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芊儿。”沁舒宫里,裴念目送着戚芜离开后,久久地坐在花园里。沉默,沉默是此刻唯一的声响。直到日暮西斜,她才悠悠开口,声音是如此的遥远,好象是从彼岸传来的一般。
“你也发现了么?”她的话是那样的突兀,但是,宇文芊却明白她所指的是什么。“是,公主此番回城,与昔日大为不同。看样子是成熟了不少。”裴念闻言点点头,“这是我一直所期待的。”她的眉间有淡淡的忧愁,“但是,为何我会感觉到不安呢?”
宇文芊安慰地一笑,“许是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因而太后还不太能接受吧。可无论如何,如今公主已能替太后担当不少了不是么?”
裴念深以为然,点点头,“不过,是否真能担当,还是等回纥王子之事解决了再说也不迟。”
栖玄观里,月色皎洁如水,一个恍惚间,两道黑影一闪而过,是那样的迅速,好似是一场幻觉。戚芜安静地坐在书房中,书案前的圆桌上放着一壶温热的茶,以及三个茶盏。烛火一个摇晃,便见两名黑衣的男子坐在了面前。
“久等了。”只见两名男子摘下了面罩,双手抱拳道。戚芜摇摇头,“二位来的恰是时候,请用茶。”说着,她亲自替二人斟了茶。其中一名男子便是宋铭,另一位年纪不过二十,眼中尽是冰冷,而那眼眸更是奇异的碧色。
“事情进行得可顺利?”戚芜云淡风轻地开口,那碧眼男子闻言点点头,“一切都按我们的计划进行,若无意外,此事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戚芜慢慢喝了口茶,“我们要的,是绝无例外。”
“是,属下领命。”碧眼男子的声音虽然冰冷依旧,却透着完全的臣服。
他的命都是她的,怎能不全心全意为其效忠。若不是当日得她相救,只怕自己早已被族人绑到火刑架上无情地烧死了。不,那甚至不是他的族人。他从出生开始,便只有母亲,父亲是谁他并不知晓。他因着那双碧色的眼睛而被整个村庄的人所排斥和虐打,但是,念及母亲隐忍的泪水,他只能忍受。在十年前,他在上山采药的路上救了一名习武之人,当时那个人早已奄奄一息,是他救了他的命,因而那个人收他为徒,传授了自己毕生的武功给他。自此之后,村中再无人敢打他,但是那异样的眼神却始终存在着。
他知道他们骂他什么,野种、魔鬼、孽障之类各种各样恶毒而愚昧的话语。但是也知晓,母亲是那样的不容易,她爱着那个和自己不同的男子,甚至可以不顾一切地生下一个与他一样的负担。所以,他相信自己的存在就是为了保护母亲。直到一年前,母亲病死了。她被埋葬在村庄后面的山上,那是她和父亲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可是,怎知没过多久,那些村人们就砸了墓碑,在墓旁倒了许多粪土。他实在忍无可忍,与他们大打一场,但,毕竟他们是有备而来的,加上人多势众,他终究还是不敌。
当他被绑在火刑架上的时候,那个戴着鲛绡斗笠的女子就这么出现了。不费吹灰之力的救下了自己。当他见到她那样温和的笑容的时候,他已在心里暗暗决定,要为她竭尽所能,以报救命之恩。
“你叫什么名字?”当时女子这样问道,他没有回答,在这一刻他感觉任何的词汇从自己口中说出,都是那般的低下。“你有一双碧色的眼睛,那就叫碧落可好?”
碧落,从此之后,这个就是他的名字,就是他的存在。听说那是一个仙境,是神仙们的住所。他安静地笑了。这是他生命中难得的笑容。
宋铭和碧落离开后,戚芜一言不发地在原处坐着,不过多久,宋铭又一次折回。戚芜的神色更深沉了些,她的声音里有压制着的关心,“他还好么?”她问道,宋铭点点头,“还好,目前已到达了安城,也联系上了回纥的人。”
“那就好。”戚芜松了口气,烛火安静,在她的脸上投下一抹光亮,“回纥此番前来的目的是什么打听清楚了么?”
“是,回纥王近年身体大不如前,随时有可能咽气,而他的两名王子各自建立党派,夺位之争一触即发,此番大王子前来,便是向戚氏王朝求得支援。”宋铭压低了声音,不急不缓地说道。戚芜满意地点点头。宋铭继续道,“大王子生性豁达,为人宽厚,且没有扩大疆域之野心,相较于一心想大展宏图的二王子而言,是个更好的合作对象。他这一路上,定有不少的埋伏,如今虽是将近皇城,只怕危险只会多不会少,我已多派些人手暗中保护。以防万一。”
戚芜听完他的叙述,浅笑着摇摇头,“其实一切没有这么简单。”
沁舒宫。
“公主那边可有何不妥?”深夜里,裴念披着单薄的衣衫立在花厅里,对跪在下首的黑衣人开口道。那黑衣人动作利落地摇了摇头,“并无不妥。”
裴念沉吟了片刻,没有再思考什么,点了点头,“你下去吧,继续监视,有任何情况无论何时都要向我及时禀报。”
“是,属下领命。”黑衣人话音刚落,便已不见了身影。只留下裴念一人站在原处。是自己想得太多了么?为什么她始终感觉有什么事情不对劲呢?凝重的神色随着身后温暖的拥抱而化解了不少,她扬起了一个笑容倒在了那个年轻的怀里。
黑衣人在栖玄观不远处停下了脚步,他已然感到一阵虚弱,这在此时,身后响起了一个冰冷的声音,“你果然很守信用。”“解药呢?”他望着那双在月色下碧色的眼睛不耐烦地开口。后者没有任何恼怒,而是保持着一贯没有表情的神色将一粒赤色的药丸放进了他伸过来的手里。
男子迫不及待地服下药丸,刚要松一口气,却感觉到体内一阵不属于自己的内力的奔腾。“你!”他的眼中尽是恨意。碧落淡淡的笑了,“没想到你这么相信我。放心,这不是毒药,你体内异样的内力会在半柱香的时间内消失,但是你必须一个月服一次药,否则依旧会毙命,并且,会死得更加痛苦。所以,还是安心为我们效力吧。别妄想去揭发我们,要知道只要我们遭到不测,所有的药剂都会立刻被损毁,我想,你也听过‘纪颜’吧。”
没有人可以看见黑衣人在此刻的表情是如何,他的大半张脸被隐藏在蒙面的黑布下,但是那双惊恐的眼眸却是无法忽视的。碧落满意地点点头,随后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十天之后,皇城中准备妥当迎来了回纥大王子阿尔德。一切的礼仪与活动都安排得妥妥当当,在晚宴时,回纥众人更是对所呈现的节目连连拍案叫绝。但是,戚芜的表情始终是淡淡的。裴念自始至终都未曾出现,由宇文芊代劳。戚芜看了眼始终站在身后的宇文芊,她知晓,裴念是想借此次的机会看看自己真正的能力。
牵起一个自信的笑容,戚芜带着宇文芊往回纥众人所住的别宫而去。正随着回纥大臣去往王子所住宫殿时,却听得一声惊呼,“呀,是王子的声音。”那名引领者惊慌地说道,戚芜和宇文芊对视一眼,忙加快了脚步。
“王子,出什么事了?”刚踏进宫殿,便闻得淡淡的血腥味,戚芜环视了四周,只见一旁装饰的几个古董花瓶掉落在了地上,而回纥王子脸色惨白,左臂被划伤了,渗出了暗红的血。
戚芜的神色一晃,重又镇定下来,“速速替王子包扎伤口止血,另外去穿太医来。”她有条不紊地吩咐着,随即走到王子身侧,“让王子受惊了,吾等深感抱歉。”
阿尔德王子宽慰地一笑,苍白的脸上稍稍恢复了些血色,“没什么,我想这与贵国并无多大关系。”这个三十多岁的男子看上去那样的温和与敦厚,一口流利的汉语可见其为与戚氏王朝打好关系的诚意。
“禀报公主,刺客已被捉拿,是否要立刻审问?”一名侍卫打扮的男子跪在门外,不远处可以望见另两名侍卫共同擒着一名身穿夜行衣的人。
“不知王子是何意愿?”戚芜询问着阿尔德,只见后者笑了笑,“这是在贵国,一切听凭公主处置就好。”戚芜听完,对身后的宇文芊低声说了几句,后者行了个礼,便带着那四人离开了。
没过多久,太医匆匆忙忙赶来,直到确认此伤病不碍事之后,戚芜才交待了一下守卫之事后离开了别宫。
傍晚时分,一切都显得那样的安然有序,戚芜最后望了一眼这平凡的景象后径自坐进了软轿往天牢而去。
上一次踏足这里,已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遥远的好像是上一世一般,那个狱卒依旧站在那里,伸着懒腰,神情是恹恹的,却带着生的活力。她下了软轿独自一人往审讯室而去。
刚一走进这阴暗的建筑,便听得一阵痛楚的嘶吼传来,如同是地狱的鬼魂忍受不了煎熬而爆发出的喊叫,戚芜颤抖了一下,忙定了定心神,继续往前走去,在最后一间审讯室门口停下了脚步。这一整排的审讯室皆是由巨石砌成,没有窗户,只有墙上的煤油灯来照明。显得阴寒可怖。
推开门,只见一名男子被绑在一个十字的木架上,早已晕了过去,身上是在不久前经历审讯时添加的伤痕,那样的斑驳,不堪再看。可是戚芜还是强迫着自己不挪开目光,如今走的这条路上,只怕会随着一步步地深入,而见到更多血腥,所以她不能逃避,只有面对。
宇文芊见戚芜来到,用眼神示意狱卒暂时停止拷问,走到戚芜面前,“公主的猜测已经证实,这确实是大王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