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宫殿里,裴念神色凝重地听着探子回报完,“下去吧,有什么情况及时告诉我。”
深深叹了口气,显得疲倦的女子坐在书案后,眉间微颦,“芊儿。”
“奴婢在。”守候在门外的少女走了进来,道,“皇后有何吩咐?”
“近日炎儿那边可好?”
“回皇后,太子近日忙于朝堂之事,并无甚不妥。”宇文芊恭敬回答。自从那一日戚芜离开后,戚炎便似是脱胎换骨一般重新振作,只是对裴念态度依旧冷淡,而选妃也不得不暂时搁浅。
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坐在阴影里的裴念隐藏着她的思绪,“明日摆驾栖玄观。”
“公主。”青儿急急忙忙地跑到戚芜跟前,“皇后来了,此刻正在大厅呢。”
“母亲?”戚芜望了身旁的韩笙一眼,心中闪现过一个不祥的预感,“青儿,你好生陪着韩公子,我这就过去。”
“不必了。”只听得一个冷漠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转头一看,却是裴念独自一人徐徐走来。
“阿芜拜见母亲。”戚芜敛了敛神色,略带不安地行了礼,一旁的韩笙与青儿也跪了下去。“都起来吧。”裴念说着上前扶起戚芜,“最近也不见你来看看我,索性今日有空,便让我这做母亲的来看看你了。”
“母亲,是阿芜不好,不如这样,由阿芜带着您四处转转?”说着伸手挽上裴念的手臂,作势要往别处而去,怎料裴念一手按住了她,转过身向韩笙望了一眼,“阿芜,你不用这么害怕,我还不会将他如何。”说着向韩笙走了几步,“我是来找你的。”
戚芜闻言脸色苍白,眼眸之中满是对未知的惊恐,望一眼韩笙,却见他镇定地笑了笑,“不知皇后找草民何事?”眼眸之间是劫后的镇定。
“你跟我来。”望着那远去的身影,一阵风吹过,少女才惊觉额头早已沁出了冷汗。为什么,看到他离去,竟比自己陷入困境还要惶恐。
天空在不知不觉间被乌云覆盖,不多久便会是一场倾盆大雨吧,韩笙默默地走在裴念身后,感觉到风安静的力量。“回去。”裴念在竹林里停下脚步,风穿过林间带起的沙沙声让这两个字显得有些缥缈。“回清和殿去。”
韩笙惊讶地抬起头,正迎上那双冰冷的眼睛。“你已经毁了我一个儿子,不可以再毁了阿芜。”自从戚芜救下韩笙后,裴念便派了密探监视着,最近她听到的消息永远是二人结伴出游或是在观中对弈闲谈抑或是对月倾诉,听着戚芜越来越离不开他的生活,裴念的担心日益扩散,虽然戚芜救了少年时她便猜测到她对他有好感,再加上这段时日以来的种种,更让她的怀疑成了确信,但是这不会是一段有结果的感情,她收获到的只能是痛苦,却还是在不知不觉间深陷。这是她一生中最疼爱的孩子,她不能看着她走上一条连自己都不知道会有多少磨难的路。所以,她宁愿牺牲另一个人。
少年没有回答,他的神色有着震惊。小七。他的脑海中闪现而过的是少女各种神情,皱眉的,落泪的,浅笑的,调皮的,羞涩的,惊喜的…是的,他早该发现,早应明了的,她对自己的照顾并不仅仅因为自己是她大哥的恋人那般简单。抿紧嘴唇,他定定望着裴念,缓缓开口,“你还有什么条件?”
一场大雨顷刻间而下,少女坐在廊下来不及躲,裙摆便已被打湿了少许,少年在一旁笑着将她拉进来些。“不许笑。”戚芜背靠着墙,嗔怒道,“有什么好笑的。”说着,自己也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韩笙站在她身旁,视线望进雨帘,一切都显得有些模糊,是一个看不清的未来。
“母亲和你说了什么?”皇后的车驾早在半个时辰前便离开了,戚芜望着他的侧脸问道,自从回来后,他便一直对自己浅浅的笑着,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但是,为什么心里还是那样的不安呢?
韩笙的眼神闪烁,淡淡回道,“没什么,只是,让我回清和殿罢了。”短短一句话,却让少女一下子愣住了,她知道自己此刻应该高兴,应该雀跃,可是,为什么感觉心是那样的沉,好像在不停地下坠,坠入一个无底的深渊。“是么?”勉强扯起一个笑容,“可是母亲为何要这样做?”
眼神扫过少女复杂的神情,他佯装没有看见一般,“许是想借此挽回和炎的僵局吧。”
戚芜没有想太多,她此刻的心绪纷繁,早已无暇去顾及这些个理由。“那我们快去告诉大哥,告诉他你还活着,他一定会高兴疯了的。”说着正要拉起少年的手往门口走,却想起了什么似的又将动作停在了半空中。装作没看见一般的,韩笙有些苦涩地牵起嘴角,“不着急,等雨停了吧。”
“嗯。”少女点点头。就让这雨再下久点吧,就让我贪心这一次,一次就好。等雨停了,怕是再也不会有如此近的距离了。
彩虹尚在天际停留的时候,戚炎一袭白衣款款而来,“阿芜,这么急叫我来有何事?”望着一路小跑而来的妹妹,他露出难得的笑容。自从心爱的人离开他的世界之后,虽然已重新振作,却早已不复当初那般,只有在面对少女的时候,还能有些以往的欢快。“哥,来,我让你见一个人。”戚芜说着拉起他的手往竹林走去,雨后清爽的青草香缠绕在指尖,连心情都显得轻快起来。
“哥。”在竹林前停下脚步,戚芜略有些严肃地开口,“有件事我隐瞒了很久,但这并不是我本意,你可不可以不要怪我?”
“你又做了什么蠢事要我来收场了?”戚炎用手指点点她的额头,调笑着,再抬起头的时候,却见竹林里悠悠走出来一名堇衣的少年。那眉眼之间,他不禁要唤出口的名字,但止住了。或许只是相像而已呢?母亲要杀的人,尚未有谁逃得过。可是,那腰间的琉璃环佩又是从何得来的?带着一种欣喜地猜测,他望向戚芜。
“你没有看错,是他,他没有死。”戚芜望着他,缓缓说着。“这段时间他一直住在栖玄观,可是我不能告诉你,不然母亲仍不会放过他。”
脸上的笑容凝固住了,他不知道此刻应该是如何的情绪,他感到的是前所未有的混乱,以为早已天人永隔的爱人此刻却好好地站在了自己面前,之前所有的情绪都被打翻颠覆,一切都要重新去接受。但最后还是喜悦占据了他的头脑,笑容漫开来,他激动地拉起戚芜的手,有些难以置信般的说着,“笙儿没死…”“是的是的是的,他没死。”戚芜笑着松开他的手,将他往韩笙的方向推了把,“快去吧,你再不过去他就要走了哟。”戚炎往前跑了几步,又转回身来,“阿芜,谢谢你。”
不,不需要道谢,望着那紧紧相拥的两个人,戚芜背过身慢慢地离开。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把他还给你了,仅此而已。他已陪伴我了许久,我也该满足,如今是你们相聚的时候了。她可以想象,他们此刻将有多少的话要说,有多少的泪要流,有多少喜悦和幸福要分享。她应该给与满满的祝福的,可是为什么,嘴角那么重,连一个微笑的力气都没有?可是为什么,眼角湿润,泪水总是无法止住?
一双温暖柔软的手握住自己的手,空气中带起淡淡的兰花香气。“姚姐姐。”扑进姚宓的怀里,戚芜感觉到阵阵的安心。“阿芜,何苦呢?”轻轻拍着瘦削的背,姚宓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是夜,月光洒进窗里,在地上留下一片光亮,无心睡眠的少女痴痴看着,心中又回忆起那个一道坐在回廊下的夜晚,少年早已回了恋人的身边,属于栖玄观的夏天也在慢慢地走散。而她,也应该要有另一个世界了。
秋天的时候,是裴念的千秋节,因德宗久病,也未大兴大办,仅是宴请了一些权臣和皇族近亲罢了。琼鹭馆的乐师们正待演奏第二首曲子时,戚芜才姗姗来迟,只见她一袭紫色劲装,腰间束着绣银线的宽腰带,袖口也用银色丝带束起,显得分外的英姿飒爽。
“阿芜拜见父亲、母亲。”在二圣面前行了礼,“还请父亲、母亲原谅阿芜来迟一步。”
德宗神色萧散,却勉强撑起精神,关切说道,“无碍无碍,快向你母亲祝寿吧。”
“是。那就让阿芜为母亲献上一支舞来祝福母亲千秋吧。”说着向乐师们示意一眼,羌笛声声响起,揉进悠悠的管弦,一支胡旋曲响起。在座诸人都略显讶异,却见戚芜和着乐声跳起了边塞士兵们常跳来解闷的胡人舞蹈,举手投足间,明眸顾盼,流光浅笑,一曲终了,掌声四起,裴念看着,笑显得别有意味。
“阿芜。”德宗赞赏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你从哪里学来的胡舞?”
“回父亲,阿芜让二哥教的。”说着向戚洵的方向望了一眼,见他向自己竖起了拇指,心下更是窃喜。
“哦,是洵儿。”德宗点头称赞,“没想到洵儿还有这本事,日后朕倒要好好见识见识。”转而又向戚芜说道,“只是阿芜,你今日这身分明是男儿打扮。”
“父亲,您觉得阿芜这样穿不好么?”戚芜美眸一转,道,“那给驸马穿可好?”
满座听闻,不由一阵交头接耳,裴念环顾四周,最终将目光停留在戚芜身上却未言语,只听得德宗一阵哈哈大笑,“是呀,我们的阿芜长大了,是该找个夫婿了。”