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寒在自己的府第中坐立不安,昔日和他一起风光的那些人们如今都已成了刀下魂,裴念这番清理既然是交到了薛明辉的手上,那么他是没有退路的。派仆人去请裴均若也不见他来,更是应证了他心中不祥的预感。
他,东方寒,命数将近了。
“大人,薛大人请您过府一聚。”管家慌慌张张地前来通报,看他那神色,东方寒也知道他若要是拒绝时不可能的了。果不其然,换了衣衫来到门口,便见十名禁卫军分列于宅院两旁,见他出来,一人上前将他请进了那顶早已等候着的软轿。或许,这并不是轿子,而是一个盖上了绸缎的牢笼罢了。
东方寒到底还是收敛了慌张来到了薛明辉的面前。却见他正坐在一张餐桌前,笑容惬意。见自己来了,忙上前迎接。东方寒心中一惊,莫非此事与自己无关?他心下这么想着,已被薛明辉拉到桌前坐下。
“薛某此次劳烦东方大人来,其实是有一事请教。”他一边替东方寒满上酒,一边客气地说道,东方寒见他这般的恭敬,心下的防线也松了不少,“不知薛大人是何事用得上小人,但说无妨。”
薛明辉有些憨直地笑了笑,“事情是这样的,薛某奉圣上之命查办一些不法官吏,可是有些人死活不肯招供,薛某颇为烦恼,因而想到了东方大人您了。须知东方大人为陛下惩办了不少犯人,审讯之事可是得心应手,所以薛某斗胆,想向东方大人讨教几招,好加以应对。”
东方寒一脸得意地饮了口酒,“好说,好说。”他露出特有的阴冷的笑容,之前的慌乱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全然不知自己正在迈向一个死地。“其实前几日小人还在研究一些新的审讯之法,此刻或许能帮得上忙。”他一脸沉醉地说着,“此刑是将犯人的头、手、脚绑在一个巨型转盘上,将转盘的一半浸在加了辣椒水的酒池里,每四分之一柱香将转盘转动四分之一圈,随着每次转动,在犯人浸入酒池的身体上钉四枚钉子,只怕不过多久,便会招了。”
他始终沉浸在自己的得意之作里,却未来得及看清薛明辉那玩味的笑容,待回过神来时,已被两名侍卫钳制住。“你,你想做什么?”东方寒的声音里尽是恐慌,他才想起来自己来这里时那种担心,望着薛明辉的眼神,他知道自己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东方大人这般的机智,真是令薛某佩服,恨不能立刻试试你方才所说之法,因而特地命人依大人所言在后院置了个刑室,还请大人走几步路,亲自去感受下自己的杰作吧。”
薛明辉的话让东方寒脸色煞白,两股战战,恨不能立刻昏死过去。他从未想到过,自己竟会死在自己的手里。耳边回响起那些在透彻心扉的嘶吼,东方寒尚未被拖到后院,便嚷嚷道,“我招,我什么都招,行了吧,求求你啦,薛大人,饶了小人吧!”
鸣晓宫。
“毫无动静?”裴念紧缩眉头,带着疑惑站起身来踱步到窗前。这里有最好的视野,可以望见大半个皇城。她是这个国度的统治者,自然应该要拥有最好的。因此鸣晓宫被建在了高高的台阶之上,颇有俯瞰众生之意。
“是,已经三天了,‘纪颜’并无调查的迹象。”宇文芊回应道,其实对于这个结果她并没有感觉到太大的惊讶,许多事情,并不是只有一个人就可以掌握的。有时候那些并不在意的人,反而会做出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不是么?
裴念的神情显然在思索着什么。她极少怀疑自己的判断,长久以来,正是她的决断带她走到今日这个地位,可是,唯有这个女儿,始终是脱离了她的控制和想象。当猜测到戚芜或许会和那个新出现的组织“纪颜”有关时,她也觉得怀疑,本以为可以通过卓韵来证明,却发现毫无结果。
莫非…
这真的与戚芜无关?
栖玄馆。
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带着早已熟悉的气息。戚芜依旧望着那绵延的绿,在一整个冬天终于离开之后,那片竹林再一次绽放出生命的枝芽。几番的人来人往之后,它们仍然安静地守候着。
象牙白的披肩伴随着轻柔的动作覆在了肩上,随后感触到的是一双温柔的手,那样的关怀和绵软。她想起了那个永宁殿里的长廊,那个下着细雨的时光,来自少女关心的言语。一切都显得那般的缥缈而虚幻。
原来,已经是这么多年了。这些年岁里,多少人离开,多少人出现,多少人留下各自的印记…恐怕到最后剩下的,依旧是这个自己。
回过头望着那个站在身后的男子,她的丈夫,戚芜牵起一个怎么看都显得不够温度的笑容。这个人,理应是自己最亲密的人,可是,他在自己的生命中,却仿佛只是一个若有似无的存在。“小渊睡了?”她由他扶着在铺着柔软的波斯靠垫的摇椅上坐下,裴慕点点头,嘴角始终挂着一枚温和的笑,相较于席攸觉那隐隐的自信,在他的笑里,更多的是一种自知的悲哀。“嗯,今天玩得太累了,没多久就睡着了。”
他坐在她身边,静静望着她,那样的神情,好似要将她的眉眼仔仔细细描刻在心里,生怕时间来不及,再也见不到了一般。戚芜感到有些不忍,伸手轻轻盖上了他的眼眸。“不要这样看着我,我会害怕。”她的声音里有着不自觉地颤抖。如今的她早已不是昔日里那个纯净的少女,她此刻的心装载了仇恨、报复、恶毒之类,正在慢慢的溃败,一步步吞噬着自己的每一寸肌肤和血液。早晚有一天,她会被自己身上的腐坏消灭干净。
也许到了那一天,反倒是她的解脱了。
裴慕由着她的手挡住自己的视线。那样冰冷的温度,让他心头涌起无尽的怜惜。他没有见到过这个女子曾经的样子,她一开始最正式的出现就是在朝堂之上,宛若谪仙,却如同被囚禁一般的身不由己。
“你说,会是个女孩么?”戚芜的手慢慢放下,轻轻抚着腹部,裴慕的眼里浮上柔和的色彩,他抬眼望着她,缓缓开口。戚芜摇了摇头,“不知道。”
“我希望是个女孩。”裴慕这般说着,嘴角漫溢出的笑是那样的幸福和甜蜜,戚芜凝神望着,竟也觉得久违的温暖起来。“一个和你一样漂亮的女孩,她会得到我们所能给与的最好的,小渊也会很爱她吧。”他这般说着,却见戚芜的眼眸里散开丝丝缕缕的哀伤。曾经,她也以为自己得到了父母所能给与的最好的,曾经,她的兄长们也很爱护她,可是,可是事情总是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的,自然,也不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那么究竟是谁来操纵的这一切?
温暖的手握上了自己的手,她回过神恰好对上了裴慕那关切的目光,“如果是个女孩,”他的声音是安抚般的,“就叫以沫好么?”
“相濡以沫。”戚芜轻声说着,随即微笑着点了点头。
她轻柔的笑如同窗外的月色,那样的宁静,却又仿佛暗藏着什么一般。看不透,不如就让它这般遮掩下去。
总会,有明了的一天的。只怕真到了那样的时候,倒会祈求着从未知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