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条是你给我的?”望着来人,戚芜坐在廊下,半倚着柱子,缓缓开口。
“奴婢还以为公主不知道呢。”宇文芊娴静地立在一旁,不卑不亢的回答。
“你想得到什么?”今日是皇后去明潜寺的第二天,按理此刻宇文芊应在明潜寺陪在皇后身边,怎会突然间独自回了皇城?想来应是刘升连夜向裴念报了信,因而派她回来处理此事。这般一思量,戚芜心下已有了应对之策。
“奴婢不奢求什么。”宇文芊欠了欠身,“只是期望日后公主能念着奴婢就是了。”
注视着这个面容清丽的少女,戚芜没有开口。她知晓她是要再寻一个庇护,这是一个依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在宫廷的漩涡中生存的人,在她的眼眸中有强大的野心,对富足安逸生活的野心。“我会记住的。”戚芜浅笑着点点头,应允了她,转而道,“母亲此番派你来是想告诉我什么?”
“皇后自是知道了公主昨日之事。”宇文芊不紧不慢,“特让奴婢来转达一声,此事切不可让太子知晓,一切回来再议。”
不让太子知晓?心中浮现出戚炎回来时若不见韩笙会是如何抓狂的神情,而她救了韩笙,不就是希望可以避免两个人的分离么?若不让戚炎知晓,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戚芜犹豫着。“公主,皇后如此吩咐自有其道理,试想若韩先生尚在人世之事被太子知晓,那皇后的一番苦心岂不白费?奴婢猜测公主也不希望太子因不娶妃而被废吧。”
戚芜一怔,抬眼凝视着宇文芊。韩笙被赐死是因戚炎拒绝选妃,若二人在一起,只怕选妃之事绝无转圜之地,但龙脉相承,怎可就此中断?所以太子被废也不是不可能,看着神情变换的戚芜,宇文芊的声音再次响起,“就算太子不废,公主认为若太子知晓韩先生未死,皇后会放过韩先生么?”
“又或者,”宇文芊顿了顿,“公主可以询问一下韩先生的意愿。”
循着她的目光,戚芜惊讶的发现应在房内休息的韩笙站在回廊的尽头。“小七,她说的不错,就让我不存在了吧。”嘴角的那抹笑容是绮丽的惨淡,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戚芜转回头,“我答应了。”
“多谢公主,那奴婢告退了。”宇文芊意味深长地望了二人一眼,转身离开了栖玄观。
直到听到远处传来的马车离去声,戚芜才缓缓开口,“你怎么出来了?大夫说要好好休息才好。”两个人隔着长长的距离,她不敢上前,面对他,她尚且有许多的困惑。他对她而言,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存在?是哥哥的恋人,还是少女的爱恋第一次喜欢上的人?她不明了,所以她宁愿在一旁眺望。
“没什么,躺得闷了便出来透透气。”依旧苍白的面容上是安慰的笑容。昨日回了道观便请了大夫诊脉,伤口也重新包扎过,又喝了药,精神已然好了许多。
“还是让青儿扶你回去吧,吹了风总归不好。”少女颦着眉,在淡淡的沉默后开口。
韩笙哧地笑了出来,语调也轻快了不少,“行啦小七,我还没那么虚弱吧。”说着在栏杆上坐下,对她微笑着,笑容从他的眼角慢慢爬上她的眉梢。“好吧,是我太罗嗦了。”吐吐舌头当是道歉,少女也重新坐下。
隔着三四根柱子,韩笙与戚芜坐在回廊的两头,风吹进竹林里,传来阵阵清响和淡淡的竹叶香气,有某种亲切的感觉正在回归,戚芜闭上双眼,享受着这短暂的清闲。紫罗兰色的裙摆在林间一闪而过,掠过韩笙的眼眸,从少女的紧闭的双目前溜走。
“都办妥了?”永泰殿里,刚回城的裴念梳洗沐浴后懒懒地侧躺在贵妃塌上,阵阵花香弥散在四周,绝色的容颜却有一双深邃冰冷的眼眸。
“是。”宇文芊立在一旁回答着。
“刘升也真是,这么点事也办不好,枉费我栽培他多年。”慢慢品了一口茶,“不过阿芜怎会知晓…”宇文芊神情自若,没有开口,却听得外间传来一阵仓促的脚步声,“母亲,您将笙儿怎样了!”戚炎气势汹汹,因早已下令下去,故而他一路进了永泰殿也无人阻拦。
方才回到清和殿却四处找不到那个少年的震惊在此刻还未消散,虽在出行前嘱咐多遍,并派了几名得力的宫女太监保证他的安全。但他未曾想到,眼前一派悠闲自得的女子下手竟是这样的快而绝。
“你是说那乐师么?”裴念一脸无辜,起身敛了敛广袖,“炎儿,你的人不见了找我来做什么?”
“母亲,你我心知肚明又何不直言。”戚炎已无暇多想,他心中已有了那个最坏的猜测,但没有得到证实的那一刻,他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您不就是想让我选妃,这又与笙儿何干?前日里刘升来清和殿,遣走所有宫女太监后进了笙儿的院落,之后便再无人见过他。刘升是您的人,他去那里难道不是您的吩咐?”
裴念一甩广袖站了起来,向他走了几步,厉色道,“这便是你与我说话的态度?”
戚炎别过头没有回答,裴念冷笑一声,“既然你已知晓,我也不妨告诉你,你的乐师早已化为血水了,你若还识时务,从此便绝了想头乖乖选妃诞下子嗣,之后你想喜欢谁我也管不着。”
“什么?您给他喝了仙莲汁?”戚炎瞪着裴念,这个生他养他的女子从未如此刻般的陌生。
微微仰起细巧的下颚,裴念神情冰冷如常,“我累了,太子请吧。”说着转过身进了里面的房间。宇文芊随后走到戚炎身边,低声道,“殿下,皇后要休息了。”呆滞的戚炎望了眼少女,神情是无尽的悲哀,转而回过身,幽幽地出了永泰殿。
痴情的人呢。宇文芊望了眼地毯上留下的一个淡淡的圆形水迹,目送着他离开。这般的人生在帝王家,真真是错得离谱了。
白蔷薇被压坏,枯萎的花瓣散落一地,少年坐在一旁吹箫的时光仿若就在上一刻,怎料一转眼便零落成泥碾作了土。恍惚间竟似百年。地上已没有了那一日挣扎的痕迹,打扫的干干净净,连存在与否都成了怀疑。一旁的石桌上,焦尾与白玉短箫相依相偎,而腰间的环佩则和落寞地站在院中的男子一起孑然萧索。
夏天的风吹过,吹起了记忆,吹干了脸颊上温热的泪,一个人渐渐萎败。
“姚姐姐。”叩响这几日称病不起的姚宓的房门,听得一阵脚步声,“阿芜,你怎么来了?”姚宓开了门,浅笑着问。
“你病了那么些天,我自是要来看看的。”戚芜说着走进了房里,将手中的托盘放在了桌上,“这是二哥送来的上好血燕,特意让厨房为你炖了些。”
“阿芜,不用了。”姚宓一阵细咳。“还说不用,你病尚未好,怎能不补一补?”戚芜神色关切,将燕窝从盅里倒了些在瓷碗中。姚宓笑着点点头,“好,我吃还不行么。”
望着姚宓温暖的眼神,戚芜心中暗自愧疚。自从那次戚炎偕同韩笙来栖玄观后,姚宓便显得沉闷,难得欢笑言语,近日更是病了。看来她亦是知道了二人的关系。故而这几日接韩笙来观中,戚芜始终在担心若他们遇到,会是何等的尴尬?所幸的是姚宓病着,并未出房门走动,她也不由轻松不少。
“这些天病着也没什么时间陪你,可有什么事么?”姚宓喝完燕窝,关心地问。
“也没有什么。”有些躲避她的目光,戚芜低着头,“只是母亲与大哥有些不快罢了。”
“怎么了?”姚宓听闻是戚炎之事,显得有些担忧。戚芜支支吾吾正要开口,却见青儿进来道,“公主,皇后派人来请您去一趟。”
终于要来了呢。自从裴念回宫,已有十日,这十日来戚芜一直在等着她的传召,但整整十日未见来使,“知道了。待我更衣便去。”说着站起身来向姚宓抱歉一笑。“没关系,你去吧。”姚宓也站起来将她送到了门口,望着那身影消失在走廊转弯处,她才警醒地四下看了看,轻手轻脚步出房间,反手关了门,径自往竹林中去。
“事情可有进展?”姚宓到竹林时已有人等候在那里。
“放心吧,你帮了我,我自会帮你一把。”那个人轻笑着回答。
“那便多谢了。”说着欠了欠身,“我不可离开太久,你也该走了吧。先行告辞了。”说完,姚宓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竹林。仍是嘴角一抹若隐若现的笑容,宇文芊见她走远,方才提起裙摆回到了正厅等候。只待了片刻,便见戚芜一身华服走了出来。
“奴婢拜见公主。”
“母亲派你来接我?”戚芜看了她一眼,“走吧。”
永泰殿里,裴念立在大殿中,四周又一次挂起了画轴,她的目光停留在其中一幅上,画中的女子眉清目秀,笑容恬淡,颇为满意的神色从她眼中浮现。“皇后,永宁公主到了。”宇文芊款款走进,禀报道。“传。”收回目光,裴念望着徐徐走来的戚芜,这是她一生最为骄傲的孩子。她的身上不仅继承了她的容貌,还有那深藏在血液中的作为一个完美的统治者所必需的智慧。她知道,一切正在慢慢地呈现,似乎可以望见那一天,她站在自己身侧,接受这天下的膜拜。
“阿芜拜见母亲。”收回思绪,裴念含笑牵起戚芜的手,“来,阿芜,看看这些画像上的女子,哪个更好些?”
“母亲。”戚芜有些惊讶,她似乎并不急于提及自己救了韩笙之事,“您还是要为大哥选妃?”
“炎儿也不小了,如今选妃已经嫌晚了呢。”裴念嗔怪道,“你难道不希望他早日成家?”
“可是。”戚芜犹豫着,“可是韩笙…”在裴念的目光下,戚芜没有再说下去,她在那一种注视下明白了,母亲是想告诉她,所谓韩笙早已随仙莲汁化为血水不复存在,而她所做的事自也会被遗忘。“是,阿芜明白。”
裴念满意的笑着,“你说姚宓可好,她父亲姚国庸身居尚书之职,与炎儿也算登对,况且她自幼住在宫中与你相伴,他日嫁与炎儿,你们定能处得很好,不用担心炎儿因太子妃而疏远了你这个妹妹。”她将戚芜带到适才目光停留的画轴上,姚宓温柔的笑容,眉目流转间,戚芜想起了戚炎和韩笙。
“姚姐姐不能嫁给大哥。”少女脱口而出,未料到她反应会这般激烈的宇文芊一怔,而裴念则轻轻挑了挑眉,“哦?”
意识到自己的鲁莽,戚芜忙解释道,“因为…因为二哥喜欢姚姐姐,他要是知道姚姐姐要嫁给大哥,定会伤心的。”有些心虚的望了裴念一眼,转而低下了头。
“洵儿。”裴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目光停留在画像上,没有人知晓她此刻又在想什么。永泰殿里静静地,能听到血液缓缓地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