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7 天灾不敌人为祸
阿览2015-11-16 16:566,096

  (1)彭州大旱奉和八年,彭州大旱。

  三百里延绵富庶地,如今早已经枯黄一片,大地龟裂,寸草不存。偶尔木然行走在这片土地上的几个人,面色枯黄,皮肤干皱,在烈日下杂乱的头发使得他们形如鬼魅,令他人望而生畏。

  州府衙门之前聚集着数千,个个衣衫褴褛体如饿殍,将个本来极为宽敞的广场拥挤得水泄不通。府衙之内,彭州知州柳飞云窝在后堂,拧着眉发呆,手中端着的一碗茶也因着手的颤抖发出“咔咔”的声响。

  一名衙役在堂前经过,柳飞云赶紧将人叫了进来。柳飞云哆嗦着将茶盏放在案桌上,抬头一看,衙役也是满头的汗,不知是热的还是吓的,只是头埋得很低,不敢抬眼看人。

  “阿光,现在外面情况究竟如何了?”柳飞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镇定,但是略带沙哑依然颤抖的话语还是显示了他的紧张。

  阿光被问着,偷偷抬起眼来瞅瞅,看见知州大人没有发火,才鼓起勇气回道:“启禀大人,外面那些难民说,要是官府再不发粮食,他们就要……就要冲进粮仓,自己抢粮食……”

  柳飞云听了也开始冒冷汗,因为粮仓就在府衙之后,若要去粮仓,府衙便是必经之路。数千人聚集在外,就算他愿意让他们通过,可是粮仓无粮,这些饥民知道真相,将所有的账都算到他的头上,那他就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想他接任彭州知州不过半年时间,怎可能将彭州粮仓银库全给整得一干二净。当初从清平县任上调迁,柳飞云还以为是祖宗积德,一下子从七品升到了三品,直到办完交接才知道,他这是得罪了人,要拿他当冤大头。

  偏偏老天又不开眼,才上任又遇上了百年不见的大旱。彭州一直以来就是鱼米之乡,向来都是由它供别处钱粮,就算是遇灾,在朝廷眼中彭州也是有自救的能力。于是,柳飞云一下子便站在了风口浪尖,面对的不止是成千上万因饥饿而濒临死亡的百姓,更怕朝廷派下钦差,查问彭州钱粮之事。

  “那……去请示总督大人的人回来没有?”柳飞云现在只能是干着急,都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毕竟还有个人在上面,他现在也只能是指望着这在总督任上一呆就是八年的大人了。

  阿光抬手抹了汗,答道:“好像是被难民堵在外面,进不了府衙。”

  柳飞云瘫软在椅子里面,正灰心的时候,鼻青脸肿的人冒冒失失地跑进来,慌乱跪到在地,头重重磕到地上,道:“大人,属下回来迟了,大人受惊。”柳飞云赶紧站起来,几步走到底下,拉起了人喜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总督大人怎么说?”心疼地看着他嘴角的淤青,柳飞云又等着他喘匀了气才问。

  “总督大人说,他已经上报朝廷,灾民作乱,请求朝廷派兵镇压,还让属下回来告诉大人,请大人不要担心。”说完就舔着干裂的嘴唇,柳飞云忙不迭地就将桌案上的茶拿给了他。

  等到两个衙役都离去的时候,柳飞云又开始担心起来。彭州官场盘根错节,他就像一根钉子,但这么久了他也没去扎人,所以也相安无事。只是这关口,不知道朝廷派下的会是什么人,他这知州衙门的亏空不知道能不能瞒住。若是瞒不住,钦差会不会将所有的帐都算到自己头上。

  “诶……”柳飞云叹息一声,不管怎么样,这些可怜的灾民,都成了官员贪污的牺牲品,也是贫苦人家出身的他心也不禁犯疼。也不知道派出去去请富商的人能不能把这些乡绅大老爷带进府衙。

  现在如果能劝动他们出钱,也许就能在朝廷出兵之前平息叛乱,那样就算是钦差到了彭州,查了他办了他,没有这几千人的冤魂,他柳飞云也会好过许多。

  人总算回来,同样是灰头土脸,但这一回柳飞云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因为回来的是孤零零的一个,被寄希望找的富商一个都没有来。但柳飞云还是抱着一份希望,希望他们只是进不来而已。

  “怎么样?”柳飞云这时候已经开始卑微起来,望出的眼神都是祈求的,只是希望得到的答案不让他绝望,只是这么简单而已。

  那双干枯的眼睛,闪烁着一点一滴的光芒,就在回答的那一瞬间,所有都暗淡下去:“老爷,小的好声好气的去求见他们,他们一个个端着老大的架子,没有一个人愿意见我的。”

  柳飞云眼前一黑,一个踉跄,差点摔到一边,撞上了突出的桌角,幸是被一把拉住了。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当前各自飞,更何况是这些毫不相关的人呢。柳飞云长叹一声,道:“罢了罢了,命里该有的总会有的,没有的东西强求也是得不到的……”

  “大人……”愣住,如此沧桑凄凉,像是断绝了所有的希望一般。柳飞云回过神来,却做出一副镇定的摸样,又是吩咐着:“你先下去,让外面的人看紧些,不要让难民进来。”

  留下一个人,一阵干涩的风吹过,还是有几分清凉,只是干得让人难受,柳飞云拿起茶盏,一看是空空如也,这才像想起刚才已经给报信的衙役喝了。此时的水早已如金银般珍贵,欲求多些可以洗漱都是不可,而他则是仗着知州之职,还算是不到渴死的境地,到了寻常人家便没有如此的好事。

  柳飞云坐回案桌前,抬手研磨,“不知道这一回领兵的人是谁,随军钦差又是哪位……”,喃喃自语着,自己的结局已经是毋庸怀疑,是好是坏不过都是一个死字,只是……

  又起身到身后壁的一端,轻轻转动花盆,壁上就出现了暗格。柳飞云取出里面的纸笺,看了看又放了回去,一样将暗格掩饰好,才坐回椅子中,提笔书写起来,笔走龙蛇,大有万言喷泄之势。

  **************************************************彭州州府衙门口已经饿到一半儿的人,剩余的人也是有气无力地坐着,能够依靠之处都已经挤满了人。知州柳飞云也是坐在了府门前的台阶上,面色略微有些饥黄,唇上白白的造就干得不成样子。

  三日之前,柳飞云写下遗书之后就到了府衙门口,与这一众可怜的灾民说明了事实真相。他说,他不知道朝廷派的兵会不会不分青红皂白杀人,他能做的只是陪着所有的人一起,生死与共。

  他们不能进衙门,进了那就是真的作乱了。若是没有作乱的事实,为了那领兵之人,他们还是值得一赌,看老天是否真的要将这些无辜的人逼上绝路。可惜早已经无家可归的人,无处可去,又只能在这宽敞的广场上栖身。于是,柳飞云就和他们在了一起,有水同喝,有粮同享。只是他那点微弱的补给,怎能应付数千人!

  “大人,朝廷的兵马已经到了城外了!”阿光急急地跑来,拉住了因猛站起来泣血不济而摇摇欲坠的柳飞云,犹豫一会儿还是将有可能让已经身心疲惫的知州崩溃的消息。

  柳飞云的手开始颤抖起来,就连说话的声音也有些涩然:“怎么会这么快?那你可探得领兵的是何人?全军有多少人?随军监军钦差又是谁?”

  从京师到彭州少说也要两日两夜的路程,而在总督上奏几日之内就兵临城下,这可谓是兵之神速。由此想来,领军之人必定不会是无能蠢人。而最令他担心的却是监军,这监军一般由内臣所领,不仅担着监军之责,还负责与行军有关的一众事宜。就连像此种事件,彻查前因后果也是监军之责。

  “大概有几千人的样子,不过我没看到监军钦差,领军的人是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我不敢去打听到底是谁。”阿光回答,他出城就看见了兵马,也没有敢上前,只是远远地看了看,又问了附近的人,可附近的人急着逃跑,所以他也没有问出什么东西来。

  柳飞云闻言愣住,照朝廷军制律令,出军五百人以上需得钦命监军,阿光说来人有几千,却没有监军随行却是件奇事。更为怪异的是领军之人不过十七八的年纪,未及落冠照常理是参军都不会的,又怎能领兵?

  正思索间,那些兵士就已经出现在广场的尽头,只是所有人都只是整装待发,领军的少年慢慢朝着柳飞云走去。柳飞云紧握住阿光的手,等着人到来,心中甚是害怕。

  “柳大人。”少年唤了一声,平平淡淡,然后浅笑道,“有些话,我们还是里面说吧。”并率先径自进了府衙里面。柳飞云看了阿光一眼,又是望了望满眼期盼的饥民,对着阿光道:“我进去,这里你先照看着。”

  阿光用力地点了点头,柳飞云放心进去,到了堂内竟是没有看见人,奇怪之下往后堂寻去,在他三日前坐过的地方正坐着那少年,只是接下了头盔,并认真地看着东西,那是柳飞云写下的遗书。

  柳飞云拱手,却不知道对方是谁,不知道应该如何行礼,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少年却是看完了那封遗书,抬起头来,笑道:“柳大人请坐,不必拘礼。”柳飞云依言坐下,吞吞吐吐想要说话的时候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柳大人有话就直说吧。都已经写下了遗书,还有什么话是不敢说出口的?再说,这儿不过你我二人,也不必多作顾虑。”依然是浅笑着,令人看着就不愿意去心生提防。

  柳飞云对上那样的笑容,忽然间就有了亲切的感觉,思忖之下便道:“既然小将军看了我这早先留下的遗书,也应该知道我想说的是什么,那么我就没必要再浪费口舌了。”

  不料那少年却是一笑,道:“别叫我什么小将军,听着别扭。你要说什么,我倒是真的猜到个七八分,但人的心思总是不一样的,我现在想知道的是剩下的两三分。”

  抬头,惊愕,平淡如水的眼眸里面,没有深邃却看不出任何悲喜。柳飞云再一次不知道应该如何去面对,没来由的信任让他心慌,因为有人曾经和他提起过,信任总是来之不易的,太容易得到的就要怀疑它的真实性。

  兵马毕竟,数千铁甲对上数千手无寸铁的人,本可以直接动手,现在却只是简单地看着而已。“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彭州钱粮亏空也不是这几年的事情,大人也没有必要如此绝望。”少年见他不说话,就如此的安慰。

  柳飞云道:“可现在库中是一点不剩,此次天灾若不是有青平粮行,还不知道要饿死多少人呢……”可那毕竟是民间商家,做事情也不能过了火,只能拿出些许粮食救济快要饿死的人,多了只怕也会招来祸害。

  相对无言,默然。

  柳飞云扭头看向外面的天空,意外的脆蓝,本该是让人欣喜的,此时此刻却提不起一点儿精神气。“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下场雨……”柳飞云低喃着,现在才真正体会到,那一句“久旱逢甘霖”确为人生幸事,而人生最为悲苦之事,却是久旱盼甘霖。

  “柳大人果真是没有办法劝动乡绅们出钱出粮?”少年在瞅一眼字字血泪的“遗书”,心知此事甚难,但也仍旧是寄予希望。

  “我连劝的机会都没有。我派人去请他们,那些个富商连门都不让进……”见不到面,就算是有天大的本事,巧舌如簧,也是浪费。

  *****************************************************“殿下,当真要如此吗?”柳飞云知道来人身份时,不禁惊叹,只是不等他感慨,后面的话语彻底是让他直接懵了。开军备粮仓,赈济灾民!须知,无圣旨私开军需,挪作他用者,死罪。

  “现在也别无他法,纵不能让数千人活活饿死。”已经差人前往永丰仓,过不多时饿了许久的人就能够领到一些粮食了,只是他在冒险,冒一个很大的险。

  八年了,这八年来的辛苦周旋,步步为营,不让人抓到一点的错处,就算是有人想要陷害他,都是找不到一点儿借口。如今此行,却是自己给人送上一个大大的理由,光明正大,甚至是可以小题大做。

  柳飞云叹息一声,只是静静站着,遥望着碧蓝的天际。他知道,这一回自己算是捡回了一条命,可是他的恩人却将自己陷入了一个泥潭之中。柳飞云动动嘴,欲言又止。“柳大人有话就说吧。”

  “殿下,其实下关与青平粮行的总管有些来往,据下官所知,青平粮行完全能够拿出二十万石粮……”只要粮行出粮,那就不用动去动军粮,也就不用顶着如此大罪。

  “我知道。彭州是青平粮行主要储粮之地,一次拿出二十万石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要青平粮行出粮,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柳飞云以为他只是担心,要人家无偿拿出这许多粮,对方必定不同意,于是便道:“殿下无需挂心,只要殿下一句话,下官必定能让青平粮行拿出粮食。”但他还是不敢将自己与粮行确切的关系说出。

  “这点我也知道。我担心的并不是他不愿意出粮,而是出粮之后的纠葛。青平粮行的背后是青龙堡,若他在此时出粮赈灾,难免会有人将此事赖到青龙堡头上,说是无视朝廷,收买人心,这样青龙堡也会有危险。”

  一番话处处为的是青龙堡设想,柳飞云万分讶异。知晓青平粮行与青龙堡的关系倒是不奇怪,只是当朝太子竟不是以朝廷立场说话,倒是让他左右想不明白。

  太子又道:“动用军粮担风险的只是我一人,但青平粮行出粮,那牵连的就是整个青龙堡。一个青龙堡,又是关联着多少人生死……再者,若是你出面去说动,只怕你和青龙堡的关系就隐瞒不住了。”

  柳飞云更是错愕,嘴微张着久久不能合上。太子竟然知道他与青龙堡的关系,这样一来,就算他没有坐下贪污亏空之事,单凭一条勾结商家的罪名,也是能够让他吃不了都着走。

  “你又紧张什么?”太子见柳飞云竟是开始颤抖起来,就笑道,“青龙堡在朝中朝外安插官员的事情我是一清二楚,如果要动人也不用等到现在,更不用和你来说。其实,柳大人也不妨细想,是否是由青龙堡扶植的人虽然官品不高,但都是身居要职?青龙堡再厉害也不过是商家,要做到这一点也是不可能的。”

  “殿下的意思是……”柳飞云似乎是不敢相信,虽知朝中早有人暗中替他们安排,只是他不敢相信这人就是当朝的太子。青龙堡中的事情外人是无法探知,莫非就连太子也是青龙堡中的人,那他在堡中又是什么要的角色?

  谜团在柳飞云的胸中逐渐扩大,只是太子笑道:“我也是相信你,才将这些话和你说。有些事情你我心知肚明就好,至于那些你还不知道却很想知道的东西,你还是不要多想的好……”

  “报……”一名副将急急而来,在门外拱手而立。太子招呼他进来,那人道:“饥民领了粮之后都退去,各自回乡了。只是……”

  听了饥民散去,两人心中自是一喜,没有冲突就将一场即将形成的民乱给平息了。“只是什么?”太子看他形容并不欣喜,反而是深深的担忧,于是便赶紧问道。

  “纥迟二十万大军突袭屏东,屏东告急。”副将垂首说出,这消息一早就传来,只是当时见太子还是一直忙着赈灾之事就没敢通告,现在赈灾一事既已告一段落,他才犹豫着说出。

  眉头微皱,屏东告急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看副将此番神色,便知道他是早就知道消息,只是拖延着不告诉自己。平了气儿之后又问道:“领兵的可是丸突?”

  丸突,纥迟冰颜公主准驸马,更是纥迟国的第一大将。能够让屏东告急的,在他的映像中也只有他一人了。副将点头,念及又是二十万大军,心下便是沉重起来。此番纥迟算是拼死一搏,屏东之势不容乐观。

  “那朝中可有什么消息?”

  副将回道:“朝中还没有任何消息。”

  既没有说是出兵,也没有让周遭增援,反而是为着一些乌七八糟的事情闹个没完没了。肃王弹劾太子,私动军粮,蔑视圣命,心怀不轨。而一帮忠臣义士则是据理争辩,一时之间就吵得不可开交,就连边关急报也被挤兑到了一边。

  这件事情他确是不敢说出来,太子却苦笑着,半晌之后,道:“朝廷现在估计也是没有心思管屏东之事了……秦风,你去这次随军的人中,挑二百个无父无母无儿无女的人出来。”

  秦风虽是诧异,但为军令也没有多问便去了。柳飞云在一边甚是好奇,只是怪怪地看着。太子笑道:“现在朝中一定是为了私放军粮的事情闹着,那些只知道争权夺利的人才不会放弃这么好的时机。既然已经背了这么一个大罪,也不必在乎多加一桩。”

  私动兵马,擅离职守,亦是大罪。柳飞云忽然明白,惊道:“殿下是要以两百军士去抵挡二十万大军?”这在任何人眼中都无疑是自寻死路,柳飞云并不知晓行军打仗之策,但如此悬殊的状况却是心里明白。

  更有奇的是,找的二百人又要是无父无母无儿无女的了无牵挂之人,这不是意味着背水一战吗?太子竟是已经将自己的命给压了进去。

  “如果正面交战,二百人是死,五千人也是死,一样都是送死,没有必要搭上这么多人。”现在他也只能是堵一把,以这二百人的性命,换来两国数年的安宁。

  “殿下的意思,可是要偷袭?”柳飞云以为,即使是偷袭,二百人依然是送死。

  太子摆手道:“这些事情你就不用关心了,我马上就要北上了,彭州之事还需你多加留心。”

  柳飞云无语,只是定定地,彭州之事他能处理,只是他挂心着赴死的义士!

继续阅读:069 情断缘断无怨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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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锁魂:傀儡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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