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夜晚,似乎是异常的漫长,看不到尽头。皇城的人们各自沉浸在睡梦之中,那里有每一个人所追求的东西,爱人、幸福、名利、财富…一切他们所想要的却从未得到过的。但是,依旧有不少的人始终睁着那双索求的眼眸,为了他们所追求的那些,不惜付出一切的代价,哪怕是冤屈和死亡,也在所不惜,反正这些生命都不是他们的。
裴均若的府邸里,微弱的烛光从书房里散出来,一名身材短小的男子正和他商讨着什么。这个人的身上散发出阵阵阴冷的气息,好似被那些不甘心就这么坠入死亡的阴魂所缠绕一般的,让人惧怕着。那双长而细的眼睛里迸射出对权势的渴望。他便是在私卖官职一案中被提拔起的大理寺审讯官,东方寒。在那一案之后,他便迅速的从一名小小的审讯管摇身一变,成了大理寺副判。
可是,他想要的,并不仅仅是这些。
这两个野心勃勃的人正商讨着另一场让人闻风丧胆的阴谋与牵连。
“不过,裴兄,小弟不知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呢?”东方寒听完裴均若的计划,冷冷一笑,那张脸上尽是不知足的贪婪,如同一只饕餮一般的要求更多,可是,裴均若恰恰喜欢和这样的人结交,因为他知道可以怎样利用他们,用最便捷的方式——给与他们想要的利益。
他轻轻扬眉,道,“整个大理寺交与东方兄,如何?”话音刚落,便见东方寒的细眼一亮,转而又轻咳一声,道,“这…看来裴兄不怎么大方呀。”裴均若在心底暗骂一声,脸上却是了然的笑容,“那不知东方兄有何高见?”
“呵呵,小弟粗人一个,也就只是审审犯人什么的,哪有什么高见呢。只是小弟一心仰慕裴兄,若他日裴兄一统尚书省,小弟十分乐意率门下省众人为您保驾护航啊。”东方寒佯装没有见到裴均若那咬牙切齿的表情,淡淡的说着,裴均若心下思量了片刻,终究还是点了点头,道,“那就依东方兄所言了。”
东方寒闻言忙站起身来,深深在做了个揖,“多谢裴兄,那小弟这就回去准备,随时等候您的指示。”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出了书房。
蜡烛将要燃尽,那火光也有些不定地摇曳着,天快要亮了,但是,那真的是一个天明么?抑或是另一个黑夜?
清晨的沁舒宫里,一切都安详而有序,裴念坐在铜镜前望着自己的容颜,那虽然缓慢却始终是在衰老的容颜,她满不在乎地挪开视线。却突然听得身后一名小侍女一声惊呼,这一声惊呼如同是划破沉寂夜空的春雷,带起一阵不安的响动与侧目。
“怎么了,念婴?”宇文芊带着淡淡责怪的语气走近那个正在铺床的小侍女,却见她脸色发白地指了指床铺道,“方才,方才奴婢看见一朵云彩从床上升起,好像有五种颜色,真漂亮啊。”
所有的人都安静了,随后爆发出一阵细琐的交谈。“那不就是五彩祥云了?”“是呀,是吉兆呢。”“咦,这云从太后的床上升起,那太后不就是神仙了?”“才不是呢。这大概是我们戚氏王朝的祖宗们对太后的治理很满意呢。”…种种的话语喋喋不休,裴念仿佛没有听到一般的自若,过了片刻之后才伸手止住了越来越神化的猜测。
“不要再瞎说了,去做好你们自己的事情就行了。”冷冷淡淡的一句话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众人闻言也都闭了嘴,这一段小小的插曲好似不会再有任何的延续了,但是,直到早朝之时,所有的朝臣都知晓了这件事情,而在民间也开始有歌谣流传起来。更有甚者,一名画师在第二天依着那侍女的话将这一场景绘到了纸上,并称其为沁舒祥云图,一时之间无论朝野,都广为传颂。
裴念只是如同局外人一般的安然,只有她自己明了这一系列的事情的发生是如何的因由。所谓政治,也只是一出荒诞的戏罢了。
那个叫念婴的侍女在不久之后便被提升,成了裴念的贴身侍女。仅是这一件事,便足以说明了一切,明眼人看在了眼里,却不能说任何,只是佯装虔诚地站在称颂的队伍之中。这其中便有虽贵为当朝天子,却形同虚设的睿宗戚况。
一直幽居在皇宫别院的戚况终日清闲度日,但也乐得如此,他对于权力之类并没有多么的向往,由始自终都用观望的姿态看着那些你争我夺。他所盼望的,或许只是结庐于南山,与三五知己赏菊品酒吟诗相聚欢之类的生活。可惜,这恰恰是他这个身份最难以得到的东西。
原来生活总是这么无奈的。想要的也许只是别人眼中最不起眼的那些,可偏偏是天涯海角的距离。当他看到门下省侍中卢照影的身影时,他便知道,又一个漩涡向他迫不及待地扑了过来。
卢照影是德宗时代颇受器重的一名老臣子,因其不喜与朝中人士集结党派,因而在私卖官职一案之中得以幸免。如今身居门下省侍中之职,终日只求自保无心其他,但是因着五彩祥云之事,那被埋藏许久的忠义之心终于被释放。因而才有他代表一群戚氏尚存的老臣子和皇室宗亲前来向戚况求援。
“皇上,老臣素闻皇上龙体欠安,今日一见,却是神清气爽,不似外界所言那般。”卢照影的话颇为含蓄,当日戚况将国家交于裴念治理,便是对外宣称身体不便,如今他这番话一出口,分明是要自己再次掌握朝政。
戚况心中明如镜,可是他只是佯装糊涂地笑了笑,“卢卿家有所不知,前几日太医来诊脉之时还劝朕不可劳累,要多加修养。”
卢照影听着,眼中那希望的一点光亮也慢慢地暗了下去。他没有多说什么,一切都表示的那么明显,也就只是胡乱的再说了些什么便起身告辞了。
戚况望着那个苍老的背影,不禁轻声叹息,正在此时,一双温柔的手拍了拍他的背,不消转身,便知是皇后陈氏无声的安慰。他有些惨淡的笑了笑,回过身又专心打理起了园中的花草。
不是不能帮,而是他知道以自己的力量,只会再造就一个以卵击石的例子罢了。
当裴均若再一次跪在阶前的时候,他嘴角那一闪而过的笑意让在场的几乎所有朝臣都不寒而栗,这个八月的天气再一次变得冰天雪地,仅仅因为他接下去要说的那番话,“启禀太后,昨日大理寺送来一份告密者的供词,供词中说有些官员图谋不轨,意欲谋反。”
“哦?有这种事?”裴念的眼中流露出一些讶然,却又转瞬即逝,她诧异的不是裴均若所说之事,而是这个始终按照自己命令形式的人竟然在自己毫无指示的情况之下径自采取了行动。这是一局棋,走错任何一步都有可能满盘皆输,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
眼看裴均若一脸的坚定,但是她在那坚定下看到的是无法掩饰的贪婪。这是一个在非常时期的可用之人,因为他可以为自己做许多事情,那些卑鄙的肮脏的为正人君子所不齿的勾当。但是,在稳定治理的时期,他却是首先要消灭的。裴念的心中在这一瞬间有了判断,她淡淡地点点头,“此事牵涉到何人,你一一说来。”
“是。”裴均若的神情里有些许的没把握,但他还是开口道,“据告密者透露,首当其冲的便是门下省侍中卢照影,另有中书令薛明辉。”这两个名字从他的口中一经说出,裴念便隐隐知晓了事情的缘由,她并没有立即开口,而是静静扫视着阶下众臣,最后将目光停在了裴均若的身上。
时间在此刻是格外的漫长的,好似是一生。那般的难熬和挣扎。
“裴卿家。”终于,裴念的声音打破了这无休无止的静默,裴均若突然对自己方才的言行感到一阵后悔。那珠帘后的女子并没有那么好糊弄,而他能有今日这般的地位,皆是因着裴念这一棵大树,而自己竟妄想违背她的意愿行事,意图毁坏大树的根基,可见自己的愚蠢。
“本宫对这告密者十分怀疑,还是等大理寺再次查明之后再说吧。”她的话尚且是婉转,裴均若闻言暗自松了口气,忙磕了个头,“是,微臣定当另行调查。”
这一幕被刚任尚书省左仆射的萧然看在眼中。他不禁再次审视起那高高在上的女子。那依旧艳丽的容颜下是怎样的头脑,他暗自感叹幸好有裴均若这般不自量的人物让自己可以暂时停下脚步细心想想自己的计划。
或许裴均若至死也不会知晓,今天的这一幕,会对日后的一切有多么大的影响。他也不可能明白,若不是他这莽撞的举动,裴念的下一步掠夺或许还会缓些时间,若是如此恐怕日后她也不会被这么轻易地推翻。
“你知道你今天的所作所为到底是如何的儿戏么?”下了早朝之后,裴均若便被唤到了沁舒宫,裴念那冷如千年冰雪一般的声音仿佛要将他的血液冻结一般。“本宫知道,最近提拔了不少官员,你心中不平了是么?”裴均若听着她这般说着,不禁抬起头盯着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眸,心虚地垂下头。
“均若,你是我裴氏的长孙,你怎就这么轻易看轻自己的身份?”裴念的话显得那样语重心长,裴均若有些懵懂地听着,心中渐渐明了起来。是了,日后裴念夺得了天下,什么东西不是他的呢,他怎么就仅仅为了争眼下的一口气,这样按耐不住?
见着男子慢慢变化的神色,裴念安下了心,这个侄子她是知道的,并不聪慧,却是很好应对的工具。
“此刻事已至此,也不能当作一个玩笑就这么算了,这也是个铲除异己的好机会。”裴念的嘴角牵起一个志在必得的笑容,又一场风波在这个笑容下被掀起。
——————————————————
已经有近十天的时间,戚芜始终呆在栖玄馆之中,没有再往皇宫一步。她在此刻还不知道要如何去面对萧然。宋铭在两天之后便将韩笙的资料都送了来,她看着那自以为了然的一切,心下不由感到无法驱散的寒意。
韩笙是庆州西山人,而非他自己所言的明州人士。和萧然一样的,自幼父母双亡。但是,他有一个弟弟,一个名唤韩箫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