眩目的光，从女子的身后扑面而来，让人睁不开眼睛，但却又偏偏不舍得移开视线哪怕一丝一毫。她只是浅浅的一笑，眼中的光采如同最美丽的水晶一般铺洒开来。
“阿芜。”众人都沉默了，没有谁在意过这个仅仅是个文学侍从的小官，而且即使裴氏的势力再大，这个庶出的不得志的男子也是不值得去巴结和关注的。但是又怎料会忽然在某一天，仅仅因为一句话，而将这一切彻底的扭转。最后，裴念悠悠的开口，声音还是那样的淡定。“你可是认真的？”
戚芜嘴角依旧噙着似有若无的笑意，点点头，“儿臣是认真的。”
“公主！”裴均若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公主，微臣以为裴慕并配不上您尊贵的身份与举世无双的美貌。”
“哦？”戚芜有些好笑地瞥了他一眼，“那你就配得上了么？”裴均若一时间哑口无言，只是用求助的目光望着珠帘后的女子，却怎料裴念只是不紧不慢的开口道，“裴慕，你可愿意迎娶公主？”
直到这一刻，裴慕才发觉原来这一切都不是一场虚幻，这个世间最尊贵最美丽的女子正向自己微笑着，她那美好的唇用柔美的音调说着愿意嫁给自己的话语。“我…我当然愿意。”什么礼仪什么尊卑在此刻都成了最微不足道的东西，他只想用最最简洁直白的语言说出自己的心中所想。
可以看到裴念在珠帘后轻轻地点了点头，“本宫今日便下旨，将永宁公主许配与秘书省弘文馆裴慕。拟于七月十七完婚。”
朝臣陆续地退下，只留下了两个人，一脸狼狈与失落的裴均若带着愤怒的目光盯着裴慕，一步步地向他逼近。在相距一尺的地方停下了脚步。裴慕的神色到此刻还有些茫然，这样的事情对他而言发生地太快了些，他依旧难以相信，这究竟是不是一个梦。“好你个裴慕。”裴均若咬牙切齿道，每一个字，都好像是要把眼前的这个人狠狠地啮咬一般的阴毒，“算你厉害，在背后做这么多小动作，我竟然还没有发现，呵，你还真是个好弟弟啊。我们裴家有你，真是三生有幸。”话音刚落，裴均若便疾步跨出了奉蕴殿。只留下那个依旧迷茫的男子，和那个在正午的阳光下慢慢消失成一点的影子。
“裴大人。”一名清秀的侍女笑容甜美地走了过来，裴慕一愣，转而回过神来，“公主请您去沁舒宫一趟。”
公主。
他轻声念叨着这个称呼。是了是了，这并不是一个梦境，刚才所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公主的出现是真的，太后的赐婚是真的。脑海中被那个浅浅的笑颜占满，裴慕不由感到满心的欢喜，这二十六年来，他从未如此的快乐过，那个阴暗的不快的过去，终于要结束了，之后的一切，都会随着那个女子的到来而被带进满满的光亮。
“有劳姑娘了，裴某这就过去。”他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连脚步都显得异常的轻快。好似回到了幼年的时候，那时候最难得的快乐就是和母亲在院子里捉迷藏，他笑得那样的欢快和无忧。但是，之后出现的那个阴郁的男人…思念至此，他不由感觉到背脊的一阵寒意。
不，不会了，这样的日子早已结束了。抬眼望了眼渐渐有些炙热的骄阳，他重又扬起一个笑容，往沁舒宫而去。
“阿芜，你也太鲁莽了。”沁舒宫里，裴念携着戚芜在花园中坐着，摒退了除了宇文芊之外所有的侍女之后，她才带着嗔怪的语气开口道，“自古以来，哪有女子如你这般行事的。”
“母亲，自古以来，也没有女子如母亲这般行事的呢。”戚芜满不在乎的回道，裴念一时语塞，戚芜见状又道，“况且，母亲也并不在乎到底阿芜嫁的是何人，只消他是裴家的男子就可以了，不是么？”
“但是裴慕那般碌碌无为，怎比得上均若呢？”裴念有些不解的开口，她亦在宇文芊之后，发现了这个归来后的女儿的不同。“论能力，裴慕确实不如裴均若，但是，若让阿芜嫁给一个害死自己丈夫的男人，那阿芜宁愿出家为尼，从此青灯古佛，了此残生。”戚芜说得绝决，裴念诧异地望着她。“阿芜，席攸觉的死又怎与均若有关？”
“母亲，您以为阿芜不知么，若不是裴均若献计安排了奸细在西帘党人之中，又怎会有日后牵涉到攸觉之事？”
气氛在这一刻僵化了，没有人开口，亦没有人开口。
“阿芜，你这是在怪我么？”裴念的语气是难得的柔和，她早已习惯了用冰冷绝决的语调下达所有的指令、表达自己的看法。但是，在这个她感觉到亏欠了的女儿面前，还是放低了姿态。只听得戚芜轻叹一声，“阿芜没有怪您，若不是攸觉的死，阿芜也不会看清自己。”她的眼中见不到悲伤，反倒是对未来的某种赤诚的向往，“但是，如论如何，对裴均若这般的人，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原谅的。”
裴念知晓一些已成定局，自己在早朝时也已下达了诏书，她点点头，“若这是你的选择，那我也无话可说。”
“阿芜多谢母亲成全。”戚芜微微侧了侧身，带着淡淡的欢喜说道。正在此时，一名宫女急急忙忙地跑来，在宇文芊耳边轻声说了什么，只见后者神色一凝，俯身上前在裴念耳畔低语了几句。
“回纥王子？”裴念眉尖微颦，“不是说要二十日后才到么？”
“这奴婢也不知，听闻是因担心路途遥远因而早了半个月出发，怎知一切异常顺利，今日便到了陪都安城。只怕再有十日就到皇城了。”
“礼部那边如何了？还没有准备好么？”裴念心下思量着，问道。宇文芊摇摇头，“礼部如今人手不多，再加上礼部尚书一职空缺，难以应对。”
“母亲。”一把淡定的声音打断了两个人的低语，裴念和宇文芊抬眼望着戚芜。“可是朝中有了什么难处？”
“回公主，是回纥王子早于计划来到，一切安排还未就绪。”宇文芊在裴念的示意下简略的回答道，戚芜不紧不慢的开口，“若是如此。母亲，您不是认为裴慕碌碌无为么？何不将此事交于他处理呢？”
“裴慕？”裴念呢喃着，似是在思考着什么，迟迟没有开口，戚芜见状继而说道，“裴慕未来皇城之前便在回纥与戚氏王朝的边界之地原州生活过几年，对其风土人情颇有研究，况且，儿臣也可在一旁辅佐。”
裴念的眼睛一亮，一切在这一句话之后变得明了，她带着审视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女子，这个她万般保护，却又狠心将其推入一个悲伤境地的女儿，在此刻终于长成了么？
“这样也好。”裴念终于绽放出一个心满意足的了然的笑容，向戚芜点了点头，“芊儿。”她侧过头对身后的侍女道，“速速为本宫拟一份奏折，提拔裴慕为礼部尚书，负责此次回纥王子来访之事。”
“裴慕。”华丽的马车里，戚芜打破了有些尴尬的沉默，男子抬起头来望着她。“你可知我为何会选择你？”裴慕有些惊讶地看着她，随即摇了摇头，“臣不知。”戚芜安抚地笑了，那样温和的笑容，好似是曾经母亲的手，让裴慕感到眷恋。
“以后便叫我阿芜吧。”她开口道，“我选择你，是因为你并不在乎那些权势，不像你的两位兄长，我知晓，裴均若只是想要我可以带给他的地位。但是，我知道你不是，对么？”迎着那样诚恳的眼神，裴慕在这一刻好似可以听到自己的心慢慢的陷入了这一片柔情之中。
他点点头，“是，我爱你，从在街市上第一次见到你开始。但我未曾想到，你便是永宁公主，也想不到，你会提出下嫁于我。”“是的，我也没有想到。”戚芜的语气中带着无奈，却又有些冰冷，“你的姑母，也就是我的母亲，她希望我可以嫁给她子侄中的一位，至于是谁，并不重要。”
“所以。”裴慕的眼睛暗了一下，“你只是要找一个像我这样的人是么？”没有等到她回答，他继续说道，“没有关系，我知道的，这些事情，我还是知晓的。我并不在乎你的眼中从来没有过和我一样的感情，只消我可以帮到你就足够了。”他的眼中带着昔日里那么熟悉的情绪，在此刻看来却是异常的残忍，戚芜别过头不忍去看。
其实，这一切都是她的安排，自从知晓裴念要将她嫁与裴氏一族之人的时候，她便设下了这一个局。裴慕，一个不得势的庶子，经过宋铭的调查，无论如何看来，都没有谋取权力的野心。因而她在某一天选择与他在人群中巧遇。这一切安排得天衣无缝，但是，她始终觉得自己仿佛遗漏了一点，那就是，他对自己的爱，是自己所承受不起，也无法回报的。
“公主，到栖玄观了。”在外驾车的侍从打断了这一场谈话，裴慕望了眼戚芜，先行一步，转而在车旁搀扶着戚芜下车。
“既然母亲已升你为礼部尚书，那么招待回纥王子之事我们要抓紧时间来准备，如今礼部人手不足，加之纪律散漫，而回纥王子到达皇城也只是十日之后的事情。所以一切都必须尽快。”戚芜与裴慕并肩走进了栖玄观，二人直接进了书房。直到掌灯时分，裴慕才离开了道观。
坐在回府的软轿里，他再一次感觉到这是个太真实的梦境。赐婚，升迁，接待回纥王子。以及在马车中戚芜那一番话语，皆在一日之间向他袭卷而来。他感觉到一阵混乱。习惯并且接受这些事情，要耗费他太多太多的气力。但是，他的嘴角牵起一个最温柔的笑容。那是他所爱的女子，他愿意为了她付出所有，哪怕她的眼眸里始终是没有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