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氏王朝睿宗光德二年的八月，夏季显得异常的炎热。慵懒的女子闲散地立在幽静的长廊下，远远地望着不远处那嬉闹玩耍的一对人。如同父子一般的两个人，四岁左右的小男孩长得眉清目秀、调皮伶俐，而那男子则总是宠爱的微笑着。
这是栖玄观中最寻常的一幕，自从七月戚芜与裴慕成婚以来，二人便始终住在栖玄观中，因恐不便，索性将其更名为栖玄馆。这一个月来，也乐得清闲自在。而裴慕也显得很爱护席渊的样子，两个人相处地异常愉快。
或许，我真的是一个很幸运的。戚芜望着这一快乐的的场景，心中暗自想着。无论是席攸觉，还是裴慕，都是一个非常理想的丈夫，他们一样的温和，一样的关心，一样的纵容。但是，最可悲的相似恐怕是，自己嫁给他们的理由都一样的无关爱情。
她的心仍旧在那个如今沉睡在清和殿莲花池下的少年身上。
思及韩笙，戚芜的心没来由的一痛。真好。她牵动着嘴角，绽放出一个最美好的微笑。原来自己还是会痛的，原来存活着的这个人，并不是一具行尸走肉。
被最信任最爱的人背叛是什么样的感觉，她不希望再尝试，她只希望，可以让那一个人透彻地知晓，这所有的代价。
“公主，薛大人来了。”小蛮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收回心神，略略点一点头，“请他在书房等候。另外让驸马也去书房。”
最后看了一眼快乐的二人，戚芜收敛了一切的表情，转回身往书房而去。
薛明辉一身便装在书房里安静地坐着，似是在想着什么心事。见戚芜来到，忙站起身来堪堪行了个礼，“薛大人不必拘礼，请坐。”戚芜笑容淡定地在一旁坐下，薛明辉方才就座。“薛大人如今是中书令了，我还没有来得及恭喜一番，真是疏忽了。”
“薛某哪敢烦公主挂怀，况且为国家做事也是薛某的荣幸，又有什么别的奢求呢。”薛明辉的皮肤是浅的小麦色，看上去健康而强壮。与几年前看到的样子相比，更加的利落和干练了。戚芜浅笑着点点头，尚未开口，便听得裴慕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徐徐而来。
直到裴慕与薛明辉二人互相寒暄了片刻之后，三人才又重新坐下。悠悠品了口茶，薛明辉沉吟片刻开口道，“今日薛某是来与裴大人和公主商议新科文武举人最后一轮选拔的事宜。须知太后准备在选拔结束之后便设宴招待胜出者，因而我们也需要礼部的帮助。因薛某是在中途接到这最后一轮的选拔任务，所以还有很多事情要向裴大人请教。”
裴慕谦虚地笑了笑，道，“举手之劳，只消薛大人提出来，裴某定当尽数相告。”
“另外。”薛明辉的神色有些犹豫，“太后还多加了一人参与最后一轮的选拔。”
“哦？是谁？”裴慕略有些好奇地向前倾了倾上身。薛明辉的笑容带着暧昧，“是琼鹭馆的笛师，名唤萧然。”
戚芜的眼神在最后两个字出现的时候变了一变，随即又恢复了原先的淡然。“母亲竟然会让一个乐师在最后一轮选拔中临时加入，倒是让人难以想象。”她的语调稀松平常，内心却在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她不能相信，向来做事缜密的裴念竟然会有这般孩子气的举动。
“太后如此应是自有她的道理吧。”薛明辉浅浅一笑，继续道，“也正是因为如此，太后希望在这一轮的评审中可以请到公主您的出席。”
“我？”戚芜的眉尖微颦。裴慕见状道，“不知太后这又是何意？”
“臣不知，大约是因了公主在回纥一事上颇有功绩吧。”薛明辉的回答中规中矩的，戚芜知道从他的口中也不会知晓什么，于是索性点点头道，“既然这是母亲的意思，那么我去便是了。”
是夜，宋铭静候在竹林之中，不多会儿便听得轻巧的脚步声。“你也知道了么？”女子开口道，声音低低的，只有近在咫尺的这个人才能听见。宋铭闻言点点头，“是，多加了一名竞争者。”“对他有何了解？”
男子的脸色有些犹疑，最终开口道，“只查到一些大致。庆州西山人士，自幼父母双亡。”
“还有什么别的么？”戚芜有些不耐烦地打断道，却见宋铭摇摇头，“不知，甚至是连他是否学过武功，若是学过，那师从何人之类也不清楚。”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什么像这个少年的身世一般明显而决绝地阻挡在自己的面前。戚芜沉默了片刻后说道，“入围决赛的人共有五个，我们的人占了两个，如今又来了个不知出处的萧然，恐怕我们的计划会有所变动了。”宋铭一声不响地听着，没有说一个字。他知道此刻只有沉默才是最好的回答。因为这一切都不由自己来操纵。
“算了，让我们的人在那一天尽力而为，若真是让萧然夺了魁，到了台面上，我倒不信会查不出他的底细来。”女子的嘴角是一个寒冷的笑意，宋铭做了个揖后径自离开了去，只留下单薄的身影在这片被月光洒满的竹林里独自伫立。
此刻的她没有发现，在不远处的那个房间里，她的丈夫，正望着竹林的方向，带着满满的伤怀愁绪，为的，只是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忧愁。
这又是一个一味付出不求回报的男子。戚芜真不知晓，这样的遭遇究竟是幸，还是不幸。或许，真要等到多年后，当一切都结束的时候，她才能真正的明白过来了。
最后一轮文武举人的选拔是在八月二十举行，地点则定在了皇城北郊围猎用的围场里。上午的天气尚且算是宜人，难得的没有闷热。担任评审的除了永宁公主戚芜之外，还有中书令薛明辉、兵部侍郎裴中言以及门下省侍中卢照影。
文武举人的此番比试包括文试和武试，文试比的是诗词歌赋，而武试则是两两之间的对决。当那五名参选者见到一身白衣的萧然出现时，脸上那样鄙夷的神色毫不遮掩的表现了出来。而萧然也没有在意，只是轻轻一笑，清爽得犹如雨后的空气那般。戚芜静静地望着这名少年，他的出现总让自己联想到很多的人和事。却又偏偏不知因由。
一番文试下来，那五个人的脸色都有些慌乱，而作为评判者，戚芜等人也发现，这个萧然的参赛绝对不是裴念的一时兴起，他的才华和词藻都是让人折服的，有谁会想象得到作为一名不能让人知晓的男宠，竟然会有这般的造诣。戚芜的目光扫向他的时候，正巧碰到了他的视线。怎料他毫不回避，向她扬起一个恬淡的微笑。戚芜在一瞬间明白了，明白这样一个人熟悉的原因。
那颤抖着的手指触到了袖中的白玉短箫。心头没来由的一震。韩笙。她在心底默念着这个名字。背脊感到一阵的凉意。
武试进行的时候，戚芜甚至没有心思再去看些什么，而是兀自发着呆，直到那一声结束的铜锣敲响。随即响起的是一个高亢的男声，“最后一局——萧然胜——”那刻意拉长的尾音如同一把匕首在女子的心上划出一道看不见的伤痕，那样的刺痛和清醒，使她又一次地望向那个最终胜利了的少年。依旧是洁白衣袂飞扬。笑容淡然。
可是那双眼睛，是的，那双眼睛里是她所见惯的冰冷。全然不同于昔日里温和的少年。
最后夺魁的那个人，毫无疑问的，便是这个突然出现的萧然，而那五个人的气焰早已被扑灭。戚芜在早先定下的计划也被彻底的打乱了。或许，这是裴念的一个警告？戚芜心下猜测着。身体却循着众人离开了围场。
还有更多的事情在前方等待着。她恍然发现，也许裴念并没有自己所了解的那么可以想象和对付。无论是德宗时的妃子和皇后，还是后来的那些大臣，以及最近的姚宓和姚国庸等人，不都是被她一一扫除干净了么？自己真的有这样的把握么？不会步上这些人的后尘么？
白皙纤长的手指握成拳，紧得好似要拽住生命的尾巴一般。她必须要谨慎，要等待。
夜晚的宴会歌舞升平，新科文武状元依旧是素淡的衣衫，不变的笑容出现在众人的面前。再也没有人敢议论什么，也没有也揶揄的眼神，不知是因为他的实力被所有人所知晓，还是因为在他身后出现的那个冷艳的女子，太后裴念。
这个奢华的宴会并没有多少人真正的投入其中，尤其当裴念宣布将封萧然为尚书省左仆射时，更是让那些大臣们食不知味。要知道由于裴念之前的那一轮清洗，如今尚书省尚书令之位空缺，左仆射便直接领导了尚书省。平步青云有时候就是这样的简单，但是，有时候却是那般的困难。这一切被裴均若看在眼中，那一团不安的火烧得更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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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然，你果然没有让本宫失望。”宴会结束后，萧然随着裴念回了沁舒宫，半醉的女子伏在少年的身上，是那样的迷离而诱惑。他带着邪气的笑容显得柔软，“还都要谢谢太后的成全。”
裴念哈哈大笑着站起身来，踉跄着往前走了几步，“成全，是的。”她的语气中尽是骄傲与自得，“我要让谁好，谁就会好，我要让谁死，谁就不能活，哈哈哈哈…”
她醉了，醉得沉沦而无法自拔，醉在了权力所带来的快乐之中，那样惊险的快乐，一有不慎，便会跌入万丈深渊永世不得翻身。但是，她喜欢这样的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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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限你两天时间，查清韩笙的底细。”戚芜回到了栖玄馆，宋铭早已等候在竹林里，听着她这样的吩咐，男子的脸上有些诧异，但随即一闪而过。
夏夜的风那样的安静，好像在为另一场戏的开演而无声地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