方群山,淡然道:“原来是小叔,不知这些人你打算如何处置?”没有问起来的为什么是他,而不是萧寅,他都已经叫了声嫂子了,几日以来的担心便算是作废,二姐耍的心思也要做他想。
萧宏却似乎对她的冷漠很满意,依然是淡雅地努力是自己表现得像哥哥:“既然是强盗,交给官府处置就是了,咱们还是要赶路,耽误了吉时可不好。”话语间若有若无的笑眼还飘过地上痛苦挣扎的人。
“喂!你们知不知道大爷是什么人?识相的赶紧放了我们,要是去了官府,大爷要你们吃不了兜着走!”独眼人恶狠狠地说着,萧宏却是蹲下凑到了他的脸前:“大爷是什么人呢,去官府你能让我们吃不了兜着走,为什么不让我们送你去呢?”独眼人扭动着腰肢奈何双手被人扣住,整个人趴在地上,头高高扬起很是滑稽。
“告诉你们,大爷我就是祁县的捕头,你们!你们这是和官府作对!”独眼人说着话连脚也翘了起来,状如被丢入沸水的活鱼,身中被人用筷子紧紧按住往水里压,而头和尾巴却翘了起来。小念在边上看了还一会儿慢悠悠地回过来,正听见这么一句话,抬起脚就对着翘起的腿狠狠一踢,并同时骂道:“你是祁县的捕头有什么了不起的?你干这事儿你就是强盗!我……我踢死你!”骂着抬脚对准腰眼就是两脚,踢得他更是扭曲得不成样子,脸也皱成了一团。
孟欣恬出声阻止,又对着那人说:“现在的官府可是多了去了,不知道祁县的捕头大爷又算是哪家官府的?”一句话问得奇怪,但是明事理的却都又知道怎么一回事,这地方是两军交接之处,谁闹得清这地头蛇跟的是谁。
身后的手一松独眼人立马翻身坐起来奇怪地看着一身白衣的孟欣恬,眼珠子转了两圈之后才说:“官府就是官府,还有谁家的说法?”小念闻言飞起一脚踢中那人胳膊:“好个家伙,连主子都不认了,还谁家都不是,信不信老娘把你灭了?!”
萧宏轻笑着站起身来,别有意味得看着小念,小念顿时羞红了脸,孟欣恬问:“你要怎么灭了他们呢?”小念蹭到了她身边抓着她手臂摇着:“小姐你别嘲笑我行不,这还这么多人看着呢……”
孟欣恬摇头,萧宏却说:“我看他既然说没有谁家的说法,那他一定是归老天管了,咱们也不用浪费心思,把他交给老天就是。”说着吩咐众人取出一些绳子将几个人都反手捆了,直接丢到了道路一边,然后就是请孟欣恬上轿。
对上了疑惑的目光,萧宏解释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把他们扔在这儿,就看老天爷的意思了。如果有人路过救了他们,那就算是天可怜见,若是就这么饿死了,就是天要惩戒他们了。”
将信将疑地拉着小念走进花轿,传言萧宏任先锋之后黑水军便暴虐嗜杀,今日一番话怎又显得他慈悲心肠?帘子放下的瞬间,认真地看了看他,只是看见的不过是一个背影。
夜间停宿,果不其然没有到驿站之中,而是寻了家客栈,唤她下轿的时候,萧宏的解释是,青云客栈的环境比驿站要好。孟欣恬本就对驿站有些头疼,如此安排正合心意,只是对于萧宏的解释却是心有介怀。
叮嘱了其余人的食宿,萧宏亲自送上了酒菜,只是道了声别就微笑着离去。小念看着精致的小菜早已经伸着手就要去抓,孟欣恬拍开了她的手道:“也不是没吃过好东西,至于用爪子吗?这不是有两副碗筷,你就不会用筷子?”
小念这才发现边上的碗筷,傻傻一笑就拿过其中一双填起肚子来。半晌又抬头说:“小姐诶,你有没有觉得那个……那个……其实人挺不错的?”孟欣恬知道小念说的是谁,这丫头不知道怎么称呼竟然叫起了那个。不过说起来萧宏并不如她所想般让人讨厌,至少他很细心,知道送来的饭菜要配上两副碗筷。
“小姐,你说他现在在做什么?会不会一个人月下独酌……”小念一手拿着筷子还支着下巴,无限遐想着,似乎幻想的内容比眼前的美食还要诱人。孟欣恬被他这么一说,首先想到的就是夜异,月下孤漠清高的身影,总是挂着一抹淡雅的微笑,像是对什么都无所谓,但那双深邃的眼睛却又告诉每一个人,他在乎,他在乎一切。
“你要想知道你可以去看看那,一人独酌很寂寞,你可以陪陪他嘛。”小念的样子近乎花痴,十四五岁的丫头也到了怀春的年纪,孟欣恬忽然想,要是能把这两个人凑成一对儿也算是一件极不错的事儿呢。
小念听出话里的意思脸红起来,“小姐你怎么又拿我开玩笑?小念才没有……”“没有什么?”孟欣恬故意装作好奇地问,逗闹着也是没有什么烦恼,却不知萧宏正如小念所说的在月下独酌,但他并不寂寞。
虽然一身的白衣并不是他喜欢的,但他现在很享受,他的大嫂果然是如传言中一样的优秀,也不枉特地来这么一趟了。父亲回了营里,如他所想般夺了权,也如他预料将先锋的位置又给了哥哥,而自己又成了一个无事的亲兵,所以此次跟着迎亲的人前来竟是没人知道。
不知道哥哥又在哪里闹什么别扭,所有的人都看重他,世界都在围着他转,他有什么不高兴的?从小到大爹娘就喜欢他些,走到现在他已经名闻天下,就连世上传奇般的女子也是钟情于他,可他还是闷闷不乐。爹把先锋的位置塞给他,他不要,让他来迎亲,他又不干,整一个就是闹脾气的孩子。
哥哥私下里和他说,他钟情江南青楼女子,为了她宁愿放弃一切,只求与她相知相守。萧宏想到这里竟是苦笑着,哥哥何必这么傻,爱她就娶了她,这也不必放弃一切,也不用硬要拒绝这一门亲事。难道他不知道娶了孟家三小姐意味着什么吗,至尊天下难道比不上一个女人?
仰头一杯酒下肚,萧宏低语着,“哥,你还真傻……只是这世界上就是傻人有傻福,你为什么身在福中不知福。这一次我也要学你,好好傻一回……”,月影飘洒,抬头窗内两个女子正在玩笑打闹着,萧宏痴痴地笑着,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