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鸾殿。述律平与瑜闾笃姑静静相对。
述律平宛如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她望住瑜闾笃姑语声疲惫地说,“米馨儿,如果不是质古亲自跑来向本宫哭诉,可能本宫这当妈的,都没想到咱们玉宸竟然能在本宫的眼皮底下,就在这座神圣不可侵犯的皇宫内院之中,与莲初行那苟且之事!真不知道,究竟是我们大辽的皇宫没有足够的神圣,还是玉宸心中完全没有拿大辽皇家的威严当回事呢?!”
瑜闾笃姑面上刷地一白,起身便跪在了述律平的眼前,“皇后恕罪,都是宸儿不懂事,都是米馨儿教导无方……”
述律平又是深深地一个叹息,“米馨儿啊,就算我们质古活该命苦,可是莲初毕竟也是回鹘的公主,更是本宫跟皇上亲自修书向人家回鹘的亦都护和可敦求来的儿媳妇儿啊!如今,图欲已经向他父皇禀明,想要带着莲初一同去渤海国,这眼看着莲初就要成为我们大辽的太子妃了,你说玉宸竟然胆敢在宫城之中亵渎太子妃,这事儿要是搁在汉人的宋国,会是该当何罪呢?!”
瑜闾笃姑一听,面上颜色更是惨白,深深叩下头去,再不敢说话。
述律平亲自站起身来,扶住瑜闾笃姑,“米馨儿啊,你是皇上唯一的妹妹啊,你自己说说,这么多年来,皇上和本宫对你们一家人,到底如何啊?”
瑜闾笃姑又是一个头叩下去,“皇后待我陆家人,恩重如山。多少次陆吟能够在契丹朝臣的弹劾中保得命在,并能够一步一步获得擢升,都是皇上和皇后的恩典……”
述律平苦涩一笑,“是啊,米馨儿,就连本宫唯一的女儿,本宫都想让她嫁进你们陆家,用我们皇家两代公主同嫁陆家的方式来加强陆家的地位,米馨儿,本宫的良苦用心,本宫一直以为你总会懂啊……”
瑜闾笃姑静静垂泪,“是的,皇后娘娘的恩典,米馨儿怎会不知?”
述律平深深叹了口气,“好了,今天或许是本宫的话说得太重了,累得米馨儿你流泪。虽然本宫今天跟你抱怨了一堆,但是本宫对于陆吟与玉宸的欣赏之意却是丝毫未减。本宫就当之前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本宫希望米馨儿你一定要保证玉宸能够好好地与我的质古拜天地……”
瑜闾笃姑眉间悄然涌过一丝清愁,却已经无法再说别的,只能叩头谢恩离去。
就在瑜闾笃姑即将踏出述律平寝宫的大门时,忽然听得述律平微微扬声,“米馨儿,接了门口的萨满给你的荷包。他虽然功力比不上你这位曾经的萨满奥姑,但是他配出来的灵符还是有用的。把那藏着灵符的荷包给玉宸戴在身上,好好收收玉宸的魂灵吧,别让他再胡思乱想了,否则说不定就连本宫都再保不住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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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瑜闾笃姑的脚步略显蹒跚地走出宫去,耶律德光从帘后悄然转出,湛蓝的袍子在昏暗的灯光中,发出阴沉的光。
述律平斜靠在胡床上,闭眸假寐,听见耶律德光的脚步声,都未睁眼,恍若梦呓一般地说,“莲初,你先暂时让给你大哥吧。让你大哥带着她到渤海国去,省得留在上京城中坏了大事……”
耶律德光面上现出挣扎之色,刚想说话,却又被述律平冷冷地截在当场,“好了!你想说什么,为娘都清楚。但是在将你大哥调离上京与得到莲初之间,为娘相信你能分得清哪个更加重要……记住,是我的儿子,就一定要忘了儿女私情,否则你跟你那优柔寡断的大哥还有什么区别?儿女情长,那是汉人的性子,而你,尧骨,你只能是契丹人的皇帝……”
耶律德光只能深深躬下身去,“是,母后……”
耶律德光的脚步轻轻向外退去,他湛蓝的身影渐渐没入灯光之外的黑暗之中,直到再也消失不见。
述律平方睁开眼睛,空空地望向窗外的夜空,喃喃自语,“知道吗尧骨,知道为什么同样是为娘亲生的儿子,为娘却一直支持你来抢夺你大哥的皇太子之位吗?不是为娘不爱你大哥,更不是你比你大哥优秀多少,而只是因为——你大哥他实在是太像你父皇当年的模样了……无论是相貌,还是性情,就连那份儿女情长的脾性都像极了……只可惜,你父皇的儿女情长,你父皇的一世钟情,都并不是因了为娘我,而是为了远在高昌回鹘的那个女人……这么多年来,无论我为你父皇做过什么,你父皇全都没有给我同样的爱……所以,为娘又如何能够容忍那般肖似你父皇的大哥,登上皇位呢?”
“尧骨,记住,想要得到为娘的支持,你必须要学会忘情断意……皇权才是你唯一的情人,天下才是你心中仅有的牵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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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皇太子耶律倍的书房,书架上下一片纷乱。无数的书籍画轴堆满了地上与桌案之上。
有暗黄色的阳光从窗棂筛入,书籍搬动之后惹起的尘埃在光柱中轻轻旋舞,仿若流动的金沙,熠熠闪光。
耶律倍身着银灰色缎子长衫,一边看着宫奴们将他亲自选好的书籍画轴装箱,一边悄然打量着坐在一旁愣神许久的玉宸。
宫奴们终于又将一箱书抬出门去,耶律倍也终于静静开口,“玉宸,十日后就要动身,你自己那边都安排得差不多了吧?莲初她身子还行吗,能受得住吧?”
玉宸望向耶律倍,神色之间似乎有淡淡的茫然,过了良久方才如梦方醒一般,“啊,哦……是的,太子你放心,我一直坚持着陪莲初骑马,她现在的身子应该没问题。”
耶律倍眸中略显惊讶,“那么你自己呢?你自己的事情,安排得如何了?”
玉宸那份茫然的表情再度涌上面颊,“我的事情?太子说的是什么事情?”
耶律倍微微轻叹,“好了……看来玉宸你这段时间来真的是累坏了,赶紧回去休息吧。等你身子好了,我们再继续讨论这个话题,好在还有十天的时间,一切都还来得及……”
玉宸略显迷茫地起身告辞而去,纯白的衣袂在暗黄色的光晕里,闪出一片不确定的空茫之色。
耶律倍凝眸望向玉宸的背影,心中涌起无限的迷惘——是玉宸当日自己说要设法与他和莲初一起离开上京,奔赴渤海国的……是他说要带着莲初逃走,离开这一片是非之地,远走高飞。
难道他忘记了?
还是——他真的已经接受了迎娶质古的皇命,为了家族的命运不得不向母后低头?
那么,莲初呢?莲初该怎么办?
一丝疼痛悄然从耶律倍心底涌起,他遥望着莲初房间的方向,轻轻地说,“别担心,莲初,还有我……就算玉宸情况有变,还有我会陪在你的身边。我会带你走,我会带你去渤海国,那里就算没有上京的繁华,却也会远离京城的复杂。我会陪着你在渤海国龙泉府,安安静静地生下你的孩子……如果你愿意,我会乐意做他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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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节预告:元日过后不久便是上元节。上元节又是辽国的“放偷节”,人们可以在这一天里小小偷窃为乐……这样举国同庆的一天,对于莲初来说,究竟是欢乐还是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