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浔，”我收回了思绪，抬起头看着面前正不知道在想写什么的男人，“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凌浔闻言一怔，“夏悦。”他的神色有些凝重。
“是关于这场灾难的么？”感觉到他此刻的脆弱，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柔和。
“是。”凌浔点点头。
“为什么？”
“我不想失去你。”
“即便你主动要我离开，我都不会走。”我微微仰着头，浅浅一笑，“我要是决定赖上谁的话，除非是自己死了，否则绝对不会放弃的。”
“夏悦。”凌浔伸出手把我拉进了他的怀里。依旧是那熟悉的药香，让这个尚有些凉意的夜变得舒适柔软，“也许我还是应该要告诉你。毕竟你应该知道。然后，由你做出决定。”
“什么？”我贪恋着他的温度，一刻都不想松手。
“要阻止灾难，确实有一个办法，”凌浔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跑进我的耳朵，“选择适合的人，作为活祭，并施以术法。一切就会回归平静。”
活祭？
这个带着诡异气息的字眼让我感觉有些不适。
“什么样的才是适合的人？”我问。
“开启碧玉珠者。”凌浔的声音让我整个人愣在了原地。只感觉寒意从四面八方侵来，钻入毛孔流进血液，最后直达心脏。
所以他才会要带我走。
我也想要跟他走。
我只是一个自私的人罢了，最重要的，是希望自己能过的幸福快乐，等到一切满足不再担忧，才会去关心别人的境遇、给予帮助。虽然在知道是由于自己的行为导致了这样的后果之后心里是自责，但是这并不表示我有多么的无私奉献。大部分人都是如此，否则新闻报道社会版里就不会有那么多见死不救的人了。当然，那些也是自私的极端了。
远处的天渐渐亮了起来，我望着那地平线，微笑着说，“我们走吧。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仅此而已。”
下了山，雇了辆马车，一路朝着中原方向而去。既然云南无法生活，我们就去那鼎盛的唐朝。
“二位客官请。”这一天到了一个小城镇，我们找到了一间客栈，小二依旧是殷切的笑容，我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环顾四周，客人竟是寥寥，柜台里也没有人，这才发现原来整个客栈的服务人员竟然只有这小二一人而已。
“姑娘，您别看啦。”小二察觉到我四下打量的目光，有些苦涩地叹了口气，“大家伙儿都回乡啦。”
“回乡？”
“是啊，”小二一边给我们倒上茶一边说，“这不天水河发大水嘛，掌柜的不放心就回去了，还有几个跑堂的家里的地旱得呀，真是……”小二说着咂咂嘴，透着惋惜，“你看，我这么个厨子又要跑堂又要算账，还好客人也不多，不然可真是要忙死我了。”
我和凌浔对视一眼，露出一丝苦笑，“随便炒几个菜吧。”凌浔说着打发了小二，沉默着喝了口茶。
等待的时候，我侧过头看着窗外，行人稀少，就算有路过也都是神色匆匆，整个氛围都透着死气，虽然这城镇并未受到直接的影响，但是每个人都惶恐着祈祷着，只希望第二天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天下太平。
“夏悦。”凌浔的声音把我飘出去的神智叫了回来，我收回目光看着他。“明日就到梦芙城了。”
“嗯。”我点点头。不知道梦芙城的情况如何。这一路走来似乎还都算正常，我还可以自我安慰着。可是和凌浔之间那越来越浓重的沉默却让我感受到更直接的心慌。
我们开始不怎么说话，甚至有时候连看对方一眼都会迅速地挪开视线。像是两个做了对不起对方的事情的人，明明心虚，偏要刻意瞒着。有时候伴着马车的颠簸，我只感到无限的疲累罢了。
这层沉默像是深渊，硬生生将我们分割开来，距离在不知不觉中渐渐拉大，明明惶恐，却不敢大声呼喊，生怕自己的声音会加速深渊的扩张。
吃完了饭，我回到自己的房间。
一打开门就是一股陈旧的霉味，想来已是有许久未曾打扫了。也是，在每个人都忙着存活的时候，谁会有心思去关注这些？
是夜，房中潮湿的被褥让我无法入睡。感觉前所未有的心烦，索性穿好衣服推开门走到了街上。
已经是盛夏的天气，连夜晚都弥漫着些微的燥热。我漫无目的地走在这无人的街道，看着两旁紧紧关着的商铺民居，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城门口。原本守卫的哨兵也不知去了何处，没有上锁的巨大木门虚掩着，添了一份荒芜。
我愣愣地望着门缝外的世界很久，直到感觉站累了，才转回身迈开脚步想要往回走，谁知没走几步就听到城门吱呀一声开了，随即冲过来一个矮小的人影，一手扯过我腰间的钱袋就往回跑。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事件我用最快的速度反应过来，随即忙追了过去。
又碰上小偷。一边追我一边心里暗想，这辈子我最讨厌小偷了！
前面那身影与我的距离越缩越短，我一伸手就抓住了他的衣领。定睛一看，却是一个不过十一二岁的男孩。
“姐姐饶命，我不是故意要偷东西的，钱袋还你，你不要抓我去见官啊——”男孩祈求着跪了下来，双手举着钱袋递到我面前。
“不是故意？”我挑了挑眉接过钱袋，用自认为很凶狠的目光瞪着他，“你抢了抢了还好意思说不是故意？”
“姐姐，”男孩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我，缩了缩脖子，扁了扁嘴，好像就要哭出来似的，“我家乡发了大水，本来想来避难，可是谁知道这世道哪儿都不好过，妹妹都饿了四天了，我也是没办法才想来抢钱的。”
我慢慢松开了手，弯下腰把他扶起来，随即蹲下身想要拍掉点他膝盖上的灰尘，却发现他的裤子早已破破烂烂脏兮兮的了，手顿时就停在了半空，犹豫了一下之后收了回来。
“你叫什么名字？”我微笑着看着他。
“我没有名字。”男孩依旧有些怯怯地说，“我娘叫我小布。”
“小布。”我唤了他一声，“这些钱给你。”说着，我把钱袋放到他手里，“拿去给你妹妹买些吃的。”
“可是……”对于我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小布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怔怔地看着我，不知道要不要接受。
“快拿好了。”我说着揉了揉他的小脸，“刚才不是挺机灵的嘛，怎么现在傻啦？”
“谢谢姐姐。”小布忙把钱袋捏在手里，看那认真的模样，好像他握着的是一家人的命一样。
“好了，快回去吧。”我说着推了他一下，随即站起身来朝客栈走去。刚走到城门口，就听到身后小布的声音传来，“姐姐——”
“嗯？”我回过身看着他，却见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重重磕了个头，这才站起身跑开了。
我看着他渐渐跑远，感觉整个人都定住了，有一些别样的愁思钻进了心里。脚步也不由得沉重了不少。也许不久之后，即便有了钱也不一定能得到维持生命的食物了，那些怀抱着金银财宝饿死在路边的人在我的脑海中一一浮现。
这样的世界，竟是我造成的呢。
这样的想法出现的时候我的心里竟感觉有些好笑。突然很想对自己说，夏悦你看，这个世界玄幻了。
“你怎么没睡？”回到客栈的时候，正看到凌浔坐在一张桌子前，短短的蜡烛燃烧着，四周的烛泪凝结了厚厚一层，看来他是在这儿很久了。
“睡不着。”凌浔有些苦涩地笑了，“你呢？”
“一样，所以出去走走。”我说着走到他的桌前，却迟疑着没有坐下。
“想说什么么？”凌浔的声音隐忍，似乎在强迫着自己引向一个并不愿意触及的话题。
“我刚才遇见了一个孩子。”我终于开始鼓起勇气开口说，“他抢了我的钱被我抓住，不过后来我还是放走了他。”
“我想，今晚我遇到的事情只是一个最寻常的也最不痛苦的片段了。也许不久之后，也许就在某些灾难眼中的地方，已经有人易子而食，已经开始挖观音土，已经有成堆的腐烂着的尸体……”我的声音有些哽咽，唯有停下来调整了一会儿呼吸，“凌浔，我们这样做真的是对的么？把自己的相守建立在成千上万的死亡之上？”
凌浔没有说话，但是我知道他与我的想法是一样的，不然他不会无法入睡，不会独自一个人坐在这里。只是我们都在一种矛盾中左右为难。想要无视这一切离开，心中不忍。想要为了挽救灾难而放弃相守，却又心痛。无论如何选择，都是伤害。
“夏悦，”凌浔沉默了许久，直到我快要以为这一幕将要被定格成永久时，他才幽幽开口了，“我一直不忍告诉你那个方法，是因为我知道你必然会面对今日这样的挣扎，所以倒不如让我一个人承受来的好一些。”说着，他站起身走到我面前，“此刻，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在。”
我低下头看着他，不由自主地就落下了泪来。
其实我们都已经清楚了对方心中的答案。
跨越了千年的时空我来到这里，经历了种种波折之后终于找到了愿意相伴到老之人，却不得放手。心里的不甘总归是存在的，但是也只能让它这么存在下去。
我伸手抹掉了眼泪，突然又觉得好笑，“好不容易逃出来了，竟然又要回去，走这么一遭还浪费了不少钱，真是的。”我说着不由得闭上了眼睛，视线已经被泪水模糊，再也看不清那个人的容颜。只感觉熟悉地怀抱再次把我圈住，比任何一次都要显得留恋和不舍。
“我会死么？”我抽泣着问。
“不会。”凌浔的声音有些颤抖，但还是维持着平静。
“会痛么？”
“不会。”
“会像很多故事里说的那样永世无法轮回么？”
“不会。”
“那……你会想我么？”
“不……”凌浔下意识地就要回答，刚吐出一个音就愣住了，顿了顿之后才说，“会。”
我被这突然的小恶搞逗笑了，抬起头一看，凌浔也勾起了嘴角露出了笑容。
虽然这样的快乐多少有些悲剧色彩，但是，至少在这一刻我们可以笑着，就好了。他日留在他的回忆里的，我的笑容会比眼泪多，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