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苏洛邪。结庐山主人,沉星馆馆主。
“不是说了沉星馆这段日子不收任何人么?怎么又给我找了个半死不活的人来?”我一边责备着赤鸢,一边往蔷薇苑走去。这段日子我忙着炼药,根本没有时间去理会那些登门求诊的人。早已下了命令,任何人都不见。
“馆主,我也是这么说的,可是那人拿出了馆主您给的绿衣令,我们不得不放行。”
“绿衣令?”我努力回想着,究竟在什么时候发了这样一块令牌。要知道,来沉星馆求诊可不是轻易之事,且不说诊金极高,若是不如我法眼,即便是死在门前也不会理睬。每年,我都会往江湖上散发五枚金色令牌,得此令牌着有资格来问诊。但绿衣令,却是无论何时,无论何处,只消有求,我就必须要应的。这是沉星馆从开馆至今立下的规矩。
“苏馆主。”刚到蔷薇苑,就看见一名白衣男人站在院子里。
“你来问诊?”我皱了皱眉,问。
“是在下的朋友,如今正在房中。”他像是没有感觉到我的不耐烦一样,微笑回答。
一个好脾气的男人。我暗自下了个定义,但是绝对不好惹。
我提着裙摆走进房间。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传来,我服了粒清醒的丹药,走到那不知是死是活的“血人”面前。
受了这么重的伤竟然还能撑到现在,也算是有毅力的了。
虽然心中还在担心着炉子里炼着的丹药,但既然接手了,那么人是必须要救活的。这是沉星馆一贯的准则。
两个时辰后,我取出最后一根银针,扔到一旁的桌上,腰酸背痛地站起身来。“稍后我会派人送药来,水蓝留下照顾。明日我再来诊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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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中八种剧毒,刀伤、剑伤之类更是数不胜数。天知道他们招惹了什么样的仇人竟然是这番境地。不过缘何那个白衣人一点事情也没有?况且那些毒里有几样是立时毙命的,他竟然还活着,看来白衣人也懂些医术也不一定。
不过这些事情我是一概不管的。在沉星馆,哪怕是冤家对头,都只是来求命的人。我不问,他们也不必说。或许这也是沉星馆成为置身纷争之外的中立所在的原因吧。
哎,管不了这么多了,我的药不知此刻炼好了没,若是因为他们而把这炉药毁了,我一定下毒毒他们个半身不遂!
再次去诊脉的时候,血人已经醒了过来。由于之前看到他的时候满身都是血,看不清容貌,如今一看,倒也是英挺,剑眉星目,一脸正气。
“云楚繁多谢馆主出手相救。”他的声音终究还是透出虚弱,不过这些早已不成问题,只消多加调养自然会好的。
“不必客气,我收你们的诊金,自然是要救你的。”我说着收拾起药箱,刚要走,却听的云楚繁有些犹豫地开口了。
“可是我和阿浔都没有钱。”
“没钱?”我呆了一呆,随即惊讶地回过身看着他,来沉星馆谁没有付出巨额诊金的觉悟,可是他竟然如此无辜地说没有。
“馆主身为医者,不应该悬壶济世,不求回报的么?”云楚繁理所当然地说。我感觉火气突然就窜了上来,大步走到他面前,“悬壶济世不求回报的那是神仙,就算你上少林找那些和尚他们也要你捐些香油钱呢。”
“水蓝。”我朝一旁的侍女吩咐,“替这云公子收拾收拾,然后送他走。”
“你这女子,怎么如此蛮横,一点慈悲心肠都没有。”
“我就是没有慈悲心肠了又如何,走走走,你快点走,我可没空管你。”我恨恨地跺了跺脚,转身就要走,却看到那个白衣人,云楚繁口中称作阿浔的男人站在了门口。
“苏馆主误会了,我们有足够的银两支付诊金。”他笑的柔软,却让人说不出违背的话来。
“有么?拿出来看看。”我翻了个白眼,说。
“姑娘请借步说话。”他说着走到了院子里,我见状也跟了上去,“这是凌某今日刚从山中采到的绫罗草,想来苏馆主找了许久了,不知可否算是诊金呢?”
绫罗草如此难得,他竟然用这么轻易的口吻说出,它本就价值连城,加之我现在要炼的药就差这一味材料,虽然早已扬言出去高价求购,却依旧没有消息。如今它就在眼前,岂有不拿之理?
“这,就算是诊金的一半好了,另一半,还要麻烦凌公子告知从何处采到的才算。”我伸手接过绫罗草,微笑着说。他也不恼,似乎早已料到,毫不隐瞒地说出了具体的方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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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楚繁在第十天的时候已经恢复地差不多了,但是由于之前的不快,我和他之间只消说话就必定是以争吵结束。算了,我和自己说,等他养好了伤离开不就好了。
炼丹到了最后,绫罗草仅一根还是有些少,我决定自己上山去采,吩咐了赤鸢几句之后就换了身衣衫带着竹筐就走了。
按照那人说的,我一路到了结庐山东面的山脚下,绕了一圈,寻得了他所言的陡峭山壁,折了根树枝做拐杖,手脚并用地上了山。
我直到现在都不会忘记,这个姓凌的男人如何欺骗了我。当我好不容易爬到那峭壁旁的时候,看着那光秃秃的山石,压根就没有绫罗草那五彩斑斓的影子。
混蛋!我暗自骂了一句。等我回了沉星馆,看我如何对付他们!
我一边愤愤地想着,一边按原路下山,可是这陡峭的山路并不好走,加上我的心思并不在脚下,没有走多长的路就因为一不小心踩到了路边的石头而扭到了脚,而身体也因此失去了平衡,也看着就要滚落山崖,我忙抓住了一旁的树枝,晃了几下后总算是站稳了。
但脚上的痛楚传来,让我不禁额头上沁出了冷汗。
看来想要靠自己下山是不能了。只能等着赤鸢她们来找我。幸好我离开时嘱咐过,若晚上还不回来,就来这儿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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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的夜晚寒风刺骨,我坐在一块大山石旁,蜷缩成一团,想要抵挡这无孔不入的寒意。月朗星稀,原本美好沉静的夜空在此刻变得狰狞了不少。四周安静,只有风吹过的声音带来不知是何种兽类的叫声,让人毛骨悚然。
究竟还要过多久才有人来呢?我望着早已看不清的山脚,心里只感到无穷尽的绝望。
难不成我要死在这里?我还没收徒,还没有把沉星馆的手艺传下去。到了阴间师父定把我打死不可。不过,我已经死了,师父又如何把我打死?哦,那应该是魂飞魄散吧。
正当我在这么胡思乱想的时候,远处突然有了动静。
“苏馆主——”
我刚想站起身,却听见是那个云楚繁的声音,一下子倒也不知道是出现好还是沉默好。恰好在这犹豫的时刻,我感觉身后不远处的草丛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回过头一看,一双碧色的眼睛正看着我。
“我在这里——”我忙呼喊道。
那眼睛是狼吧?
那我宁愿被这个讨厌的人救也好过被狼吃掉啊。
“呼,可让我们好找。”云楚繁寻声而来,松了一口气。
“快带我走,我脚扭到了,后面有狼。”看他那么悠然的样子,我快要哭出来了。
“狼?”云楚繁立刻警惕起来,随即走到我身边,正要去看,却怎料那双眼睛突然跑开了,“哈哈,不过是只野猫罢了。”
我始终想不通,这一刻我真的应该要很讨厌很讨厌他的,可是为什么看他开怀大笑的样子我竟然也会忍不住笑了呢?大概是因为终于安全了吧,也许是由于他的笑那样好看,像是阳光,让人不由得也随着他感到快乐起来。
“哎哟馆主,你可算是回来了。”当我被云楚繁背回沉星馆的时候,桃夭在那儿大惊小怪,“我们还担心你出了事呢。还好是云少侠,他一听说你不见了立刻就冲了出去。”
我已然被云楚繁背着,一时间倒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了。只是忽然觉得,其实这个人其实也不讨厌,只是有些太单纯罢了。
“你为何要骗我?”直到第二天,我才再次见到那个姓凌的男人,他似乎总是有些神出鬼没。
“我骗你什么了?”他微笑看着我。
“那山上根本就没有绫罗草。”
“是啊。”他笑着点点头,“最后一株已经在馆主手中了,那山上自然就没有了。”
“你。”我一下子语塞,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念头一转,道,“既然如此,那么请付另一半诊金。”
“好啊,”他答应得很爽气,“不过阿繁救人一次收费也不便宜,比馆主你的一半诊金多一百两,也请结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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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知道,他的心思绕得百转千回,我是无论如何也比不过他的。
“那天那只猫可真的把我吓死了。”很久以后,我坐在院子里乘凉,一旁的云楚繁正在削苹果,长长的苹果皮一直都不断,就这么垂到了地上。
“是啊,”他笑了,“还好它跑得快,不然我可保不准你会不会被吃掉。”
“猫吃人么?”我不解地问。
云楚繁微微一笑,没有回答,把苹果递到我的面前。
月色很美,风很舒适,我刚咬了一口苹果,就听见赤鸢的声音,“馆主,有人拿着绿衣令来了。”
“明年我一定把所有绿衣令都收起来。”我恨恨地说着,把苹果放回了盘子里。随即往蔷薇苑而去。
那真的是只野猫么?一路上我在想。
是或者不是都不重要了吧。你说呢?我抚着略隆起的腹部,不由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